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五次直播④
第25章 第五次直播④
绛芸軒裏，寶玉陷入沉思。
他年紀雖小，但人不笨，自然能辨出天音上說的那些，都是确實存在的疑點。只是之前他們賈府司家上下，就像是被翳障蒙住了眼一樣，從沒有人去細想那些——這種情形很像是上次，天音點出賈政并非賈母親生，而是過繼的。那次人們也是經過天音點醒，才漸漸悟過來的。
這麽說來，秦可卿的身世确實可疑得很。
寶玉雖然不谙世事，但大抵也聽說過像他們家這樣的門第，不可能随便結親，更加不可能給寧國府三代單傳的嫡孫配一個血緣不明的棄嬰。
但是……寶玉心中一想起秦氏，想起她那袅娜纖巧的身段，溫柔平和的個性，便總覺得這樣的人與養生堂挂不上幹系，也不像個營繕郎家裏教養出的小家碧玉，倒十足十的像是個氣度不凡的大家閨秀。
他再看賈母，只見賈母神色怔忡，口中喃喃地道："難道、難道竟是……"
寶玉：難道老太太又在仙音的指點下想起什麽來？
就聽天幕上的仙子又發話了。
【這樣說來，乾隆皇帝點評紅樓夢"此蓋為明珠家事作也"，就馬上顯得很有道理了。】
【賈家和它的原型曹家，摻和言廷鬥争的過程和結果，确實和明珠家有那麽一點相像。】
一聽天幕上這樣說，寶玉便悔不當初：早先他就不該先問和珅生平，該問這明珠家事才對。
現在可好，那神秘的天幕竟然限制提問次數，令他想問也問不了。
好在仙音主動解說了一下：
【明珠，也就是納蘭明珠，他是康熙朝重臣，外戚，他的一子一女比他自己都要有名：一子是我們所熟悉的清代大詞人納蘭性德，一女是康熙皇帝的妃子惠妃，也就是大阿哥的生母。】
寶玉見仙音漸漸不再提及寧榮二府的私事，便提筆，開始迅速記錄，雖然他并不知道納蘭性德、惠妃、大阿哥都是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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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家和賈家的相似之處在于，都是外戚。】
寶玉傻掉：……賈家怎麽就是外戚了。
賈母卻陡然睜大了雙眼望着鳳姐，鳳姐也張了口要出聲驚呼："咱們家大小姐……"
賈母眼刀一掃，鳳姐馬上伸手捂嘴，老老實實地坐
在原地，一聲兒大氣也不敢出。
【而明珠家和賈家的原型曹家，相似之處在于，都摻和了"九龍奪嫡"。】
賈母與寶玉鳳姐都支起耳朵：蒼天啊！聽天幕說了這麽久，總算聽到一點點關于賈家獲罪的原因了啊！
可問題是……“九龍奪嫡”是什麽？
“不行，”寶玉心說，“一定得想法子問一下！”否則他們這一大家子，将來死都不知道是怎麽死的。
他想了想，取了一張空白字紙，在上面寫上"何為九龍奪嫡"六個字，然後雙手托起，高高舉向空中，口中努力地道：“彈幕、彈幕！”
奇跡再次出現了，這張字紙迅速恢複為空白字紙，而寶玉寫下的六個字真的出現在了天幕上，迅速地一晃而過，但寶玉還是認出了自己所寫的——自己寫的六個字，比起旁人的，筆劃要多的多。
寶玉其實早就注意到了這一點，但他總以為旁人是因為避諱或是別的什麽原因，會故意少寫幾筆，讓這些字看起來簡單些。而現在，寶玉自己的“彈幕”飄過時，那區別就格外明顯，旁人的字筆劃都好少，看起來好簡單啊！
