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第 20 章
“我知道自己……發生了那次公共懸浮器事故。”
“但在那之前，姑姑替我做過全部神經元的掃描。現在看來，她實現了，她真的将我的意識，複制在了一具仿生人的軀體上……并且把我送到你身邊。”
時熠望着他的仿生人女友，眼裏全都是迷醉。
——這就是明霜！是他的明霜回來了！
不不不，這還不僅僅是明霜，同樣也是葉霜明。在擁有了一具全新身體之後，她繼承了原有的自己，同時也接納了全新的自己，她成為了一個更好、更強大的“人”。
狂喜如同浪潮一般，瞬間席卷時熠全身。
他眼裏噙着淚花，卻有種沖動想要大笑……又或者是大哭。
卻見葉霜明正用她那完美無瑕的玉指輕輕點了點自己的臉頰，又有點好氣又好笑地瞟了一眼時熠：
“我剛才稱呼你什麽來着？”
時熠一呆：“剛……剛才？”
剛才他被稱呼為——“你是說……‘前男友先生’？”
不會吧，不會這樣就被分手了吧！
“嗯，考慮到我現在終于喚醒了以前的記憶，我是不是應該稱呼你為‘前未婚夫先生’比較好？”
葉霜明的雙眼亮晶晶的，眼裏有一絲笑谑。
但時熠卻突然感到一陣緊張：他突然很怕眼前的仿生女郎是在認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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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太了解明霜了，她的意志一向十分堅定，愛就愛不愛就不愛從不含糊從不拖泥帶水。如果真的因為自己過去種種而消磨了兩人之間的愛意與默契，那時熠只能說他悔得腸子都青了。
“明霜，你聽我說，這件事陰差陽錯，存在很多誤會。”
他連忙将何啓智的圖謀與何啓真的好心辦壞事都說了，說明自己最初根本不知道葉霜明是明霜的“副本”——他盡可能用最坦誠的态度說得清楚直白，明霜當初答應和他交往就是因為他這唯一的優點。
“原來如此！”
全都聽完之後，葉霜明點着頭說：“難怪你會說，你只愛原來的葉明霜，其他人哪怕仿制得再逼真，也不過是個贗品，是個替身而已。”
時熠頓時張大了嘴：這是……
這是他親愛的姐姐時苒來催婚時自己說的原話啊！怎麽葉霜明會知道得一清二楚、一字不落？難道是……
“在這種事情上，你覺得R2D2會站在哪一邊？你們人類這邊，還是仿生人同類這裏？”
時熠的手掌重重拍在他自己的腦門上，然後趕緊解釋：“冤枉啊！你知道，當時我身處被老姐逼婚的絕境，如果我不這麽說，或者說我能夠移情于你，她就一定會逼着我去追求其他人啊……”
時熠這一輩子大約都沒反應這麽快，求生欲這麽強。
“我只愛你的靈魂——明霜，唉，不是，霜明，現在仿制一副皮囊的成本太低了。如果我只愛你的外表，我大可以複制十個和你一模一樣的仿生人每天環繞着我……可是沒有用，只有在感受到你的靈魂的時候，我的靈魂才能獲得安寧……”
确實如此，就像現在——
縱然是在天寒地凍、四周一片黑暗靜谧的地下，只要有她相伴，時熠就只會覺得溫暖如春。
當然，現在他的靈魂還是會感到極度不安，畢竟害怕仿生女友未婚妻真的會不要他。
