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插秧與野炊
插秧與野炊
太陽毒辣得很,夏曉風繞了遠路,挑着綠蔭道走,手上揣着部相機,邊走邊拍,慢慢悠悠,終于蕩到了插秧地。
道路兩側都是水田,一望無際,水田上拉了彩旗線,标明每個班的區域位置。綠油油的秧苗縱橫其中,或歪或正,或稀或密,一看就是學生的成果。
夏曉風找到大部隊,朝班主任打了個招呼,就脫了鞋,撸起袖子,躍躍欲試。
游星發現他,舉起手:“夏哥!”
這細皮嫩肉的小子手裏抓着兩把秧苗,衣服上臉上都是泥,面前的秧苗深深淺淺、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城裏人初次插秧。
夏曉風給他拍了張照,笑道:“怎麽搞得渾身都是?”
經歷了昨天的捉魚,游星已經完全克服了對泥水的恐懼;倒不如說,現在找到了“泥土浴”的快樂,玩得不亦樂乎呢。
他抹去快滑進眼中的泥點,說:“哈哈,不小心摔了……不說這個!你怎麽樣,沒事了嗎?”
夏曉風用沾滿泥水的手拍了拍游星的臉,感慨地說:“爹并無大礙。”
游星笑嘻嘻地頂着張花臉一頓傻樂。
“夏、夏曉風!”同組的姚梓萍大跨步過來,她把長發挽成了發髻,額上挂着晶瑩的汗珠,只聽她慌裏慌張道,“你……還有哪裏不舒服嗎?老師說,你可以,可以先休息一下,不用……”
“沒事兒!哎呀真沒事!”夏曉風拍拍胸脯,手舞足蹈道,“我還能給你打段太極拳,你看——野馬分鬃、白鶴亮翅……”
姚梓萍捂嘴笑起來,須臾想起了什麽,她在水田旁的小溝渠洗幹淨了手,從包裏拿出幾張紙交給夏曉風。
那是昨天組內成員對鄉村養老服務問題的采訪記錄。
姚梓萍說:“昨天……按照計劃,就對陳奶奶他們一家進行了采訪,我整理了一下訪談記錄,本來……我想幫你把總結也一并寫了——這不算多大點兒事兒!我以為你不回來了嘛哈哈,但是譚逸說還是按照分工,讓你自己完成。”
夏曉風連忙用幹淨的手接過記錄表,安妥到自己包中,說:“行,就按照分工,要是我不回來,你拍照發給我我也能完成。”
姚梓萍莞爾一笑,說:“你要是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就跟我說哈,我這邊任務也不重。”
“好,”夏曉風感激地看着她,心想姚梓萍真是個善良的好人,他張望了下四周,問道,“譚逸呢?我怎麽沒看見他。”
姚梓萍修正着游星歪歪扭扭的秧苗,擡起手指向左前方:“他和侯志博到那兒插去了,他倆動作慢些。”
夏曉風眯着眼望了下,人太多,沒能一眼看到,他只好說:“行,那我去找找他倆。”
姚梓萍跟上他:“我跟你一起去,等會兒我們可以一起插後邊那塊兒。”
他制止了,看了眼游星,低下頭細聲道:“游星那邊我看還有挺多,你要是忙得來,就幫幫他呗,争取我們小組早點弄完。”
姚梓萍一呆,臉“唰”地漲紅了,好嘛,鐵直男完全不理解少女心思,這姓夏的,太沒意思了。
少女作罷,只能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
游星見夏要走,便捧着手裏一堆秧苗,欲哭無淚道:“……你不來幫幫我?”
夏曉風嘆聲氣,再次有禮有貌地用泥手拍拍他的臉,深沉道:“你好好幹,國家很看好你——咱的姚課代表也屈尊來幫你了,給點面子哈。”
說罷便離開了。
小心跨過別人插下的秧苗,夏曉風看見了譚逸和侯志博。
譚逸這個變态,拿了把尺子,保持着秧苗的絕對直線。
侯志博已經佛了,他聽着譚逸的指示,張飛穿針般插着秧,真是精确到了毫米。
“你們這樣……要插到猴年馬月啊,”夏曉風冷不丁開了口,二人回頭一望,他打了個招呼,“早啊,兩位大人。”
侯志博朝他舉起胳膊,憨厚道:“快中午了,哪兒早了?”
夏曉風走過去,主動接過他手中的秧苗,說:“行吧,你倆歇會兒,我來。”
侯志博不放心道:“你身體沒問題了嗎?”
