第1章 “裏頭是條小綠蛇
第一章 “裏頭是條小綠蛇。”
日頭曬的空氣異常幹燥,土路兩邊野花草蔫巴巴垂着腦袋,偶然吹來陣微風跟着晃動幾下。
迎面走來一群人,為首穿着綠色圓領大袖常服的女子身姿挺拔,頻頻側眸認真傾聽身旁年過半百的老人家介紹周邊地貌。
“宋縣令啊,自從您上任提議修建河壩,梅雨季節就沒發生過洪澇啦,西嶺村的大家夥盼着您過來,要好好感謝您呢!”
西嶺村的村長粗糙黝黑的手指局促地捋了捋麻布短衫,一番場面恭維話不知道在私底下琢磨練習了多少遍,拗口模仿着官話。
被稱為宋縣令的女子低垂着卷翹的睫毛,唇角彎起弧度,耐心等着老人家說完。
在金鳳白玉美人敷面抹粉的風氣下,宋觀清擁有着陽光輕撫過的小麥色肌膚,卷起的寬袖露出修長富有線條的小臂,不拘小節的頭戴草帽一路從山下走來。
烈日下宋觀清出了好些汗,擡袖随意擦去,烏黑的瞳仁向遠處郁郁蔥蔥的山脈看去,聲音溫潤有力,咬字清晰的官話傳入在場人的耳中。
“村長,這片山脈是不是規劃出來的禁獵禁伐區?”
提到關于這片土地的事,村長一改窘迫羞澀,驕傲地挺起胸脯,大手一揮介紹說:“您下達的命令沒人敢不遵守,大家夥深刻明白了取之什麽,用之什麽來着?”
“取之有度,用之有節,則常足。”
村長不好意思地撓頭,沖搭話提醒的官員憨憨一笑,“啊對對對!俺們理解就是別盯着一個地方砍樹,別逮着一片捕獵。”
身後跟着的是宋觀清同行下屬,一個個頂着草帽曬的拉攏眉眼,好歹是跟着宋縣令到處下鄉考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身體漸漸磨練結實不少。
人群中一位滿身書卷氣的女子熱紅撲着臉蛋,自山下就落隊伍一大截,微微翻着白眼一副随時能暈過去。
腳步虛浮咬牙跟上隊伍,幹裂脫水的嘴唇微微張着,明顯身體抵達極限了,看的人膽戰心驚又不知道該不該提醒。
宋觀清擰了下眉頭,留意到不遠處四角亭子,提議道,“日頭毒辣,到前面我們休息一會,補充點水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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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松了口氣連忙應和,暗道宋縣令總算注意到京城派遣下來的官員快累虛脫了。
她們來來回回跟着宋觀清跑山路訪問村落習慣了,可從繁華金砌的京城來的柳雙那是面若白玉盤,腰帶勒着的小蠻腰估計兩手就能掐住,風稍微大點的天氣得給她身上拴根繩,免得不留神被吹走了。
四角亭遮擋住烈陽,偶爾山風吹過帶走暑氣,身上涼快了不少。
宋觀清解下腰間水壺,注意到了坐下雙腿忍不住打顫的柳雙,靠着亭柱急促呼吸,時不時幹剌剌地吞咽唾沫。
“喝點水。”宋觀清把水壺塞進她懷中,就近坐下。
柳雙猶豫不到一秒,拔開水壺塞子大口灌入,清涼甘甜的泉水滑過風幹的喉管,控制不住将壺中水喝了個幹淨。
身體溫度降下,幹渴得到緩解,神志清醒後知後覺失禮,自己都覺得詫異,眼神奇怪盯着晃不出聲的水壺,“我,都喝完了。”
“我們要去的河壩在上游,那兒水源幹淨清甜,可以去那兒取水。”宋觀清把水壺挂回腰間,拿起草帽扇風,“還有大概十裏路這樣。”
勘察河壩得在陽光好的時候方能看的清楚,休息片刻繼續趕路,柳雙身體恢複了不少,腳程能跟得上她們了。
西嶺村顧名思義村西頭挨着山嶺,方圓幾十裏肥沃的土地規劃在西嶺村下,村民靠着農耕養殖自給自足。
每兩月西嶺村的村長會前往山下鎮子采購針線布匹等物資,偶爾附近村落來回跑交流,體力除了宋觀清就屬她最好,過半百的歲數走起山路比她們這群小年輕還要快。
日頭懸在頭頂已是正午時分,村長站在山坡上望到了遠處升起的袅袅炊煙,熱情邀請道,“宋縣令啊!俺們不然先去村子裏歇個腳,吃點東西緩緩?”
