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都市戀綜(36)
第036章 都市戀綜(36)
那似乎是僅存的理智和身體的應激反應之間的鬥争。
理智贏了, 但身體憤怒地做出了反抗。
在重複了無數遍“我沒有錯”之後,柳醉眠被江沉星死死地擁入懷中。他本來掙紮得厲害,但男人身上熟悉的氣息一點點撫平了柳醉眠瀕臨崩潰的情緒,在強大的意志力下, 他慢慢恢複了一些神智。
那僅存的一絲神智, 讓柳醉眠用着已然嘶啞的嗓子輕輕開口:“星星……?”
“嗯, 是我,我是星星。”江沉星努力用溫柔的口吻掩蓋心中的酸澀與恐懼。
柳醉眠像是聽到了江沉星的回複, 又像是還沉浸于自己的世界, 他喃喃自語:“喜歡星星……沒有錯……我不是變态……不是精神病……”
“沒錯,怎麽會有錯呢,謝謝你喜歡星星, 這是星星遇到的最美好的感情。”
此時此刻, 江沉星再也顧不上其他,那些顧慮膽怯矜持壞心眼全都被抛之腦後, 他願意把心剖出來給柳醉眠看,只盼竹馬能夠再露出一個清淺的笑顏:
“星星也喜歡你。綿包,我愛你, 這五年來我從未放下過這份心意, 我和你一樣無時無刻不在思念, 我們是兩情相悅的,我們會有很美好的未來,所以不要怕好嗎?不要怕。我永遠都會陪在你身邊,我再也不會離開你。”
江沉星突然用力地吻上了柳醉眠的唇,他沒有任何進一步的動作, 只是将自己的熱度自己的愛意全部通過相貼的唇瓣傳遞了出去。
可還沒吻幾秒,江沉星就感到了鹹澀的味道, 他睜開眼睛,發現懷中的柳醉眠不知何時昏迷了過去,眼角臉頰處全是淚水。
之後,人們的驚慌喊叫、救護車的尖銳警笛、店內未曾關閉的陰森音樂,形成了一團亂麻的交響曲。
因而,只有江沉星聽到了柳醉眠在暈過去前的最後一句話,語氣充滿懇求,卑微至極:
“求求你們,讓我去看看星星,我願意把一切都交給你們,我可以一輩子都為柳家賣命。”
“只要你們讓我看一眼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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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段黑暗到被刻意遺忘的歲月。
出于自我保護,柳醉眠幾乎已經想不起被父母強行關押進私人戒同所的那段時間。
私人到什麽程度?那是柳家人為了不聽話的柳醉眠特地請了“專家”來建立的,只為他一個人服務的,位置就處于柳家郊區別墅的戒同所。
除了在快速敲擊鍵盤時,手腕處偶爾會泛起的被手铐長久磨損的刺痛;除了在因趕工而忘記吃飯時,他總以為有人會強壓着自己打葡萄糖;除了……在每一次看江沉星的照片陷入思念時,因被多次電擊而條件反射般的抽搐痛楚。
柳醉眠為什麽沒把念星的聲音做得和江沉星類似?因為直到三年前,他還一聽到江沉星的聲音,一見到江沉星的照片就會産生應激反應,會恐懼甚至生理性嘔吐抽搐。
從那個地獄出來之後,柳醉眠積極配合心理醫生,在頑強的意志力和對江沉星的深摯愛意下,終于脫離陰影。再次見到江沉星時,柳醉眠只會産生溫暖而甜蜜的愛,但這并不代表,灰暗過去完全沒在他身上留下痕跡。
遇到極為相似的狀況時,柳醉眠依舊會條件反射般痛苦,甚至只要聽到厭同之類的言語都會恐懼不适。他本以為這種罕見的情況不會再出現,卻沒想到上天開了這麽大的玩笑。
星星那麽聰明,一定會發現的。
可是我不想讓他發現,我不想讓他心疼難過,我只想他輕松快樂。
“我不是說過嗎,只要有你在,我就已經很快樂了。”
意識朦胧之中,柳醉眠感覺有人在溫柔撫摸着自己的頭發,用着沙啞晦澀的聲音輕輕訴說思念:
“快點醒來吧,綿包,你現在醒來的話,我就親一親你。”
柳醉眠刷地一下睜開了眼睛。
江沉星:“……”
江沉星好氣又好笑地捏了捏柳醉眠蒼白的臉頰,捏出了些許紅暈:“裝睡,嗯?”
