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這個問題困擾的不止是漠塵, 還有許多妖。
獸其實能思考的東西很少, 大部分時候它們只會遵循本能地活着:獵食、繁衍,然後在某一日死去——除非獸開了靈智。
開了靈智的獸便不再是獸, 而是妖,他們會去思索更多東西。
好妖會躲起來潛心修煉,以求登上大道步入仙途;而壞的妖則會墜入魔道, 肆虐成性,耽于享樂, 甚至會濫殺無辜。然而不管是好妖還是壞妖, 他們修煉時的困難, 渡劫時所要經歷天劫都比一般的凡人更為艱辛。
除了饕餮、混沌、窮奇這類的上古兇獸, 或是後來像卞玉蘅這類受天地靈氣影響而生的靈獸之外, 無一例外。
可是憑什麽呢?憑什麽妖生來就要低人一等?
漠塵初開靈智那會兒只知道自己與兄弟姐妹們不大一樣,可是真要他說出哪裏不一樣, 他也不知道。開了靈智并不意味着他就能擁有靈力,他只是比其他的雪狐更懂得如何規避危險, 然後在夜裏大家都熟睡的時候偷偷溜出熱乎乎的狐窩, 頂着寒冷在雪夜裏曬月亮汲取月華。
後來母狐将他們都趕走後,漠塵只能孤身讨生, 在遇上樹非被他帶走之前, 漠塵其實活的很不容易, 說不定還有可能就此夭折。
熬不過艱難初期的妖在死亡來臨時會更加的痛苦, 因為他們很清醒, 比做獸時更加清醒的感知痛苦和無力反抗的絕望——妖不像妖, 獸不像獸。
這些正是好妖較少,而走上邪途的妖越來越多的原因。
不過漠塵卻從未怨憤過自己的出生,因為他記得他聽人說過,只有罪人才會投胎進畜生道,那他一定是因為在某一世的輪回裏犯過什麽錯,所以才在前世投胎做了雪狐。
而這一世自己雖然又投胎進了畜生道,可是修途卻十分順遂,先是成了散仙,這下又有成為真仙的可能。所以漠塵覺得自己大概已經贖清了所有罪孽。
宇文猛聽完漠塵絮絮叨叨的話後卻沉默了片刻,然後問他:“這些,你是聽誰說的?”
“是……是……”漠塵倏然頓住,在自己的記憶中搜尋了一會兒卻根本找不出告訴他這件事的那個人的身影,愣愣道,“我居然不記得了……”
漠塵沒說的是,他不僅是不記得,甚至都找不出回憶中,有個人曾經告訴過他這句話的記憶,就好像這些事是他生來就知道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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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猛眸光微暗,臉上的表情卻沒有分毫變化,還屈指敲了敲小狐貍的腦袋,輕輕揉着他的耳朵說:“不記得也沒事。你已是散仙,過往罪業一概清除。”
漠塵又問:“那就是說,這個說法是對的嗎,将軍?”
“嗯。”宇文猛應道。
沒錯,就是因為這樣。
憑什麽?當然是為了贖罪,貪嗔癡皆為罪,罪孽或大或小,小至貪吃貪睡貪色是罪,大是奸淫擄掠殺人放火也是罪,前者還有開靈智踏入仙途的可能,後者大部分投身入圈養的牲畜,供人宰殺食用。
但是不管真相如何,漠塵都不該知道。
漠塵一直都是傻乎乎的,什麽也不懂,許多事他都是從話本子裏看到的,以往不過和他說什麽,起頭一定會是“我在話本子裏看到”之類的話。
這一次漠塵卻和他說,這事是他聽人說的。
這是天道為了維護六界穩定訂下的鐵律,只有真神或金仙才會知道的事,除了他以外,漠塵唯一認識的仙就是雲采夜,可是宇文猛知道雲采夜的脾性,他絕對不可能把這些事告訴漠塵。
那又會是誰告訴漠塵的?