“不成,得先看河壩。”宋觀清謝絕了村長好意,擦去下巴滴落的汗珠,耐心的解釋道,“沒記錯的話,年前河下游開墾了荒土,大豆收了兩波,今年就能播種莊稼了。”
“對!”談到莊稼村長笑的眯起眼睛,抹了把臉笑呵呵,“用草木灰混着土種了兩次大豆,看收成土壤肥力夠播麥子的了。”
宋觀清應聲,帶隊不停留路過西嶺村,奔着山間而去。
“快入夏了,夏秋最是要注意梅雨,一旦河壩出現問題,最先糟踐的就是下游的沃土,關乎于民生的事馬虎不得。”宋觀清解釋給村長聽,同時也在告訴跟随來的下屬。
垂頭喪氣想去歇息的下屬們立馬打起了精神,能來天高皇帝遠的清河縣當差,多是土生土長的當地人,對這片滋養一代又一代的土地有着別樣的情感。
村長一拍大腿,不會華麗的辭藻贊美,最樸素的語言誇贊道,“俺就說您不會到村子裏來,只是村裏那幫人找不到方式感謝您,非得讓俺試試。”
宋觀清臉上時常挂着一抹微笑,此刻笑容擴大了幾分,“真要感謝,下次宣傳科普的官員來,可別再攔村口不讓進了。”
村長黝黑的面孔浮現羞紅,憨憨一笑,連連保證不會了。
再往前走了兩裏路進了林內,茂密蔥綠的樹冠投下斑駁光影,涼爽的溫度令人眉目舒展,鳥叫蟲鳴仿佛回到了兒時納涼的夜晚。
約莫走了一炷香功夫,隐隐能聽見湍急的水流聲,随着靠近水花撞擊碎裂聲更大。
撥開遮目的枝葉,泛着白花從天而降的瀑布赫然出現眼前,掀起的風裹着飛濺的水珠打濕了岸邊人衣衫。
瀑布側邊有一條石頭簡易堆砌起的小路,野草掙紮從石縫鑽出,叫不上名字的白瓣黃蕊小花點綴其中。
村長随地撿了根木棍走在前頭,時不時撥弄下茂密的灌木,“你們小心點兩邊草叢和頭頂啊!這片經常有蛇出沒,綠油油藏着看都看不見,有時盤在樹枝上能掉頭上。”
被那麽一說,柳雙擡頭看遮陽的樹冠帶上了幾分微妙,系緊了草帽帶子。
“早幾年有商人來清河縣高價收蛇,不少人冒着危險捕蛇,上至八十歲老太,下至五六歲孩童,為了拿蛇換錢死了不少人。”
說話的是位挽着長發笑容恬淡的女子,年歲要比她們大上些,眼尾留有細小的皺紋。
柳雙記得是叫上官朝歌,無官無職卻能在縣裏的事務上提供參詳意見,影響力不小,身份有點皇嗣府內幕僚的意思,只不過她是為縣令出謀劃策。
曾聽說過毒性越大的蛇能賣出的價格越高,皇室也會向些地區要求每年供多少數目,所以出現了捕蛇人。
只是她一路走來沒看見類似的身影,忍不住發問道,“後來呢?”
