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後第七天

第2章 被一活人看見

被一活人看見

程祈安趴在林期背後，看他站在暗紅的大門前，望着密碼鎖久久沒動作，就在程祈安懷疑他是不是忘了密碼時，他終于擡手輸入了四個數字——1231。

程祈安借着亮起的燈光打量着屋內的布局，很簡單的兩室一廳，地上鋪的是暖黃色的木地板。

玄關櫃臺、桌面沙發、冰箱上面、電視周邊，目之所及都是生活的痕跡。桌椅板凳、閑雜物件擺放得也是整整齊齊。被暖光黃色的燈光一打，讓人瞧出些溫馨的味道。

程祈安不知怎的，生出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好像之前來過。

他自然地飄向衛生間，洗手臺上擺放着兩套洗漱用品，很明顯這裏住着兩個人。

程祈安想起了剛才在湖邊聽到的對話，帶着驗證的心态将各個房間看了個遍，沒其他人。

事情的脈絡基本上清楚了，程祈安心想。

這是林期和他愛人的住所，他愛人死後，他也想求死，卻不料被他愛人舍命救過的人給救回來了。

程祈安又在屋子裏飄悠了一會兒，将屋裏的東西細細看過後，百無聊賴地飄了出去。

他想到了那只小比熊，心情高昂了起來。

他本以為自己是無法被任何東西看見的，沒想到狗可以看見他，這在無形中加強了他和這個世界的聯系，讓他不至于覺得自己完全成了一個游離世界之外的孤魂野鬼。

程祈安帶着欣喜的心情在小區裏四處搜尋着，廢了好大勁才在一個廢紙堆旁的小木窩裏找見它。

它在睡覺，沒發覺飄在半米遠的程祈安。

“嘬嘬嘬……”程祈安試探性地發出聲音。

只見小狗耷拉的耳朵明顯動了一下，渾身一激靈，彈射般由趴着變為四腳着地，嘴裏呼嚕嚕地進入戰鬥狀态。

“嘬嘬嘬……”程祈安蹲了下來，将姿态放低，降低身高帶來的壓迫感。

小比熊的氣焰肉眼可見地減弱了，緊繃的姿态軟了些。

程祈安心裏一喜，下意識就往前飄了半步。

然後，小比熊就被吓跑了。

“诶——”

程祈安招了招手，本來想追上去的，想了想，又怕真把小狗吓出個好歹，于是作罷。

他瞄了一眼小木窩，看着裏面墊着的幹衣服，上面的壓痕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這應該是小狗的家，他在這兒等着，它遲早會回來的。

程祈安飄在小窩上面，看着小狗第三次從灌木叢裏探頭探腦看向他的時候，忍不住笑了起來，可他又怕自己笑得太大聲，再把它給驚着了，只好憋了回去。

幾次三番的試探，小狗可能也察覺出程祈安沒什麽惡意，逐漸縮短了和小窩的距離，最終站在小窩前，擡頭看着飄在上面的程祈安。

“你好。”程祈安彎起嘴角招招手，朝小狗打了個招呼。

小狗呆呆地看了他幾秒鐘，然後鑽進小窩裏。

程祈安飄下來，坐在小窩前，看見小狗已經閉上的眼睛掀開瞥了他一眼，就繼續睡了。

程祈安好笑地嘆了一口氣，越看越喜歡。

當天光大亮時，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竟然在狗窩旁飄悠了一夜。

“汪汪，嗚咦……”