柳醉眠立即搖頭,沒晃幾下就感覺頭暈,江沉星見狀立即扶着他的腦袋幫他坐了起來。柳醉眠倚在病床的靠背上,他也顧不得随着呼叫器的鈴聲一擁而入的醫生和護士,只是眼巴巴地看着江沉星,誰叫都不理。
江沉星哭笑不得地湊過去親了親柳醉眠的臉頰,後者這才心滿意足,喜悅得就像只被馴化的黏人貓貓,鳳眼都彎成了月牙的形狀。
醫生和護士們見狀都忍不住笑了起來,醫生更是打趣道:“看來柳先生是沒事了,不過之後要多進食并鍛煉身體,你的亞健康情況很嚴重,還有胃病,之後最好能做個全面體檢。”
他們都沒有解釋柳醉眠的突發昏厥是因何而起,畢竟在場的人——包括江沉星——都心知肚明。
早在看到柳醉眠那五大張手稿時,江沉星就對很多細節心有疑惑,但他深信着自家竹馬,便耐心地等待對方主動解釋給自己聽。
可即便如今柳醉眠不解釋,江沉星也大致猜測了出來。重逢之後柳醉眠身上的怪異都有了解釋,比如他過分消瘦的身形,亦或者比以前還不善言辭的程度。
他的目光在柳醉眠身上停了很久,分別整整五年,江沉星曾只覺得竹馬變得越發成熟漂亮,清冷依舊,意氣初現。
但江沉星從未想過柳醉眠的清俊眉眼中其實藏着極深的恐懼與憂愁,他知道柳醉眠離開自己一定有苦衷,卻沒想到對方竟遭受過那般苦痛。
“你不問嗎?”柳醉眠籠罩在江沉星溫柔的目光下,忐忑地縮緊了手指。
“我等你說。”江沉星又俯身上前,輕吻柳醉眠的額頭,“等你想說了,再告訴我吧。”
柳醉眠臉上失去的血色全都被羞赧的嫣紅所補足,他慢吞吞地、試探性地親了一下江沉星覆在自己頸側的手腕,在察覺到心上人非但沒有排斥,反而笑着說癢時,他漂亮的鳳眸瞬間亮起——柳醉眠猛地撲到江沉星的懷中,溫暖而甜蜜地陷了進去。
在最熟悉的氣息籠罩中,在最惬意的體溫相貼之下,柳醉眠輕聲慢語,講述了那五大頁粉飾太平的手稿背後的故事。
*
在五年前,江沉星被綁架的當天,江沉星告訴柳醉眠下周帶他去希臘旅游,還會給他一份驚喜。
那時的兩人已經處于暧昧期的最後階段,即便是周圍人也對他們的關系心照不宣甚至會拿來打趣。聽到“驚喜”二字,柳醉眠當然覺得江沉星是打算向自己告白,他自己其實也準備了一場告白儀式,但他覺得讓江沉星先告白也很好,心裏期待得不行。
期待到當天就回家收拾行李準備下周的出游。柳醉眠的舉動被柳父發現,被詢問時,他想着反正如今同性婚姻也合法了,便直接出櫃,表示将來會和江沉星結婚,永遠在一起。
“我想要嫁給星星!”
在關系生疏的父母面前向來冷淡的柳醉眠難得露出笑容,卻沒想到這是地獄的開端。
他深知柳家家風古板僵化,也在父母的強壓教育下長大。柳醉眠本以為只要自己足夠有能力便能在家族中博得話語權,而他也的确是柳家有史以來最優秀的後代。
然而就是這最優秀的後代,直接被得知兒子是個同性戀的父親用皮帶抽得滿地打滾,之後更是被鎖在房間內不準出去。
皮開肉綻遍體鱗傷的柳醉眠徹底對柳家死心,卻沒太過擔心自己的處境,畢竟他深信江沉星在察覺自己突然失蹤後定會來救自己。
可一周過去了,柳醉眠連江沉星的影子都沒有見到,還在傭人們的閑談中得知江家出了大事。
他當晚便打破玻璃,從位于二樓的卧室中用床單逃走,身無分文的他靠好心人的幫助來到了江沉星所在的醫院,卻在進入病房前被匆匆趕來的柳家人抓走,連昏迷的江沉星都未能見上一面。
柳父柳母認為柳醉眠為了一個男人要和自己斷絕關系簡直是瘋了,他們本就厭同,此時更覺得這個從小就被查出自閉傾向的兒子有精神病。
再加上他們深知給柳醉眠自由後,他一定會跳進已經風雨飄搖的江家這個深淵,就幹脆順應了當時的反同浪潮,請了最資深的戒同所負責人來糾正柳醉眠的“變态行徑”。
柳家人自诩忙碌,把柳醉眠關在私人戒同所一晃就是半年,還是在江沉星醒來後前往柳家尋人時,柳父才想起來自己還有個變态兒子——即便幾個月前,各大高校打給柳醉眠這個高考狀元的電話打翻了天,這還是第一個連志願都沒有報的狀元。