夏曉風不以為意道:“特健康,我來玩會兒。”
譚逸停了手上動作,一直注目着他,說:“你一個人搞得定嗎?”
夏曉風“嘿”了聲,說:“不就插點苗嗎?多容易!”
譚逸想了想,說:“我跟你一起,侯志博休息吧。”
侯志博聽到惡毒雇主給自己放了假,盡管骨子裏是個厚道熱心腸的人,但心裏還是忍不住竊喜。他反複确認幾次是否真的可以歇會兒,譚逸點頭,這才歡天喜地蹲樹蔭底下去了。
夏曉風見狀,哭笑不得道:“你把咱志博哥快逼死了。”
譚逸用清水洗着他的鋼尺,說:“是嗎?我看他動作還挺迅速的。”
夏曉風說:“得了吧,人家那是尊重你,才沒跟你翻大臉……哎,你他媽把這破尺子收起來,我沒說你這樣做我不跟你翻臉啊。”
譚逸說:“這樣插出來的線條更直。”
夏曉風朝他豎了個中指:“我去你的,人手也可以,一樣直。”
他就要給譚逸“示範”一遍,前頭還好,算得上直線,可到了後面,那是越來越彎,弧度越來越大,插着插着,頭一不小心碰到了隔壁區同學,擡起酸痛的脖子一看——
我靠!這秧苗軌跡成了曲線運動,加速度還特大那種!
譚逸走過來,叫他停手:“這就是你的直線?”
夏曉風面紅耳赤道:“彎一點無傷大雅!”
手上的秧苗七七八八都插完了,但這線條實在看不下去,兩人沒辦法,只能重新一把把修正。
夏曉風在譚逸身後,他不禁擡起頭看向這人的背影,譚逸長得很高,肯定有183以上,他與他差了快一個頭;他的肩膀十分結實寬厚,藏在防曬服下的手臂肌肉有力,腰腹精實——他見過他的身體,沒有想到這個常年久坐學習的人,竟在偷摸着運動,把身材保持得那麽好。
他算帥的那種?算吧,他長得确實不賴,成績又好,應該很多人喜歡才對……
可是譚逸并沒有多少朋友,夏曉風明白,這個人過于專注于自己的世界,不對外界敞開心扉,不探索生活的熱情,他與所有人都是若即若離的關系,甚至不了解他的人,還會因為他表面的冷淡偏執而疏遠他。
然而他并不是這樣的人。夏曉風同樣很清楚地明白,不然譚逸就不會第一個沖上來幫助“受懲罰”的自己了。
口腔中,手指時而輕柔時而蠻橫的觸感尚存,他感覺面頰一陣發燙,卻只是将這份悸動歸結為不熟之人近距離接觸的尴尬。
“哎譚逸,”夏曉風叫他,開門見山說,“你昨天,從我嘴裏掏出來了什麽?”
譚逸聽見此話,不小心将秧苗插彎了,他像無事人一樣,重新修正好,說:“沒什麽,粘痰,胃腔上湧的食物殘渣,一些堵住呼吸道的東西。”
——根本就沒有這些東西,他是因為內卷系統的懲罰才呼吸困難的。
夏曉風說:“是嗎?你怎麽一下就能确定我有異物卡住,而不是我身體裏有其他的毛病?”
譚逸說:“觀察到了,只用掏出來就好。”
——胡說八道。
你根本沒觀察,直接就上手了。
正午的烈日高懸頭頂,刺眼的陽光散射下來,如雪亮的刀片般割進眼裏,夏曉風盯着譚逸的背影,不由自主眯縫了下眼睛。
“走了!老師叫去別的地方了!”姚梓萍和游星朝他們喊道。
原來要進行下一項行程了。
“走吧,”譚逸的動作迅速加快,也顧不上什麽絕對精細了,稍微修正完剩下的秧苗,便對夏曉風說,“下一項行程是野炊,你早上吃過了嗎?那碗米粉有點辣,不知道你……”
“譚逸。”夏曉風打斷他,面色不起波瀾,譚逸也閉了麥,眼睛卻沒有看向他。
忽然,夏曉風朝他輕松一笑,單手成拳敲敲他的心口,歪了歪頭:“快點,野炊哎!”
