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與一個女生的交流
與一個女生的交流
中午一覺睡到下午三點,東校區天橋底下的門到了兩點,關得比誰都積極。
夏曉風只能繞過操場,過條斑馬線,從學校的正門口進。
跟門外阿叔死皮賴臉扯了一堆理由,終于獲得了不被記名的機會,夏曉風雙手合十點頭哈腰,被不耐煩的阿叔一巴掌拍走,多嫌棄這扯皮的學生……好像還經常遲到來着,挺面熟。
學校正門右手邊是收快遞的地方,同時也是校貓的窩,每經過此地,都能聞到一股校貓特有的腥膻味兒。
運動會還在激烈進行着,他沒報項目,觀摩早上的教師接力也沒其他想看的了,于是進校門的腳步一拐,往校貓窩走去。
奶牛、貍花、小橘、黑貓、三花……一見活人過來,都不分青紅皂白地黏上去,口中喵喵有詞,就期待這群人傻錢多的富家子弟投喂。
“哎呀咪咪,過來親親。”夏曉風張開懷抱跑過去,可身上沒帶半點貓糧,被統稱為“咪咪”的咪咪們一見是個窮鬼,立馬拍拍屁股走了。
“呦呵!這群白眼貓,忘了爸爸前天……上周……去年!去年給了你們多少吃的嗎?”
夏曉風窮追不舍,校貓一哄而散,竄逃進快遞櫃對面的倉庫房中,藏進了黑暗中。
倉庫房是校貓吃喝拉撒的地方,清理不及時,經常臭得人發昏,他在外面停住了腳步,想想還是不願讓鞋底沾屎而準備打道回府,就見一只出生不過兩周的黑白奶牛爬出小窩,半睜着眼睛對他喵喵叫着。
他喵的!勾引我是吧!
少年捏緊鼻子,鬼迷心竅般彎着腰踏進倉庫裏,連“啪嗒”一下踩上坨稀屎都沒注意到就為将重新鑽回櫃子底的小貓揪出來。
“夏曉風?你在幹什麽?”有人在身後叫他。
他回頭一看,發現是來拿快遞的姚梓萍,剛站起身,頭就撞到了低矮的電燈,磕出一個紅印。
“你鞋子……”姚梓萍面色青白地指了指他的運動鞋,只見一灘黃褐色的固液混合物黏在鞋底,好不惡心。
“……我操。”夏曉風低聲道。
他不得不弓着腰,從倉庫裏“如履薄冰”似的出來,他撓撓後腦勺,無奈地道:“要大命了,教學區廁所允許我洗鞋子嗎?”
姚梓萍捂嘴笑道:“你可以試試,反正不犯法。”
兩人走出快遞處,夏曉風就跟瘸了似的,一淺一深地走着,非常不想體驗這種“踩屎感”。
他們算不上朋友,甚至除了交收作業時,沒說過別的什麽話。
夏曉風不知怎麽開口,面對陌生一點兒的人,他好像也不擅長人際交流;而姚梓萍這邊,正低垂着頭,面頰燙得幾乎可以煎雞蛋了——這是她第一次和暗戀的男生走在一起,腦子裏飛出亂七八糟的話語,卻挑不中一句說出來。
“額……你,沒有項目?”夏曉風只能挑個共同的話題,率先開了口。
“有!有一個,就等會兒,女子400米,被強行推去報名了哈哈。我,我過來拿個快遞,不然超時了,要……罰錢,”姚梓萍瞟了夏曉風一眼,聲音越說越小,就聞她心虛地道,“等會兒……還有個女子接力,你會去看嗎?”
然可惜咱姚課代表聲音實在太小,姓夏的壓根兒沒聽見這句“邀請”,空蕩蕩的大腦只捕捉到一個“接力”,“哦”了一聲,笨拙地聊道:
“話說接力……你看了早上教師組的接力嗎?”
姚梓萍啞然失笑道:“我沒去現場,但看了班群裏游星發的視頻,唐老師怎麽跑着跑着還能摔啊,別把我笑死了。”
夏曉風說:“牛逼吧?膽子大的都可以拿去作GIF動圖了。哦,那視頻原本不是游星拍的,你知道誰拍的嗎?”
姚梓萍還很配合的問了一句:“誰拍的?”
夏曉風不知為何總有點得意的感覺,像在炫耀啥似的,他說:“譚逸拍的,他發宿舍群再被游星轉發了。沒想到吧,就是我們的譚大佬,平日覺得他挺尊師重道,沒想到這麽‘尊師重道’!”
姚梓萍出乎意料道:“他還會拍這種視頻?看他平時都不在網絡上冒泡,我還以為他不會用電子産品呢!”