在叱走江沉星後,柳父柳母前往郊區別墅查看柳醉眠的情況,戒同所負責人驕傲地展示成果,他們發現柳醉眠如今一看到江沉星的照片便會産生生理性排斥,立即滿意大笑。
可他們也很快發現無論是誰靠近,柳醉眠都會尖叫發狂,柳父這才意識到自己似乎真的把人逼成了一個精神病。
柳家人一下子慌了,柳醉眠雖然性格冷漠古怪,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天才。柳家甚至有産品已經是靠着柳醉眠的專利在盈利,他們在他身上可寄托厚望——柳醉眠這性格肯定執掌不了柳家,但他完全可以給家族帶來很多科技貢獻嘛。
為了避免柳醉眠的情況被其他家族發現,同時也為了防止江沉星找到柳醉眠,柳父最終決定把柳醉眠送到了M國,先接受心理治療再讀大學。
為了不讓柳醉眠再和江沉星聯系,柳父派人在柳醉眠身邊二十四小時監視,所有通訊手段都經過嚴密檢查,斷絕一切可能。
最初柳醉眠的應激障礙極為嚴重,根本沒辦法擺脫家人的束縛。他花了一年的時間在治病上,剛恢複一些,便靠自己申請上了M國頂尖大學的人工智能專業。
柳醉眠入學沒多久,便靠初版「星星(念星)」獲得了知名教授的賞識,從此一飛沖天。然而就在他覺得,也的确可以反抗柳家人并去找江沉星時,早就預料到的柳父來到M國,用柳醉眠無法拒絕的條件威脅了他。
柳父帶走了柳醉眠最新的研究成果去發展柳家,也帶走了柳醉眠和心上人重逢的希望。他甚至不被允許對已經落魄的江沉星施以援手,任何方式都不行。
從此,柳醉眠只能遠隔重洋思念江沉星。他想要通過網絡尋找心上人的現狀,然而江沉星自家中出事後便徹底銷聲匿跡,行事也低調至極。
因而五年來,柳醉眠唯一能幫助到對方的,竟只有那次偷拍照片被瘋狂轉發的「F大校草」事件。
直到不久前,在唐肅以及M國一些因柳醉眠低價出售技術而獲利的商業夥伴的幫助下,柳家被搞得一團亂麻,幾近分崩離析。柳醉眠以不報警告發柳父柳母虐待罪,以及不再針對柳家為交換條件,得知了那場威脅其實就是一個騙局。
那日,情緒向來鮮少波動起伏的柳醉眠又哭又笑,幾乎是迫不及待地來到P市想和江沉星重逢,可他看到的,卻是心上人和別的男人的親密舉動;聽到的,卻是心上人的冷言冷語。
柳醉眠一直覺得被關進戒同所是自己活該,是他沒看出父母的惡毒,不經大腦地出櫃,還為此不能在江沉星最痛苦的時候陪在他身邊,毫無預兆地消失離開,所以他覺得江沉星初見時的冷漠是理所當然的。
但柳醉眠只要一想到那日目擊的楊望摸向江沉星脖頸的親昵場面,他就有種喝了陳年老醋後又被泡在檸檬汁裏腌了一圈的感覺——殊不知那已經是江沉星和楊望有過的最親密的動作了——神色中不自覺就流露了些委屈。
然而江沉星并沒有察覺柳醉眠的委屈,他靜靜地看着把一切都交代清楚,只在一個問題上有所模糊的竹馬,一針見血道:“柳正豐用什麽威脅了你?”
他已經不屑叫柳醉眠的父親為叔叔了,這種人渣就連叫他名字,江沉星都覺得惡心。
柳醉眠咬緊唇瓣,移開了視線。
江沉星看柳醉眠的為難模樣,本來不想強求,但心中隐隐預感讓他實在忍不住沖動,他也不願繼續擱置這個問題,讓其化為一根橫亘在兩人中間的刺。
他閉上眼睛,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柳正豐說我才是殺了江明峰的兇手,父親是在為我頂罪。如果你不聽話就要把我殺人的證據交給警方,對麽?”
柳醉眠猛地轉回頭來,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清冷的臉上露出了幾近恐慌的神情。
看到柳醉眠的表情,江沉星還能有什麽不明白?
他死死地握住雙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