【哇，竟然有一位用繁體字發彈幕的朋友！ 】
天上仙音聽起來像是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
【也許這位朋友不太了解“九龍奪嫡”，可以理解，可以理解，那蘭蘭就再多說一點背景內容，幫助大家了解相應的時代背景。小夥伴們，彈幕上大家活躍起來，歡迎新朋友來到蘭蘭的直播間哦！】
就見那天幕上密密麻麻出現大堆大堆的文字，都是“歡迎”之類，寶玉也不知這到底是什麽意思，但真的生出一些受寵若驚之心。
【那蘭蘭還是先從曹家開始說起。曹家的身份是清廷內務府正白旗包衣。也就是說，曹家是八旗制度下，世代服役于清廷皇室、宗室的一個奴仆群體。】
寶玉心中一抖：自家如此顯赫，難道原身就只是奴仆嗎？
他轉臉看看身後坐着的祖母，只見賈母臉色如常，并無特異。
【關于曹家的內務府包衣“奴仆”身份，作者曹雪芹曾借一個侍奉賈母的老娘娘，賴娘娘之口說過：“長了這麽大，你哪裏知道那“奴才”兩字是怎麽寫的？只知道享福，也不知道你爺爺和你老子受的那些苦惱，熬了兩三輩子，好容易
掙出你這麽個東西來……”①】
賈母聞言擡起雙眼，似有喟嘆，随後又黯然斂了眼神，似乎那賴她嬉所說的，就是她的長輩們過去給她們這輩人的諄諄教誨。
【到了曹雪芹的曾祖曹玺那裏，曹玺曾任江寧織造三品郎中加四級，贈工部尚書。曹玺的夫人孫氏，是康熙皇帝的保母。】
【康熙皇帝是清廷的第四位皇帝，也是清定都北京之後的第二任皇帝。康熙皇帝年幼時經歷非常坎坷，他的父皇順治專寵董鄂妃，而康熙小小年紀又因出天花而被送到宮外。對他而言，無微不至照顧他的保母，可能甚至勝過那些對他毫無感情的血緣親人。】
【康熙的保母之一，正是曹雪芹的曾祖父曹玺的夫人孫氏，她被封一品太夫人。】
【這也解釋了康熙為何如此器重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兩人相當于是奶兄弟兼發小，從小一起長大，康熙對曹寅非常信任。等到康熙除鳌拜、平三藩，統治基本穩固之後，康熙就任命曹寅為內務府慎行司會計司廣儲司郎中，把曹寅派到了江南，讓他管理蘇州、江寧織造。】
蘇州、江寧織造……
賈母坐在椅上，膝蓋上搭着鴛鴦給她鋪上的一塊灰鼠皮子，手中捧着個銅手爐，揚起頭，正望着天幕出神，似乎正在追憶往昔居住在江南的美好歲月。
【盆友們，夥伴們，可千萬別小看了這個蘇州、江寧織造，這在當時可是大肥缺啊！】
【經過明末清初的戰亂，江南地區在休養生息之後，率先恢複過來，成為當時經濟發展的龍頭。所以，內務府派駐江南地區的官員，便相當于一個隐形的言廷財政大臣，掌管着國家的備用財源。】
【就拿駐地在南京的江寧織造來說吧，這個官職大多由皇帝親信的內務府大臣擔任，其地位僅次于兩江總督，雖然江寧織造郎中的品階不高，可手中緊握着實權，背後又有當朝皇帝的寵信，着實是一個看着不顯山不露水，但是內裏卻極其顯赫的職位。】
【另外，康熙初年，江南地區還存在着地方動蕩，滿漢沖突依舊存在等一系列內政問題。因此曹寅除了負責財政之外，還擔任着“通政使”，也就是掌握着內外章奏和臣民密封申訴之件。也就是說，他是康熙皇帝在江南的耳目，手中掌握着密奏之權，可以将江南一帶的民心民情，以密奏的方式遞交給康熙皇帝。】
