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現在這個季節并不是該星球的旅游旺季,即便是周末,海洋世界也沒有多少人。
“為什麽會想要來海洋世界?”霍司鈞似乎沒想到我會帶他來這裏。
我的手環刷過驗票處的機器,機器發出聲音:“滴,雙人票。”
我走在前面,等待霍司鈞通過閘機,等他來到我面前的時候,才告訴他:“因為你以前說過,你喜歡大海,以後要是可以,想住在海邊。”
霍司鈞愣了一下,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像是在确認我言語裏的真假。
可是這有什麽好确認的?我以前雖然看起來沒心沒肺,但也不是對他完全不上心,他說過的話,我會記在心裏。
我在光腦上點開景區地圖,上面标注了一條推薦游覽路線,指尖移動過去,還能看到該地點的當前游客數量。
“我做了一晚上攻略,以前都是你約我去這裏去那裏,這次就放心交給我吧。”我要向霍司鈞表示,我成熟了,我也能靠譜一次!
霍司鈞的眼神柔和下來,勾起唇角,順着我的話說:“行啊,看看你的認路能力提高了沒。”
以前的我完全不看地圖,也不記得路,反正霍司鈞的方向感強,有他在,我也不需要記,跟着他走就是了。
我輕哼了一聲,帶着他往前走。
進入景區,需要乘坐向下的扶手電梯。
周圍的光線有所變化,景區入口的喧鬧逐漸遠去,聲音靜了下來,頭頂的天幕從明亮的光線漸漸過渡到海水的藍色,好像真的進入了海洋世界。
我擡起頭,看着天幕,水波紋搖晃着,落在我的米白色外套上,好像會動的印花。
“咔嚓。”我聽到了快門的聲音,在安靜的環境裏顯得格外清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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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疑惑,低頭看向下一級階梯的霍司鈞。
霍司鈞若無其事地收起光腦,好像剛才什麽也沒做。
扶梯到底,我站在平地上,對霍司鈞展開掌心,“讓我看看。”
“看什麽?”霍司鈞的視線游過去,不看我。
“你剛剛偷拍我了。”我眯起眼睛,抓住他的左手。
霍司鈞任由我抓着他的手腕,把他原先藏在外套口袋裏的手拿了出來,眼裏帶笑,“行行行,那你自己看。”
我挽住他的手臂,靠着他的肩膀,就着這個姿勢點開他的光腦,彈出一個需要密碼或者人臉識別,才能解鎖使用權限的提示。
我擡起他的手腕,想讓他人臉識別一下,轉頭便撞進霍司鈞的眼眸裏。
幽藍的光落在他的身上,他垂着眼眸看我,眼睫輕顫,眼神像海妖一樣會蠱惑人心,那樣溫柔缱绻,好像要引誘我,踏進屬于他的海域裏。
我屏住呼吸,不敢呼氣,舉着他的光腦,飛快地刷了他的臉,才低下頭,假裝在認真翻找他的相冊。
“你就這麽放心我翻你的光腦?”我還在他的光腦裏找相冊的圖标。
“有什麽不放心的?”他的氣息擦過我的耳廓。
我頓了頓指尖,穩住心神,說:“萬一被我看見什麽不該看見的東西呢?”
“什麽是你不該看見的東西?”霍司鈞的咬字含糊,聲音低得只有我們兩人才能聽見。
明明這裏沒什麽人,很安靜,正常音量說話也可以,他偏偏要用氣聲,平添暧昧。
我咬着下唇,瞪了他一眼,沒有回答他,只覺得這人好欠揍。
霍司鈞抿着唇,笑了一下,擡手劃到相冊文件夾,點開,任由我翻。
“沒有什麽是你不該看見的,随便看。”
相冊圖庫是縮略圖,一眼掃過去,大多數都是機甲相關的照片,還有很多是保存下來的戰局數據,好像除了機甲之外,也沒什麽值得他關心的了,其中唯一一張特別突出的藍,就是他剛才拍的照片。
我點開那張照片。
照片裏的青年仰望着頭頂的藍色天幕,光影在他的身上塗抹各種深淺不一的藍,襯得他那雙藍眼睛如此剔透,眼眸裏的光那樣明亮,好像在仰望他的神明,神情平靜又虔誠,畫面幹淨又純粹,美好得像一場夢。
我沒想到原來在霍司鈞的眼裏,我是這個樣子。
那麽陌生,和真實的我判若兩人。
我正要删掉,卻被霍司鈞按住了手腕。
“幹什麽?”霍司鈞擰着眉。
“加濾鏡了吧?這麽假,删掉。”我還要動作,但我的手被霍司鈞死死按住,動彈不得。
霍司鈞斬釘截鐵,語氣相當強勢,濃眉向下壓,“不準。”
“我的照片為什麽不準我删?”我覺得他這人有點狂。
“卓同學,它在我的相冊裏,是我的照片。”霍司鈞強詞奪理,還叫我“卓同學”,像以前故意調侃我的時候叫的昵稱。
我拗不過他,只能暫時先放過他,等到之後有機會,我再偷用他的光腦删掉照片。
我松開霍司鈞的手腕,卻被他反過來抓住左手,扣在他的掌心裏。
“嗯?”我挑了挑眉。
霍司鈞看了我一眼,理直氣壯地說:“防止你偷我的光腦,暫時扣下‘作案工具’。”
他說得臉不紅心不跳的,我真的信了他,任由他拉着我的手。
被他扣着手,我無法離開他的身邊,便只能跟着他走。
霍司鈞走得慢,隔着厚厚的玻璃牆,觀賞水裏的海洋生物。
我垂着眼睛,看着我們相牽的手,下意識吞咽,微涼的手被他的體溫染上熱意。
這算牽手嗎?好像算,又好像不算。
他與我掌心貼着掌心,握住我的手,我不敢回應他,手指便沒有用力,好像失去知覺一樣垂着。
以前,我們牽過手嗎?