組員們都收拾好了東西,在田埂上等着他倆。夏曉風将雙腳雙手在溝渠內洗幹淨,背上行囊,等上譚逸,離開了水田。
只不過……現在的陣營有點兒奇怪。
夏、游和侯三人走在前,有說有笑;譚、姚兩人走在後,二人都沉默不語。
游星談起昨天夏曉風呼吸困難一事,被對方打了個哈哈跳過了話題,轉而投向侯志博,讓他分享下他是怎麽在“惡毒雇主”手下工作的。
譚逸則和姚梓萍并肩走着,樹葉被風吹得飒飒作響,村莊沐浴在午休的安寧中,姚梓萍的唇一開一合,不知同譚逸平靜地說了什麽,譚逸則淡淡地掃了她一眼,繼續一言不發了。
野炊地點在一片小樹林裏,生火用些幹燥的木頭,炊具只有個生了鏽的大鐵鍋,連鍋鏟都要找別人借,不過食材還算豐富,瓜果蔬菜、雞鴨魚肉都有,生食熟食,琳琅滿目。
夏曉風覺得有趣,主動上陣,與他一手執鏟,一手端鍋,憑着感覺給大家炒個炒飯。好家夥,這是大雜燴啊,番茄土豆茄子生菜雞肉鴨肉全他媽往裏扔,調料也是醬油白醋一通亂倒。
他學着電視中的大廚颠勺,沒想到越颠飯越少,那聲勢浩大的,感覺跟鍋裏的飯菜有仇似的。
而炒到後面,鍋裏的東西沒剩幾兩,罷了他還不明覺厲地問了句“我飯呢?”
小組人員看着滿地黑黃的米粒兒,面色難堪。
夏曉風“嘿嘿”笑了笑,窘迫地說:“凡事兒都有第一次嘛。”
譚逸看不下去了,他奪過夏曉風手裏的鍋鏟,重新安排組員備菜,過了半小時,終于端上了一份像模像樣的家常菜。
可憐了這幫小同學,快兩點才吃上飯。
夏曉風癡癡地說:“你很會做菜嘛。”
譚逸将一碗飯端給他:“我媽在飯店工作,我偶爾過去打個下手。”
夏曉風第一次聽他提起了他的家庭,忍不住再問:“是嗎?餐飲業啊。在哪兒呢,有時間我也過去幫襯一下。”
譚逸眼神黯淡半分,收了話題,說:“沒什麽,你吃你的。”
——他就像一個處于溫暖濕潤地帶的蝸牛,感到放松時伸出了觸角,不料一滴屋檐雨水落下,冰涼得他立馬縮了回去。
夏曉風聽出他不願再提,便也不好再問。
他狼吞虎咽起來,沒想到譚逸學習好、身材棒,這做飯也是一把好手——
可是,就是總感覺他對我有事隐瞞。
我還要多久才能觸碰到他的心呢?
夏曉風不經意地想,一不小心吃得太急,米粒嗆到鼻腔去了,他咳嗽不止。身邊的譚逸瞬間凜了神色,放下碗筷,焦急地問他哪裏不舒服。
夏曉風捏住一只鼻孔,另一只用力往外噴氣,只見“噗”一下,那粒卡在鼻子裏的米粒兒一躍而出,竟還在空中分裂成兩半,一半墜落到譚逸的碗中,一半……噴到了對方俊美的側臉上。
觀察了全程的游星僵住了,筷子上夾好的空心菜慢慢掉到地上。
“啊,不好意思,我給你擦擦。”夏曉風表面微笑,內心已經抓狂了,他顫顫巍巍地伸出手,用大拇指抹去譚逸臉上的米粒。
沒想到拇指上沾着剛生火的時碳灰,譚逸臉上便多了條黑印,挨千刀的夏曉風還沒注意到是自己的問題,繼續給他擦拭着,這下好啦,半張臉都黑了。
“還沒擦幹淨嗎?”譚逸問。
“快了……快了……”夏曉風心想:都他媽這樣了!破罐子破摔!
随後便在譚逸的臉上畫了兩只“熊貓眼”,再往眉心畫了二郎神的“天眼”。
當這個臭小子正在他左側臉上畫着“貓胡須”時,這位沉浸在“近距離氣氛”中的學霸終于意識到了不對勁,他抓住夏曉風的手腕,沉聲問:
“你在幹什麽?”
夏曉風見狀暗道不好,賠笑道,“這位兄臺,你有沒有聽說過我還有算命的本領……”
這時的姚梓萍和侯志博已經憋笑到快吐血了。
譚逸往旁邊的水坑處瞥了一眼,終于看清了夏同學的“所作所為”。
夏曉風用兩只油乎乎、黑漆漆的手,捏住譚逸的臉頰,往外拉了拉,故作玄虛道:
“我看你印堂發黑,必有大兇之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