【這樣一個人，你們說，他手裏掌握的
權力大不大？】
寶玉轉臉看向祖母，見到賈母面上的神情，馬上便明白了：所言不虛，自家長輩，當年在金陵時，必定就是這樣一番光景。
【好了，我們現在就要講到“九龍奪嫡”了。】
【然而康熙皇帝是一位相對長壽的皇帝，他執政的年限很久，用我們今天的話來說，就是“超長待機”。】
寶玉筆下筆走龍蛇，記下四字： "敲長呆雞"。
【到了康熙晚年，清廷就出現了立儲危機，也就是我們常說的，“九龍奪嫡”。康熙膝下，二十個活到成年的皇子之中，有九個兒子參與了對皇位的争奪。故稱“九龍奪嫡”。】
【小夥伴們，你們在彈幕上告訴我們的新朋友，這場政治鬥争，最後是誰勝出的？】
寶玉擡頭望着天幕，只見天幕上瞬間出現很多字跡，大多數是一樣的：
【雍正！】【雍正！】
也有些別出心裁的，寫的是：
【四四！】或者———【四大爺！】
寶玉納悶地轉頭望向賈母，正好見到老太太也扭頭望着他。兩人神色都有一絲詫異。
無論是太上皇還是今上，膝下子嗣都略顯單薄，別說二十個活到成年的兒子了，也沒有九個那麽多呀？
【回到“明珠家事”這四個字——納蘭明珠之子納蘭揆敘，因為站錯了隊，和馬奇齊、佟國維、阿靈阿、鄂倫岱等人一起保舉八阿哥胤禩為太子，觸怒了康熙皇帝，受到了懲處。】y
【明珠家的這個兒子納蘭揆敘立儲站錯隊之後，九年之後就去世了。康熙并未追究他當年以外戚身份結黨營私、卷入皇權之争的罪過，就這麽算了。】
【誰知“九龍奪嫡”最後的贏家是我們的四大爺，雍正帝，胤禛。他一上臺，就開始收拾政敵，不僅追奪納蘭揆敘死後追封的言職和谥號，而且還将揆敘的墓碑改了改镌“不忠不孝陰險柔佞揆敘之墓”。】“嘶——
寶玉是一朵暖房裏長大的嬌花，哪裏聽說過這等仕途兇險？聽見天幕這麽說，一時渾身發寒。
天幕卻似乎對雍正帝的追責并不意外。
【畢竟咱四大爺說：朕就是這樣漢子！】
寶玉聽見仙子這樣毫不在意地模仿天子說話，佩服之餘，竟還有點羨慕。
【那麽曹家呢？可能因為雍正這個最後贏家在一開始的時候實在太“冷門”了，曹家在站隊問題上，就從來沒站對過。】
寶玉、賈母、鳳姐：……咱家原型這麽慘的嗎？
【按理說，曹家常年在江南，本不該與京中的皇子阿哥們扯上幹系。但是，作為康熙皇帝信任的天子近臣，他們不主動去招惹皇子，皇子們也會來招惹他們。更不用提，曹家的親族，确實曾有主動向一位或幾位皇子示好的舉動。】
【比如曹寅的妻兄李煦，時任蘇州織造的，一直與八阿哥胤禩往來密切。對了，蘇州織造李家，正是賈府裏史太君娘家史家的原型……】
賈母聽見“妻兄”兩個字，就已神情緊張，此刻聽見仙音确認，頓時“啊”地輕輕叫了一聲，趕緊以手掩口，以防自己再發出什麽聲音。
【曹家則不止是與八阿哥胤禩，還與太子胤礽一向有往來。】
寶玉一面記着這許多人名與排行，一面暗暗思忖，這太子胤礽又是什麽人？康熙皇帝既然立有太子，又為何還有九龍奪嫡之事？……要不要再寫個彈幕問一問？
【待到雍正上臺，這位小心眼兒的四大爺一旦處理完了他最棘手的政敵，就開始算起曹李兩家的舊賬。李家首當其沖，于雍正元年抄了李煦的家。而曹家則在雍正六年被抄。】
終于……
寶玉望着他面前密密麻的一沓字紙，心想：無論如何，總算是有了些頭緒。天幕既給了這些提示，府裏将來總要想法子趨吉避兇才是。