夏曉風笑道:“那他也沒有這麽‘聰明’……譚逸這個人,你別看他平時一副苦大仇深、學習學死的逼樣兒,其實本質是個悶騷,還有點想法、管得挺寬。”
姚梓萍打趣道:“我還以為你倆關系不好,沒想到已經是鐵‘基友’了啊哈哈。”
夏曉風不在乎地“嘿”了一聲,說:“哪兒來的鐵‘基友’,我倆也沒那麽熟,他老拒人千裏之外,又動不動說些令人莫名其妙的話,這種牛逼的學霸,我跟他哪兒能熟啊,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校門口進去是一塊平坦的空地,接着要走上幾層用來拍畢業照的臺階,臺階之上又是一塊空地,空地兩旁是用來張貼學校大事和年級前十的宣傳欄,空地中間則是一座通體漆黑的雕像。
這雕像是陽才二中的代表物,二中屬南方城市學府,對接珠江口,故而雕像建成了一位體态婀娜、面容溫和的海女,她高舉雙臂,托着一把一人長的鑰匙,喻開鎖解惑之意。自建校以來,她一直被師生親切地喚為“鎖鑰神”。
二人走上臺階,姚梓萍快了半步,想繞鎖鑰神左邊走,沒想到夏曉風還在叨叨不絕說譚逸的事兒,絲毫沒有注意到少女的小心思,愣是“咵嚓”一下從鎖鑰神右邊繞過去,把姚梓萍落在一個左走又不是、回去右拐又麻煩的位置。
最終,兩人還是一左一右彙合了,夏曉風這才反應過來,不小心把一同說話的人撇下了,頓時有點不好意思。
姚梓萍也沒情緒,她傾聽着夏曉風對譚逸的抱怨和吐槽,心裏竟有點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兒。
不知吐槽到了哪一環節,只聽夏曉風誇張地嘆了口氣,跑火車似的說:
“就是不知道譚逸在裝什麽,他這樣的成績,這樣的學習能力,這樣的‘別人家的孩子’,還怕沒有未來?還怕什麽大學、就業焦慮?說白了……那句羨慕我就是在諷刺我,就是往我身上撒他沒考滿分的火……”
夏曉風立馬收住了口:怎麽不知不覺說起了這件事兒,本來不想再提的。
可是坎兒沒過去,多少次都會被絆倒,他以為自己跳出了一個圈,實際只是又進入了另一個圈。
“你很羨慕譚逸嗎?”姚梓萍突然問。
夏曉風頓了頓,心裏五味雜陳,遮羞布蓋在身上,只用稍微一扯,仿佛就能連着身體一同皮開肉綻。
——他羨慕,他羨慕死了。
這樣有目标,有方向,有明确規劃和清晰未來的人,他羨慕死了。
擁有這個時代的學生最榮耀的寶藏,戴有這個社會最值得肯定的成績光環,挑不出缺陷的優秀班長,事事完美的三好學生。譚逸太亮眼了,亮眼得夏曉風這種一路招搖撞騙、随心所欲的人自行慚穢。
夏曉風是個爛透了的懦夫,認同改變卻又畏懼改變,感慨前進卻又畏懼前進,喜歡創新卻又疲于努力,渴望注視卻不擅高談。他平庸得無可救藥。
“我羨慕他?他那樣為成績任勞任怨的優秀學生,我怎麽可能羨慕?”夏曉風笑嘻嘻地說,“學得辛苦,又沒樂趣,還不如我,天天擺爛……還不如你呢姚課代表,你跳舞多厲害啊,你比譚逸懂生活!”
姚梓萍聽他說起舞蹈那事兒,瞬間紅了臉,不好意思再談。
她說:“這個也不算什麽,倒不如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長。我特長只是跳舞,譚逸特長只是學習,你……你也有特長,你應該對自己自信一點。”
她聲音又越說越小,到了最後幾乎聽不太見。夏曉風以為這位女同學是不是有這種“不良習慣”,根本沒往“少女情懷”這方面猜。
東校區的體育館旁就是天橋,天橋過去就到了操場,二人到達天橋底下,就要道聲再見。是啊,姚梓萍要去跑女子400米了,而他夏曉風能去幹嘛呢?頂多就是回教學樓蹭網看看劇、打打游戲,沒事兒再跑到圖書館蹭會兒暖氣,躺在長沙發上看本閑書。
——他有什麽特長呢?夏曉風失笑着想。
馬上要兵分二路,姚梓萍不想錯過這個說話機會,她鼓起勇氣,對夏曉風說:
“你應該,将你自己的特點展示出去,展示你……很有想法的一面,不僅僅是學習之中的想法——這種想法,成績好的人能一抓一大把;你應該展示學習之外的,你獨特的一面。”
“我想你和譚逸能聊得上來的原因,應該也有這一點,我覺得……譚逸不會讨厭你的,你看,他還願意為你解答題目,指導你學習方法,甚至你是我見過唯一能跟他同進同出、聊天開玩笑的人……你要,更自信一點!”
姚梓萍說完,頭都不敢擡一下,說了句“下回見”便拔腿就跑,那速度跟踩了筋鬥雲似的——看來400米推她去真是對了。
左耳,是運動場上的槍聲和吶喊聲;右耳,是教學樓的上課鈴和食堂即将開飯的推車聲。
普通的校園生活,卻像一團甩滿了萬紫千紅而令人眼花缭亂的彩點的紙,被撕碎、揉捏後再丢進空蕩蕩的心裏,發出“咚、咚、咚”的回聲。
夏曉風站在原地,腦中循環着姚梓萍的話。
可惜,這人腦子太小,跟不熟的人聊天,只能記住一大串的個別句子。
他震驚地想到:
譚逸……原來不會讨厭我嗎?!
此番忠言,是優才生方可說出的話;而相對的,也只能适用于優才生。
如果夏曉風是個聰明點兒、又對情感敏感些的正常高中男生,估計能思考出長篇大論,發表一段漂亮的講話,最後找出自身的光環,走入人生巅峰之路——說不定,還會對姚梓萍這般可愛又善良的女孩兒心生好感。
可是,我們的主角兒夏同學,并沒有那麽聰明,也并沒有那麽敏感。
姚梓萍這段意味深長的話還不能對他啓發完全,畢竟,他連自己的特點都不清楚。一個擺爛的、一事無成、毫無特長、缺少标簽的中國教育下的高中學生,哪兒來的獨特之處呢?
不過,語文課代表的肺腑之言,也不算對夏而言毫無收獲。
至少他知道了,譚逸原來不會讨厭自己。自己與學霸之間,好像也并非隔着天涯海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