答案宇文猛并不知道。
他抱着漠塵緊趕慢趕,很快就回到了博物洲。不過在快到妖精客棧的時候,漠塵從他懷裏跳了下來,變回人形說是要自己走。
不過宇文猛一看他耳根微紅說話溫吞的模樣就知道,小狐貍一定是不想讓客棧裏的其他狐貍小奴看到他半長不短的毛毛。于是宇文猛勾勾唇角,順着漠塵的意思沒有再抱他,而是牽着他的手踏進了妖精客棧的大門。
漠塵在這裏生活了一千多年,妖精客棧于他來說就像家一樣,一般來說回家是不會覺得緊張的,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次他是牽着宇文猛的手回來的,漠塵便有些焦灼不安,心裏反複思量着待會兒要怎麽給樹非、柳掌櫃,還有白鵝灰珠她們介紹宇文猛。
白鵝與灰珠以前就怕男人,他們好像在聚在一起偷偷講過宇文猛的壞話,結果到頭來,這個人卻被他“娶”進門了。
漠塵越想心緒越亂,腦子都快變成了一鍋漿糊,最後他擡眸看了一眼宇文猛,對上男人眉骨鋒利,冷峻凜然的面容後恍然大悟——或許,這就是話本子裏所說的,帶媳婦去見公婆時的感受。
可是醜媳婦也是要見公婆的,更何況宇文将軍生的其實不醜,他一定比自己還要慌張。
漠塵覺得自己身為宇文将軍的夫君,應該給予他鼓勵才是。
于是漠塵深吸一口氣,然後将自己放在宇文猛掌心裏的手抽了出來,男人的手掌比他大,漠塵根本包不住,就只能攥住他幾根手指道:“将軍,你別怕,樹非哥哥他們都會喜歡你的。”
宇文猛聽着小狐貍這些話感覺似乎有些不對,可是他也沒反應過來這不對勁之處在哪,挑了挑眉梢低低地“嗯”了一聲。
而漠塵得了他的回應,更是挺直了自己的胸膛,昂首走進客棧的雲臺。
從外頭看,妖精客棧在漠塵離開的這些日子裏似乎沒有什麽變化,可是一進來,漠塵就發現客棧裏挂上了不少顏色豔麗的輕紗,還懸着不少漂亮的宮燈,幾只穿着粉紗襦裙的狐貍小奴懷抱着一盆盆盛放的牡丹,哼哧哼哧地将其抱到飲月臺上,到處都是喜氣洋洋的氣氛。而漠塵和宇文猛平日看顯得豔了些的赭紅衣裳在這裏倒是意外地相配。
漠塵牽着宇文猛的手愣愣地朝前走了幾步,疑聲道:“這是在做什麽?”
難道樹非哥哥未蔔先知,特地在客棧裏為他和宇文猛舉行合籍婚禮嗎?
路過漠塵的一只狐貍小奴聽見他的聲音,從花叢中艱難地探出頭看,待看清漠塵的面容後驚喜地睜大眼睛,小聲尖叫道:“是漠塵公子!公子回來了!”
“什麽?公子回來了嗎?”
“真的嗎?!”
“公子在哪啊?”
狐貍小奴這話仿佛一聲平地驚雷,頓時就把整個客棧狐貍小奴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紛紛放下手裏的牡丹花朝漠塵擁來。其中跑得最快的當然是以前最親近漠塵的灰珠和白鵝。
她們甚至都沒注意站在漠塵身邊的人是誰,灰珠推開毛茸茸一堆擠在漠塵周圍的其他狐貍小狐,抱住他的腿哭訴道:“天吶,公子!真的是您!”
“是我,灰珠姐姐。”漠塵一直與她們生活在一起,見狀也吸了兩下鼻子。
“快去告訴老板,說公子回來了!”白鵝用帕子抹了抹眼淚,搡了把抱住漠塵另外一條腿的橘毛狐貍小奴吩咐道,等那只狐貍小奴離開後自己就霸占了漠塵的小腿,抱住也是驚叫一聲,吸引了漠塵的目光後心疼道,“天吶!公子,您瘦了!”
“诶?真的嗎?”漠塵自從被骨墨罵過禿毛胖狐貍後就想要減減自己身上的肉,聞言還有些高興。
白鵝抱着他的小腿點頭哭道:“是真的,公子啊你去哪了?是不是吃了很多苦,居然瘦成這樣了……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