對面葉霜明見狀，終于忍不住輕輕地笑了一聲，說：“其實你早已不是我那位‘未婚夫’了，你知道嗎？”
時熠：……
“你們人類的身體組織每90天就會全部更換一次。你，和三個月以前的你，從物質層面上講已經完全不是同一個你。而我，高貴的矽基生命，目前尚且沒這個煩惱。”
女郎以一種開玩笑的口吻說來，時熠卻覺得她的話很有道理，甚至感慨自己面對何啓智的時候怎麽就沒想到過這個論點的——既然90天之後，我就已經是過去的我的“副本”了，那麽我又憑什麽不能愛上我愛人的仿生人副本？
那時如果這麽怼了，可能早已把何啓智怼服，自己也不用那麽冒險地帶對方一起玩懸浮器蹦極了。
“确實如此！”時熠這回真的急了，“但是我這副人類的廢柴弱雞身體裏的那個意識，卻偏偏就是一直深愛着你，不管你走到哪裏，不管你變成什麽樣子，我都愛！”
說得好聽，多說一點來聽聽！——
葉霜明嘴角微微上揚，但是一張俏臉依舊繃着，視線轉開，努力不去看時熠。
時熠看不見女郎的表情，心想：那只有上殺手锏了。
于是，他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葉霜明果然有些慌神：“果然是碳基生物脆弱的軀體啊！”
她轉過身，張開雙臂，輕輕擁抱時熠。溫暖的感覺再次環繞，時熠覺得這一次他們兩人終于彼此貼近，再無距離、再無隔閡。
他俯下臉，在離她很近的地方停住了。
他尊重她的選擇，如果她願意……
果然她是願意的，葉霜明揚起臉，将她溫暖的唇瓣貼在他的唇上。
熟悉的觸覺、熟悉的氣息……熟悉的一切。時熠能記起他們過去一千次的親吻，相信葉霜明也能在她的記憶裏調取一千次這樣的記錄……但是，當下，在這個廢棄地鐵站最底層狹小的配電箱上，他們真真實實地擁有彼此。
也不知過了多久，葉霜明的身體輕輕一動。
時熠略微清醒，想到一個問題：“親愛的，你想讓我稱呼你明霜，還是繼續稱呼你霜明？”
“這是個好問題！”
女郎神清氣爽地擡起臉，一雙眸子在黑暗裏似乎有光。
“我已經以葉霜明這個身份生活了一段時間，我已經适應了，也适應了工作和朋友，我就還是叫葉霜明吧！”
時熠：“好的，霜明！”
他雙手捧着女郎揚起的臉頰，還想再吻，但是女郎輕聲提醒他：“我們應該盡快從這裏離開。在這裏待的時間太長的話，你會沒電……不是，你會生病的。”
“我的能量已經差不多充滿了。只要我們離開這裏，想辦法回到你的懸浮器上，你就能好好休息一下了。到時候我們再商量如何與何啓智交涉的問題。”
時熠點頭，舉起他的右手食指——他的指尖植入了數據存儲與讀取的接口。
女郎也伸出右手食指，與他指尖相觸，瞬間讀取了早先R2D2傳來的地鐵站內部結構圖。
片刻後，葉霜明說：“可以了，我已經算出了我們離開這裏的最優解……”
她的話音還未落，時熠猛地感到震動。他們坐着的配電箱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似乎正緩緩向一旁歪倒。
不止如此，原本死寂的地鐵通道中，忽然有紅色的燈光不斷閃現。尖利刺耳的警報聲有節奏地響着，四處回蕩。
還沒等時熠反應過來，葉霜明已經從配電箱上方一躍而下，順手将時熠也給“拎”了下來。她說：“看起來情況不大妙！這裏本來就是标記過的危險建築，現在看起來像是要……塌了？”
時熠伸出手，感覺身邊到處有灰塵在簌簌下落。地面在顫動。