【當然啦，這些歷史背景，與《紅樓夢》書中的政治背景是絕對不能————對應的。】
寶玉幾乎兩眼一黑：敢情這麽多……都白記了？
【曹雪芹這部《紅樓夢》，是架空歷史小說的鼻祖，絕對是架得空空的。大家看，在《紅樓夢》中，有太上皇和皇帝陛下同時存在。然而在真實的歷史上，直到曹雪芹死後若幹年，乾隆退位，才有了清廷歷史上第一位太上皇。】
【曹雪芹這麽寫的原因是：清廷當時施行嚴苛的文字管制，因為文字獲罪的案件很多，涉事人員的下場也很慘。因此曹雷芹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他也不敢将書裏描寫的內容與現實生活——對應。】
【蘭蘭給大家舉個栗子：雍正四年有個浙江官員給科舉考試出題目，正好是詩經中的一句話：
“維民所止”。】
寶玉對《詩經》讀得挺熟，知道這一句出自《詩經·商頌·玄鳥》，但他思來想去，也沒想明白這四個字有什麽犯忌諱的地方。
【因為“維民所止”中的“維”，“止”兩個字，正好是“雍正”兩個字去頭。②】
寶玉：啊這樣也行……
【這個官員于獄中自殺謝罪之後，仍被戮屍枭首，其子十六歲以上斬刑，十五歲以下流放，其女眷被定發配邊疆為奴……更糟糕的是，就因為主犯是個浙江籍的官員，雍正帝定了浙江地區停止三年高考……不對，是浙江士子停止三年科舉。】
聽到這裏，寶玉惟覺遍體生寒，心道：難怪、難怪……如此這般以文字定罪，只怕世人都要噤若寒蟬。
【所以，曹雪芹是無論如何都不敢在《紅樓夢》書中文字以任何形式映射現實白。但是，由于他的這部作品實在是太寫實了，我們還是能看到字裏行間透露出的一點點”真相的痕跡”。】
【《紅樓夢》中的太上皇，大致可以認為，是以康熙皇帝作為對象而塑造的人物形象。當然了，這位老人家在書中出現的頻次極其有限，存在感過低。但書中描寫“太上皇”體現出一種仁愛、寬和的政治形象，這與康熙中晚年力圖塑造的"明君"形象是相當接近的。】
【當然了，這也一定程度上是因為康熙對發小曹寅一家非常之好，所以紅樓一書也以一種相當正面的形象來塑造這位“太上皇”。】
【至于紅樓中的皇帝，這個蘭蘭以後會向大家解釋，他很有可能是“四大爺”雍正、“渣渣龍”乾隆二位一體，疊加形成的這麽一位九五之尊的形象……額，證據嘛，文本證據有一些，但不能算是确證。我們還處于“大膽假設，小心求證”中的“大膽假設”階段。】
【同樣出于“大膽假設”，我們也可以認為《紅樓夢》中那個“義忠親王老幹歲”這個形象，很可能是影射康熙的嫡子，原本被立為太子的胤礽。】
“太子？就是義忠親王老千歲？”寶玉一聽見，提筆就要往紙上記錄。
卻見賈母動作奇快，她"嗖"地站起身，直接抽走了寶玉手中的毛筆，随即伸手捂住了寶玉的耳朵，道：“寶玉，你從未聽過這些，從未！”
鳳姐正在一旁泛着迷糊，賈母卻也聲色俱厲地問她："鳳丫頭，你
怎麽說？"
鳳姐馬上回："沒，這些我都沒聽過，今晚我睡了個好覺，大清早平兒叫都叫不醒……"
這位的瞎話編得比誰都快，倒是不用教賈母太擔心。
寶玉聽了，趕緊連連點頭。賈母這才輕輕放開寶玉的耳朵，讓他繼續聽天上傳下的仙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