上幼兒園,排隊的時候牽過,再往後,就是上小學那會兒,也是老師怕學生走散,要我們牽手。
可是長大之後,就沒有牽過了。
這算什麽?
我眨了眨眼睛,說不清心裏為什麽有股癢意在騷動。
霍司鈞的腳步停了下來,面向巨大的玻璃牆面,望着裏面漫無目的地游來游去的鯨魚。
我看着霍司鈞的側臉,他的神情很專注,好像看入迷了。
于是我順着他的目光,看向那頭鯨魚。
等它游到看不見的地方,又有一群不知名的魚群游了過來。
“喜歡嗎?”我問。
“嗯。”霍司鈞的眼眸閃爍着微光,顯然很高興,像小孩一樣。
我曲了曲手指,像是回應他,但很快又松開。
在這一瞬間,我的靈魂好像撕裂成兩塊。一塊和我說,現在就是報複他的最佳時機,一塊卻和我說,就這樣吧,假裝不在意的樣子,把曾經受過的傷害都咽下去。
短短幾秒鐘的時間,好像過去了數年。
霍司鈞離我這樣近,我卻離他那樣遠。
如果我可以咽下這口氣,也就不會來到這裏,來到他的面前了。
他到底怎麽想的呢?
他是覺得我可有可無,所以四年前才能那樣決絕嗎?
那為什麽現在又這樣暧昧不明,模糊友誼界限,讓我一次又一次為他動心,讓我離不開他?
我不想。
也不滿足于此。
我想知道這算什麽。
也想清算那筆舊賬。
我盯着他的眼睛,緩慢開口,就像撕開結痂的傷口,一字一句地說:“我曾經在海邊租了一套房子,上下兩層。”
霍司鈞似乎并未意識到這有什麽,只是看着魚群,安靜地聽着我說話。
“一層是游戲室和工作間,二層是對門的兩間房。”就像很久很久之前,我們說好的那樣。
霍司鈞的身體僵住,轉過頭緊盯着我,眼神震驚,像是不敢相信我說的話,眼眸裏的歡喜幾乎要溢出來。
“……什麽時候的事情?”他捏着我的手,極其用力。
看着他這樣高興,我的喉嚨吞咽越發艱澀困難。
我扯開唇角,像早已準備好的那樣,告訴他:
“四年前。你給我發來通訊前的一個星期,剛簽完租房合同。”
霍司鈞愣住。
他的表情就像是看見升騰到空中的煙花,在他最高興的那一刻炸開,然而絢爛之後便是如同死寂一般的冷清,彩色褪去,只剩黑白。
空氣凝結成冰,氣氛冷到極點,只有一無所知的魚群還在缸中游來游去。
漫長的沉默裏,霍司鈞松開我的手,轉身面向我。
“你恨我嗎?”他問。
或許早在重逢的時候,他就有所預感,又或許在和我相處時,他每時每刻都在惦記着這件事,所以現在才能如此快速地定位到我言語裏的情緒。
“我恨你。”我說。
霍司鈞眼眸裏的光墜落深淵,徹底暗了下去,仿佛被人宣判死刑。
他垂着眼眸,扯了扯唇角,試圖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裝出被我恨也沒關系的樣子,但只是與我對視了一眼,又戛然而止,放棄了掙紮。
“……對不起。”他低下頭顱,無力地垂着雙手。
比起道歉,他更像是在向我認罪。
我從未見過這樣狼狽的霍司鈞,以前無論是什麽時候的他,都不曾像現在這樣黯淡,脆弱得好像一碰就碎。
看着他痛苦的樣子,我卻沒有想象中的痛快。
他的愧疚就像一顆粗糙的砂石,摻進我的心髒裏。心髒的每一次跳動都在磨擦着那顆砂石,被它凹凸不平的表面傷得血肉模糊。
我的眼眶微熱,攥着掌心,指甲掐進肉裏,想要忍住那股淚意。
哭了就輸了。
不能哭。
霍司鈞坐靠在玻璃牆前面的平臺上,伸手拉住我的衣袖。
“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擡起頭,視線越過他,看向玻璃牆裏的那群傻魚,不說話,只是手往回收。
霍司鈞又極快地拉住我的手,像是怕我會離開。
他低下頭,緩慢地将額頭靠在我的手背上,向我露出最脆弱的脖頸,把生殺大權都交付到我的手裏。
“求你。”他的聲線顫抖,愧疚得縮成一團,“怎樣都可以,別走。”
我寧願他向我辯解些什麽,或者和我撕破臉,互相責罵對方也沒有好到哪裏去,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可憐地乞求我別走。
這會讓我以為,我在他心裏很重要。
會讓我以為,這四年裏,不只有我一個人被囚禁在這段關系裏,停滞不前。
我閉了閉眼睛,努力吞咽,任由柔軟的心髒把粗糙的砂石吞沒,包裹,卑鄙地挾持着他的愧疚,向他提出了一個無理的要求。
“和我在一起,讓我甩你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