“你是說，是你的朋友何啓智把我帶到這裏來的？”葉霜明問。見到時熠點頭，她馬上做出判斷：“這個人很有問題。”
“何啓智他……”
時熠感覺喉嚨幹澀，說不出話。
何啓智把葉霜明劫持到這裏，除了這裏無人能靠近之外，恐怕也與這座地鐵站随時會坍塌有很大關系。
他一時回想起臨別前何啓智的神情：何啓智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數控面板，然後擡起頭看了一眼自己，神色複雜。
恐怕那時候何啓智就已經知道這座危險的建築很快就要坍塌了，時熠前來解救葉霜明注定有去無回。那一眼是訣別的一眼，他知道時熠将會和仿生人技術突破的産物，迄今為止第一個繼承了人類意識的“仿生人”一同埋葬在廢墟瓦礫下……
多年的好友，竟然活成了這副德行，時熠卻來不及痛心。
“霜明，我們快走。R2D2有我的坐标，這裏一旦傳出警報，它馬上就會報警。救援人員會馬上趕來……”
“別說話，跟我來！”葉霜明毫不猶豫地一拉時熠的胳膊，直接躍入了地鐵站臺旁的軌道。
時熠身不由己地跟上。就在他跟随自己的仿生女友“違規”進入軌道的時候，他的身後傳來一聲巨響——
他們兩人剛剛坐過的那個配電箱，被坍塌的重物砸碎，一時間電火花飛濺，令時熠滿心都是後怕。
“走這邊！”
葉霜明已拉着時熠進入軌道，走了大約10米，就找到了地鐵站的緊急逃生通道。這裏原本是為了防備地鐵發生故障，被迫停泊在隧道裏時的特殊情況。在這種情況下，乘客們必須從地鐵車廂裏出來，按指示找到這條逃生通道，然後返回安全地帶。
逃生通道通常獨立于地鐵站大廳，結構堅固，不易坍塌。時熠不由得由衷地感慨了一聲：“好聰明！”
葉霜明也不回頭，卻帶着點小得意笑了。
“這裏不止結構堅固，”她好像知道時熠在想什麽，“而且是距離最短，逃生效率最高的通道。”
他們倆瞬時轉入一座樓梯井。葉霜明三步并作兩步奔上狹窄的臺階，沒忘了回頭檢查時熠的狀态：“加把勁兒，時熠，不過五層而已，你駕着懸浮器一秒就晃過去了。”
時熠不僅苦笑：這能一樣嗎？
但是他清楚時間是逃生的關鍵。他現在是在和生命賽跑，每一分每一秒都異常寶貴。他緊緊地跟着女郎的腳步向上狂奔。
“時熠，你要注意，雖然這裏的結構足夠堅固，但我們到達地面層時會經過一段脆弱結構，塌方的可能性非常大，你一定要……保持足夠的警惕，呼……”
葉霜明的仿生軀體被設計得足夠逼真，她在快速攀登的時候竟然也會氣喘籲籲。
“好，好的……”
兩人用最短時間奔至樓梯最高處。葉霜明去推一道标有“安全出口”标示的門戶。那道門的門軸因為年久失修而顯得十分僵硬。時熠剛想上去幫忙，卻見葉霜明奮起一對粉拳，抱住門邊，三兩下就直接将兩幅門扇從門軸上卸了下來，扔在一邊。
時熠：……失敬了。
這道門戶的外面就是地鐵站的地面層。他們正對面是一條通道，通向一道對開大門，門上安着半透明的毛玻璃，能讓他們依稀窺見外面的景象。
外面有雪亮的光線投進來。時熠想：那是新年的第一縷陽光嗎？
不，男人忽然醒悟——那是救援隊的燈光，R2D2召喚來了救援。
葉霜明看起來也很振奮，但是她謹慎地擡起頭觀察他們面前這道通道的上方。
“有點麻煩啊！這條通道上方原本建了一個小型的商業綜合體，因此自重很大。發生事故時它坍塌的概率是……65%。”
時熠感受了一下整座地鐵站的狀态，似乎還很穩定。地下層的崩塌似乎還未傳導到地面層。
