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舊日 ......
第78章 舊日 ......
大夏接着說:“她就是在這個時候回到了中原, 遇到了息。”
講到這裏大夏看了看天色,已經下午,大風刮過, 讓她生出分辨不出過去現在未來的迷茫。這風似曾相識,這山間景色似曾相識,到最後才想到相識的早已逝去,獨留她踽踽獨行。
大夏嘆口氣, 接着給金獅講:“給你講了民風,也該給你講講神明。
神明在這個時候分成了兩派, 一派深度參與人族事情,一派對人族事情參與的不多。但是無論怎麽講,大家都是神,對人的态度總體來講都差不多,前者胃口大,吃得多, 那些血腥祭祀都是他們折騰出來的。後者比起前者就顯得溫文爾雅和藹可親,可實際上并不排斥吃人, 不會主動索要血食, 同時排斥同類相食。”
大夏說到這裏,就問金獅:“你看過我的原形吧?”
金獅想了想反問:“哪個原形?天上神仙說你是蟲子,可是我見過的狀态不是蟲子。”
“蟲子?”大夏都不知道自己冬蟲夏草的原形是什麽模樣, 她搖頭說:“我不是什麽蟲子, 我确實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腕足,背後長了蜘蛛腿。神就是這樣,一旦吃了同類就會變化形态,吃得越多模樣就越奇怪, 簡直跟怪物一樣。
除了身體上的變化外,因為吸收了各種神通會互相影響,導致實力忽高忽低。腦子會變笨,除了不能控制情緒外,更加控制不了自己對同類的渴望,簡而言之沒有任何自制力。這就是他們欲壑難填的原因,無論今天比昨天多吃了多少,但還是覺得今天比昨天更餓更空虛更惶恐。”
金獅想了想,就說:“深度參與人族事務的神必然是吃同類和人族太多的神明,而參與不多的那些就是能控制自己的神明。”說完他看了看天空。
大夏點頭:“對,哪怕九成的神明都吃人了,也有一些吃得少的或者是不吃的。我師父就不吃,他的愛好就是撿各種徒弟回來養,因為弟子多了容易打架還不和睦,他還有其他地方養弟子,不讓我們知道。這些我聽師兄師姐們講過,我自己是沒去求證過。不過他不愛摻和各種事,整日都在養弟子,可惜弟子成批成批地死掉,他夢想中那種弟子多到一呼百應的盛況從來沒出現過。
而我,就差點死在同門手裏。
在不周山倒塌的時候,喜神就預感到自己死期将至。我問她是怎麽預感的,她說她就在某一瞬間知道了,而這個‘将至’也很難說明白是什麽時候到,總之快死了。
我問過很多人,大家都說在不周山倒塌的時候預感到了死亡,這裏面不乏成名已久有本事的大神。後來在大禹态度暧昧的時候,喜神感覺到自己活不過千年。”
金獅插話:“這種說法很奇怪。”
大夏點頭:“是啊!但是不是她一個這樣說,很多神都有這個預感。其中一個跟我說,他感受到壽命如油燈,本來燈盞裏面有滿滿的油,可是不周山倒塌的時候震倒了代表他們的油燈,廢除禪讓制又讓油燈在地上滾了一個圈,導致燈芯偏離了油料,現在已經油盡燈枯了。這個說法我是不信的,可是喜神反複說天地已經不容他們了。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嗎?為了永生,大家走上了同類相食的邪路,所以一部分神得知了自己死期将至,就開始瘋狂獵殺同類想要延長壽命。
夏朝時候他們已經開始瘋狂獵殺同類了,很多神明在夏朝死去,最終導致神明分成兩派,變成怪物的這一派是為了口腹之欲以及為了長生獵殺另一派,另一派堅決不承認變成怪物的神明是同類,要剿滅他們,給了他們一個稱呼‘六天故氣’。
我承認我是六天故氣,因為我真的吃過同類,但是我絕對沒有殘暴貪婪,但是在那個環境裏,非此即彼,免不了要被追殺。
在夏朝血腥的幾百年裏面,神明大量死亡,兩派反複拉鋸,互相指責對方品德惡劣死有餘辜,以至于最後大家毀掉了所有證據和史料,無論是人還是神,都弄不清楚那幾百年的全貌,總之像是被故意抹除痕跡一樣。
在民間放縱荒唐,神明互相殘殺的時候,我和喜神回來了。我們因為禁酒令避開了這幾百年的禍事,高高興興一頭紮進了血雨腥風裏。起因就是因為息。”
金獅疑惑:“他不過是一個人族,怎麽能攪和到這種事情裏面?”