她倆落在隊伍末尾,周圍瀑布混合着林子裏鳥蟲聲,哪怕是正常說話最前頭的人也很難聽清楚。
“田地無苗,商鋪無人,黃紙蓋了滿地,鎖吶日複一日的吹。”
短短幾句話聽的柳雙後背一層冷汗,同時困惑萦繞心頭。
“是不是覺得這兒不像我說的那樣?”上官朝歌視線落在了走在前頭的宋觀清身上,目光柔和起來,“那已經是前任縣令的情況了,後來宋縣令任職清河縣,花了好一通功夫才整改回來。”
哪怕在京城柳雙也多少聽聞過捕蛇人的事,繁盛之際一條毒蛇的價格可以抵得上普通百姓一月的開支。
前赴後繼的人抱着博弈的心态鑽入t林中,駐紮在蛇經常出沒的地方,裏面有多少人懂得如何抓蛇,咬傷後怎麽急救不得而知。
金錢的胃口一旦養大,再回歸到漫長勞苦的農耕怕是沒幾個人能靜下心來,沒幾天又帶上裝備捕蛇去了。
口中說的花了好一通功夫,必然付出了許多精力和代價,柳雙不免對待人接物溫和的宋觀清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走到路盡頭視野豁然開朗,一條寬闊的河流印入眼簾,最值得注意的得是分流緩沖的河壩,鬼斧神工的立在山上。
“勞煩大家分散開勘察,有問題及時彙報。”宋觀清一聲令下大家夥熟練的分散開。
已經不是第一次前來勘察河壩,每年梅雨季節來臨前宋縣令就得過來一趟,大家早已習慣流程。
“等明年我向上面請求,在中下游地區修建堤壩,哪怕上面撐不住,下頭還能攔着點別漫出來。”宋觀清蹲下掬水淨了面和手,把水壺灌滿遞給了站在她身後的柳雙。
柳雙遲疑接過,左右看了看沒其他人了,“你是在對我說?”
“喝點水。”打濕的衣領貼在宋觀清頸側,濕潤的眉眼仿佛被水浸潤過的黑珍珠,溫潤帶着獨有的光澤。
她道,“中央派你來擔任知縣一職,以後清河縣內許多的事需要你我一起商讨。這次行程是早就規劃好,只是難為你千裏迢迢趕過來,沒休息兩天就跟着走山路。”
柳雙捏了下水壺,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中央派官員到地方擔任副手,說是學習其實是對地方縣令的監督。路上柳雙已經做好了跟宋觀清打太極的準備,沒想到她是個直爽的人。
“在其位,謀其職,盡其責,身為清河縣的知縣,都是我應該做的。”或許是因為入目皆是自然美景,身在其中不自覺放松,柳雙忍不住好奇詢問道,“路上聽了些關于清河縣前任縣令的事,這人放縱百姓捕蛇,導致縣內混亂,可受到了懲罰?”
宋觀清搖頭,“前任縣令升職前往京城了。”
柳雙确認宋觀清不是玩笑話,震驚道,“怎麽會這樣?”
“前任縣令從商人口中得知部分的蛇是賣給宮內,便招捕蛇人替她捕蛇,一筐筐的送京城孝敬。”宋觀清無聲嘆息,“清河縣距離京城太遠了,消息閉塞很難傳遞出去,上頭便一直沒發現。”
這點柳雙倒是深有體會,她們派遣下來的那批沒一個想往這兒跑,就怕呆着回不去,被聖上忘在偏僻且窮困的縣。
談話間兩個紮着辮子的小姑娘來到河邊,大一些的放下竹筐蹲在河邊捧着水解渴,年紀小點的晃着竹筐咯咯笑。
“哪家孩子?”宋觀清問坐在石頭上歇腳的村長。
村長定睛一瞧,“回縣令,是山裏頭陳當家的兩崽子,陳當家是有官府文書批準的獵戶,常年住在山裏頭,那倆崽子經常滿山頭亂野,對這片熟悉的很。”
大點的自個喝飽了,招呼小的過來捧水喝,拿布給擦手擦臉的。
宋觀清看的有趣,走上前問道,“小姑娘,你家大人呢?”
“我娘在家陪着爹爹呢。”小姑娘不怕人,脆生生的回她,腦袋一歪看到後頭的村長,甜甜笑着打招呼。
“陳當家的夫郎懷孕了,算着日子快到臨盆的時候了,大概是專心陪着免得出意外。”村長替兩孩子把話說全。
小點的不愛說話,站在竹筐邊手搭在蓋子上扣着,怯生生看着一群出現在家不遠處的陌生人。
“筐裏頭是什麽啊?”宋觀清蹲下身子和小姑娘平視,柔聲細語的問。
察覺到對方沒有惡意,外加上宋觀清身上給人的感覺如和煦的春風令人不自覺想靠近。
炫寶似的踢了踢竹筐,“裏頭是條小綠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