“快！趁現在！救援就在對面！”時熠大喊一聲，拉住仿生女郎的手拔腿便跑。他下定決心：一定要将葉霜明從這險境裏帶出去。
他們很快奔到了門口，時熠甚至已能夠感受到室外那種清冷的空氣。他們面前的窗玻璃上，救援隊的燈光四下裏亂晃，似乎不知道救援對象與他們僅有一門之隔。
但就在這時，時熠感受到了細細的震顫，頭頂似乎掉落了一些細碎的粉塵。
他本能地擡起頭，立即絕望地看見一大塊橫梁混裹着鋼筋從他們兩人的正上方直直地砸下來。
“讓霜明離開這裏！”
時熠腦海裏只有這唯一的念頭。
如果生的希望只能屬于一個人，那麽這個“人”必定是葉霜明——唯有她，唯有她有資格享有這來之不易的生命。
時熠本能伸手抱住了葉霜明，想要用力将她從這條通道裏推出去，卻發現根本推不動。
仿生女郎此刻面容嚴肅，她就像是一株植根于此的樹木，無法撼動。
随即耳邊是“轟”的一聲巨響，周遭瞬間騰起無數塵土。時熠感到自己的身軀被什麽壓住了，又或者說，是護住了。
時熠視線受阻，呼吸不暢，大聲咳嗽，身上卻沒有感受到任何額外的壓力，唯有身邊的溫暖依舊。
等到煙霧散去，時熠才發現自己被葉霜明的一只手牢牢地拽着，正埋着頭縮在她身邊。而她的另一只胳膊高高舉起，抵在空中，竟然抵住了那根混着鋼筋一起下落的沉重橫梁。
這一下撞擊太過猛烈，葉霜明的右臂看起來“皮開肉綻”，露出裏面輕質碳素鋼制成的骨骼、乳白色的人造肌腱和密密麻麻的無數線路。
而在葉霜明腳下，女郎依舊穿着她那雙顏色鮮豔的淺口船鞋，但那雙鞋直接踩裂了腳下的青色地磚，并向下陷了足有十多厘米的距離。
這次是葉霜明救了時熠。
她用自己的機械之軀抵抗住了這次塌方，獨自扛住了重達數噸的落物。
她那張精致的小臉現在滿是塵土，頭發上沾着碎瓦礫，額角甚至被崩塌的建築材料砸出了一個黑色的大洞，露出裏面閃閃發光的金屬材質。
此刻她看起來有點可怕，真正意義的“又髒又破”。
但是在時熠眼裏，此刻正是她最美的時刻——一座機械軀殼內，是一顆屬于人類的，最為正直與溫暖的靈魂。
他很清楚：眼前這個女孩無比勇敢，無比堅強，為了她珍視的人總是奮不顧身。上一次她能夠在懸浮校車上獨力拯救那些孩子們，把安全留給他們，危險都留給自己；而這一次她也同樣在這裏挺身而出。
“快！這裏有一個生命信號！”
坍塌的懸梁後面，覆着毛玻璃的門被反向鉗開。無數盞探照燈的光線直直照入通道，十幾名救援人員攜帶着專業救援仿生人，以及各種支撐與拆卸的器材出現在門口。
煙塵被清新的空氣驅散，所有的救援人員看見了葉霜明那宛若神祇的姿态。人們先是感到震驚，眼神裏随即帶上了崇敬。待到他們看清了葉霜明的額角和手臂，了解到這個奮力支撐着一切的是一個仿生女人時，這份崇敬更是成倍增長——那些負責專業救援的搶險仿生人似乎也對它們的同類投來崇拜的目光。
“兩個！這裏有兩個生命！”時熠劇烈咳嗽着，但奮力糾正來人的話。
他知道那副鋼鐵軀殼裏載有他未婚妻那純真如鑽石一般的心靈。
是的，葉霜明——
到如今，時熠終于明白為什麽葉博士會給這個“繼承”了明霜生命的仿生人起這樣一個名字了。
即使經歷了人生中最凜冽的寒霜，她依舊堅韌、明亮，也一樣會綻放光芒。
而她是他的愛人——對此，他足可以驕傲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