“他是一個人族,卻是個富裕的人族,在公財變私産的過程中能積累出巨大財富的絕不是普通人,祖上也是大貴族,往上數祖宗是黃帝,也是姬姓後裔。
喜神的原形很醜陋,但是變成了人還是很漂亮的,于是兩個人互相看對眼,幕天席地就成了好事,然後對方一路追着她來到邊境,愛她愛得發狂。
情動之時很多人都缺腦子,她和息往返中原和邊境。息就知道了我們的身份,喜神是想讓他變成神,一起快樂地過完餘生,可是沒想到息的想法卻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他在和喜神厮守的歲月裏套了她很多話,比如喜神一直對死期憂心忡忡,比如喜神的好朋友酒神就沒有感覺到死期。
最後他上報了商王,随後大批神明設下了圈套,兩派神都來到了邊境。一派要吃了我,因為我感覺不到死期,吃我這種察覺不到死期的神才能長生。一派說我也是個同類相食的怪物,早日殺了免得贻禍無窮。
他們并不是一上來就喊打喊殺,先是有神通過息認識了喜神,跟着他們一起來邊境,這個人還是我的師兄。”
“哦!”金獅嘆氣:“這真是……真是處心積慮啊!”
“我看到師兄自然高興,還去抓了一只野豬烤了招待他。當年在師門,我入門學習的時候他已經學成了,正要出去闖蕩,如今幾千後相見自然親切,我把他當兄長,和他聊起師父和師弟們頻頻歡聲笑語,我還拿出很多酒和他們一起共飲,從傍晚喝了一夜,到天亮時候我發現有些不對。我有些中毒了,皮膚發紫,頭昏腦脹,眼睛看什麽都霧蒙蒙的。
喜神也中毒了,我們兩個頓時慌了。我那位師兄立即動手,他先是抽劍殺我,我雖然看不清楚,但是劍氣襲來立即躲開。他又殺喜神,那傻姑娘還要保護息,本來能躲開,因為息那個惡人,被刺了一劍。
這時候她還不知道息想要害她,大聲祈求我師兄饒了息,說他不過是個普通人,放他去吧。然而我師兄扔給了息一把劍,讓他殺了喜神,只要殺了喜神,他就有仙緣。”
“什麽意思?”
“那時候有天庭了,雖然名聲不顯,可是已經有人飛升,位列仙班。息自己說寧肯做仙人不願意做神明。神仙神仙,那群仙人極力撇清和神明的關系,可他們中的第一部分就是神明。息雖然是一個人,但是手執神器,加上喜神受傷,還是給了喜神致命一擊。我這個時候眼睛已經看不到了,只能聽聲辨位,拉着重傷的喜神逃命。”
“逃了嗎?”