小狗從窩裏跳出來，發出撒嬌的嗚咽聲，尾巴搖得都快打結了。

程祈安順着小狗的去向轉身看去，就見林期提着一袋包子饅頭正朝這邊走來，小狗在他腳邊歡喜地跳個不停，差點給他絆倒。

他借着踉跄的那一下，彎腰順手就将小狗給抱了起來，走到小窩旁。

程祈安看着他從旁邊拿出一個小鐵碗，将包子饅頭撕碎了放進碗裏，推到小狗面前。

小狗埋頭苦吃，林期就在旁邊看着，一人一狗看着和諧得不行。

程祈安單方面将這只小狗視作了自己的朋友，現在這副場景竟然讓他生出了一絲嫉妒之情，他意識到後，覺得自己簡直莫名其妙。

可他還是飄了過去，伸出手，想要摸摸小狗的頭。

誰知，他的手剛伸過去，小狗就進入警覺狀态，像是要被人搶食似的，對着程祈安就叫了兩聲。

程祈安愣在原地，他倒不是覺得一只流浪狗對剛認識一晚的鬼護食有什麽問題，而是外人看不見他，小狗對着他叫喚的兩聲，看起來就是吃飯吃得好好的，突然對着空氣叫喚起來。

這場面有些詭異。

果不其然，程祈安轉頭就看見林期愣在原地，看着他的方向。

要不是林期眼神裏露着迷茫，沒聚焦，程祈安都懷疑他是看見自己了。

程祈安歇了在人前博小狗關注的心思，沒再逗它。

待小狗吃得差不多後，程祈安見林期起身要離開，就順勢趴在他背後。誰知小狗見狀，又對着他叫喚起來，好似他是什麽要吸人陽氣的惡鬼。

程祈安單方面覺得自己被一只狗誤解了，而且這狗不是一般的狗，是這個世界上第一個看見他的狗，他有些委屈，脾氣被激了起來，直接沖着小狗龇牙咧嘴扮鬼臉。

“嗚嗚……”小狗立馬就老實了，嗚咽着坐在地上，姿勢标準得很。

“小東西，個子小小，脾氣不小。”程祈安笑着喃喃自語，心情舒暢地趴在林期背後，完全沒注意林期凝滞的身體和深沉的眼神。

程祈安跟着林期，來到一個墓園，見他從墓園裏取出來一個骨灰盒，上面鑲着一張黑白照片。湊近了看，照片裏的人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孩，嘴角彎着，但眼睛裏沒什麽笑意，細看下來，有些淡漠。

但他竟然生出一絲親近之意，這難道是死人和死人的同性相吸嗎？程祈安皺了皺眉頭，強制自己飄遠了些。

程祈安眼見林期将骨灰盒帶回了家，不知對方想幹什麽。

這不符合常理，死人都講究入土為安，沒人會讓自己愛人的骨灰遲遲不下葬的。

不過沒過多久，程祈安就知道了林期的意圖——林期懷疑他愛人還在身邊，要請大師來做法事。

程祈安是發現了林期最近有些神神叨叨的，他總是對着骨灰盒喃喃自語，或者雙手比劃着什麽。

程祈安也是在這期間才發現，林期原來耳朵有問題，他是個聾子，但他能讀懂唇語。

程祈安看着在客廳忙活的大師，找了個位置坐下來，他猜這大師應該是個招搖撞騙的江湖騙子，因為他在這大師身邊飄悠了好半天，這人一點異樣沒察覺。

但他內心深處還是抱有一絲僥幸，希望這大師真能折騰出點東西，好讓他無聊空虛的生活起點波瀾。

不過他的希望在大師嗚嗚喳喳一頓操作，将客廳搞得烏煙瘴氣，然後什麽異象也沒發生時，落空了。

程祈安飄在骨灰盒旁，瞥着累夠嗆的大師，有些無語，他就不該浪費心情抱有無端的期待。

不過這套“心理安慰”儀式給林期帶來的打擊超過了程祈安的想象——夜深人靜時，林期在洗手臺前拿着刀片在手腕上比劃。

程祈安倚在衛生間門口，看着他的動作，生氣、煩躁、郁悶等各種情緒攪和在一起，混合成一種很複雜的心情，讓他非常不舒服，渾身像是螞蟻爬似的難受。

不過他沒有動作，因為他阻止不了。

鮮紅的血液順着手腕滴落，濺在潔白的洗手池上，如同一朵朵盛開的血色煙火，轉瞬即逝。

程祈安仿佛聞到了血腥味，他本來是聞不到味道的，但此時嗅覺好似被視覺和聽覺重新打通了。

眼看着代表生命的血液不斷流逝，程祈安有些惋惜，他伸手摸上了刀口，想要感受下血液的溫度。

就在他有些忘我地虛空觸碰時，林期突然僵住了，像是觸電般渾身顫抖起來，捂住了傷口。

程祈安擡眼看他，只見他難掩激動地透過程祈安的魂魄看着客廳。

程祈安循着他的視線轉頭看去，視線盡頭擺放的是他愛人的骨灰盒。

程祈安趴在林期背後，看他右手緊着受傷的左手，用來止血的短袖被滲出的血液染得暗紅，身上還沾着斑駁的血跡，整個人看起來像是歷盡兇案現場，經過的人連連給他讓路，不知道該說什麽。

醫生一邊處理傷口，一邊對他如何受傷表示疑問，差點就要報警了。

程祈安輕嘆了口氣：“你說你這是何必呢？”

自然沒人回答他。

傷口狀況不複雜，醫生很快就包好了，林期臨走時，醫生還語重心長地囑咐幾句。

林期接連應下。

程祈安對他的應允表示懷疑。

程祈安照例附在林期背上，出醫院前廳等待區時，他的好奇心和僥幸心理再次泛起，環顧四周，想要看看能不能找見其他的鬼魂。

就在林期踏出醫院大門那刻，程祈安保持着轉頭的姿勢從他背上下來了。因為程祈安和一個人對視了，他左右飄動兩下，無比确定，那人就是在看他。

那人穿着藏青色中山裝，身形瘦削修長，眉眼似山水畫，清淡韻長，露在外面的肌膚蒼白如紙，毫無血色，仿佛從沒曬過太陽。

擡眸瞥向他，滿臉涼薄相。

程祈安沒來由的後背升起一股寒意，好似被毒蛇盯住。

奇怪，那天被狗看見，他都開心得很。那個江湖騙子，他也指望過對方真有兩下子。現在确認自己真被人看見，卻全然沒有欣喜的心思。

這人給他的感覺有些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