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五十 50/99
第50章 五十 50/99
皇宮上方的陰雲經久不散, 如墨水潑灑在天空,看樣子是一場大雨。
禦膳房。
“太子妃要吃茯苓糕,做快點。”小宮女搓着被凍紅的雙手, 催促道。
男孩愣了幾秒, 擡眸眨巴眼睛:“……我不是廚子, 你見過這麽小的廚子嗎?要吃東西找他。”擡手指向一旁高大的禦廚。
男孩拿起雨傘出了禦膳房, 剛跨過門檻空中就下起瓢潑大雨。他撐起傘,将懷中糕點抱得更緊。
宮裏人都不喜與他說話,因為他臉上那道疤和他古怪的性格。他也深知自己的使命,一直默默做事。
本想快點回去,卻碰見失魂落魄的太子妃。
宮女一邊替葉嬌嬌打傘, 一邊勸說:“主子,求您快點回去吧,生病了太子殿下會惱的……”
葉嬌嬌半個肩頭被雨水浸濕, 回頭瞪着宮女, 眼中滿是血絲。
“自己掌嘴。”
宮女還在猶豫, 一個狠厲的巴掌就落下來。
“我是太子妃,”葉嬌嬌笑得憔悴癫狂,嘴角的口脂混雜雨水劃過下巴,“以後會是母儀天下的皇後,沒有人能忤逆我, 任何人都不能忤逆我。”
“……”
男孩傾斜雨傘擋住面龐, 快步走過葉嬌嬌身邊。
他回到冷宮之中, 推開那扇破舊的門,與屋裏的女人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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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正擦拭劍刃:“你去幹嘛了?”
他沒回答,将油紙傘擱在地上,又關好門。把那袋糕點放在木桌上:“早點。”
這屋子裏的器具雖破舊了些, 但經人打掃幹淨,各個角落還擺了花草,顯得灰撲撲的地板都有幾分生機。
兩人坐在一起吃糕點。女人腰間的劍柄抵住男孩的脊背,他也不說,就悄悄挪凳子躲開,結果女人又靠過來。
“我明天走了。”女人去捏他的臉頰。
他沒躲,任由臉肉被捏到通紅,即便腰側被劍柄抵得很痛,還是乖乖點頭。
男孩問道:“去哪裏?”
“他們在哪我就去哪。”女人長嘆一聲,“你有你的使命,我也是一樣。我的使命就是一次次死去,直到殺死主人身邊的那個男人。”
男孩:“你為什麽非要殺他?”
女人咽下嘴裏的糕點:“我不殺他,他就要殺我,就像第一次那樣。我始終認為每一次死去的自己都是不同的人,而我是第五十個,按理來說是與本體最像的一個。”
男孩t擡手去摸她的臉,思索片刻後說:“其實沒什麽區別。”
“真的嗎?”
他覺得女人是誤會了他說的話,也沒解釋,點頭希望能讓女人開心些。
“這次一定會成功的。”女人握住他的手,目光堅定,“我一定會殺死他,将他千刀萬剮。而葉霁雨也會恢複理智,認清自己的內心。”
“她怎麽會喜歡上那種人呢?是受蠱惑了而已,可惜理智是殺不死的。”
男孩的嘴角略微抽動,臉上還有雨水,劃過那道粉白色的疤痕:“你已經死四十九次了,他成功殺死你四十九次,我也等了你四十九次。”
葉霁雨與江玄的新婚之夜,他與畫中人做了交易。說不清楚是被迫還是心甘情願,反正自己的白貓一覺醒來就變成了和葉霁雨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
他攔住想立馬去和江玄決一死戰的女人,讓她留下個東西。畫中人說此法必須以物質為載體。
不耐煩的女人随便從身上扯下根飄帶扔給他。
男孩不知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确,他心中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博弈。站在江玄的角度,會希望事情這樣發展嗎?
女人的眸光黯淡下去,緩緩松開握住男孩雙手的手。語調柔和地說:“那就不要再繼續等下去。”
她攤開手。
“……什麽意思?”
“不要再等我了。”
淅淅瀝瀝的雨點飄進屋內,冷風吹拂她的長發,那苦澀的笑容打破了男孩紛雜的思緒。
他扯下發帶,如瀑發絲散落下來,額前冰冷的雨水落在顫抖的眼睫。
空蕩蕩的手上,多了那條漆黑的發帶,女人垂眸将其系在腰間。
“小弟弟,謝謝你。謝你給我找地方住,謝你帶來好吃的糕點,謝你提供的這把利劍,謝你陪我聊天打趣。”
她為什麽總是笑得那樣苦,皺起的眉頭從未舒展開:“謝謝你日複一日地等我。”
她就是過得很苦啊,甚至連名字都沒有。為什麽那麽有信念感?男孩不明白,低頭不去看她。
“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女人小聲嘀咕。
他答:“我沒有名字。”
“為什麽不取一個呢?”
“你為什麽不取一個呢?”他反問道,語氣愈發激烈,“你不是什麽分身,你就是一個獨立的完整的人啊!為什麽非要去完成那莫名其妙的使命?!”
“愛與不愛又和你有什麽關系?你為什麽非要背這麽重的包袱在身上……”淚水劃過他的臉頰,落在脖頸。
他們就是過得很苦啊,甚至連名字都沒有。
“你還小,不明白。”女人擡手拭去他臉上的淚水,“一個人如果沒有包袱在身,沒有必須要去完成的事,日子會過得毫無意義。”
女人抓住他的手,覆在她那張支離破碎的臉上:“我因她而生,理應為她而死。如果連她自己都救不了她,又有誰能呢?”
“你看看我的臉,就是一模一樣啊。”
他徹底崩潰,哆哆嗦嗦去摸那張臉。那張臉總是沾滿血跡,那張臉總是愁眉不展,那張臉總是咬牙切齒。
愛一個人,是從記住面龐開始。
他記得那張好看的臉。記得她微翹的眉,記得她澄透的眼、凍紅的鼻、上揚的唇。又有誰不會注意到她呢?
那張臉卻成為兩人永久的桎梏。
她們就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她是堅毅的小草,充滿希望又百折不撓,她的笑聲總是很爽朗,她落淚時總是惹人憐惜,她又從不需要別人的關照,拭去淚水後獨自在屋中練劍。
他記得每一個有她在的夜晚,記得每一次等待。記得她的喜好,記得她說過的每一句話,唯獨記憶中那張臉是越來越模糊,直至見到她時再也看不清她的臉,成了一團渾濁的雲霧。
愛上她,是從忘記她的面容開始。
“你冬至日能回來嗎?”
“看情況。”
“那除夕夜呢?”
“新年快樂,以後沒機會說了。”
她傻乎乎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