“沒有,我剛飛起來就被打落到地面,為了吃我,他們各設了一個陷阱。我看不見,喜神趴在我背上奄奄一息,她有數對眼睛,用秘法逼着一對眼睛看清了一些,指點我向西逃命。我們幾乎是用同歸于盡的辦法逃脫了第一個陷阱,然而逃到了西海邊就被天庭那一夥人追上來。
三千靈官是夏朝時候飛升的仙人,行動皆有章法。他們還不是主力,主力是我的同門,都是一個師父傳授的本事,我當時已經是強弩之末,壓根破不了局。
夜晚來臨,我和喜神窮途末路躲在山裏,她奄奄一息,出氣多進氣少。我傷痕累累,重傷加身命不久矣。她就開始哭,後悔自己識人不清,後悔自己到處說朋友與常人不同,後悔引狼入室害了自己又害了朋友。說到後來,甚至後悔從山裏出來,就不該來中原。
等到月亮升上來,我們意識到我們再這麽哭下去絕對活不到明天早上,她開始跟我說她怕死,她畏懼死亡,她不想離開這個世界,她害怕被掩埋在土地腐朽消失。”
大夏抹掉眼淚,接着說:“她說了很多,我就費力地舉起石頭,對她說‘你想吃我就少說幾句,我不怨你,我怕疼,你先砸死我再吃’。喜神說她有一瞬間真的想吃了我逃命去,但是她也想了,她就是此刻不死,也只有幾百年的時間了,區區幾百年而已,比起萬年來,這還不夠睡一覺呢。然後她就認真地跟我說‘眼下這局面只能逃走一個,無論是你吃我還是我吃你,都能靠新吸收的神通拼死逃出去。可是算一算,我吃你不劃算,我也最多活幾百年,你卻能活很久,我與你融為一體,将來借着你這一雙眼我還能多看幾眼世界’。”
大夏跟金獅說:“在這種絕境中,我們兩個冷靜到極致,反複計算,最終作出決定,我吃了她。我今日告訴你,就是同你說我在清醒的狀态下做出的決定,我為了活命吃了我相伴多年的朋友,這個過程沒有迫不得已,沒有奉獻,沒有委曲求全,沒有隐忍大義,在反複計算後,我抱着茍活下去的心思看着她死亡再吃了她。
和第一次稀裏糊塗吃同類不一樣,這一次我清醒地知道我在做什麽。我吃了她,然後在後半夜身體産生了變化,東方未亮的時候被人找到,接下來就是殺戮,我屠了我的同門逃到了西海上,被三千靈官包圍絞殺,當時已經是強弩之末,然後拼盡全力逃了出去,這一逃就是上千年,直到在金城西邊的大山那裏遇到了你。”
金獅嘆口氣:“她一直和你在一起。”
大夏搖頭:“不,死了就是死了。他們都死了,無論是敵是友,一千年後,只剩下我,不,還有天庭的那些人。我不知道我的死期什麽時候來,但是我想天庭的那群人恐怕還在煩惱死期吧。”
金獅想了想,還是把心裏的問題問了出來:“你會報仇嗎?盡管深度參與人族事務的那一群神都不在了,但是天庭還在,你會不會去尋仇?”他想起那天東天門失竊,大夏必然去天庭了,只是他不明白既然去了天庭,為什麽最終沒下手。
大夏說:“會啊,只是我現在沒能力掀翻天庭,而且你看啊,天庭的人盯我盯得那麽緊,我活下去都已經很艱難了,報仇的事情一兩千內是辦不成的。”她從喜神的身上吸取了教訓,不要把什麽話都跟人說。人心隔肚皮,終究賭不起。
剝絲抽繭,人族的命運神明的悲哀都是互相糾纏着發生的,她到現在都覺得沒有人族神明們還會無憂無慮地在各處玩耍。沒有神明,人族會和上古一樣一致對外,和險惡的環境搏鬥,追求更好更道德更有秩序的生活。
所以她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就是徹底絕地天通。
天色暗了下來,夜色籠罩大地,這時候紫石金睛獸趴在他們跟前,大眼珠子看着他們說話。大夏在紫石金睛獸驚訝的表情裏俯身抱住金獅的腦袋,捧着他的臉問:“大師,你不會騙我吧,不會像息欺騙喜神那樣覺得我是個古神,就想着非我族類來哄騙我。”
金獅摟着她:“我怕你離我而去,只要你不離我而去我就不會騙你。如果有一天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了,”金獅微笑起來:“也要讓你看看我的手段。”
大夏低頭,在他眉心印下一吻:“以吻贈英雄,大師,要做個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