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幸好幸好
幸好幸好
溫客行碰見周絮,便如纏郎糾纏烈女。
我同他說了兩句話。我說,我要回去一趟。時間不長,很快回來。
他邊點頭,邊揮手,跟着那一大一小走了。
阿湘歪歪頭,自去找樂子了。
我也下了船,驿站早就備好了馬,羅姨在等我。
一路清風,黎明初照,暖意融融。
人間自有值得在意的人,自然就有了牽挂和生的意義。
谷中,亦有我的牽挂。
羅姨陪我回程,一路換馬加輕功趕路,沒過幾天便到了。
鬼谷所在的州郡,并沒有正經名字。
這裏是不那麽适宜人類生存的。
所以,也沒有什麽成型的勢力。
除了鬼谷。
我這一趟回來,也是因為某人的計劃,我初步窺探了三四分。
他要以鬼谷之力去撞五湖盟所代表的的吳越江湖,無論前期如何,只要他期頤的是以鬼谷谷主溫
客行的身份複仇,自然鬼谷會是最終的戰場。
放出去的那些鬼,尚且毀不掉偌大吳越武林。
反撲,近在眼前。
就算出其不意滅掉了幾個門派,也只是有心算無心,加上野心家推波助瀾,所以才會形成摧枯拉
朽之勢。
實際上,單純以江湖做劃分,鬼谷是扛不住吳越整體反撲的。
那崇山峻嶺裏,只能從內部開啓的鬼門,保護的從來不是外面的人間。
入谷的都是逼不得已的失敗者,失敗者再如何也只是失敗者。
即便天資高如溫客行,最終也必然要有玉石俱焚的心理準備。
尋不到生路,尋不到任何一條能全身而退的路。
倘若不耍手段,不搞暗殺,一定要以鬼谷谷主溫客行之名堂堂正正的向天下複仇。
無論成功與否,溫客行必然要死。
無論他有多少苦衷,無論他過的如何凄慘,無論他的身世多麽可憐,無論他的父母曾經是如何譽
滿天下。
他不曾提過自己的身世,因為他不喜歡被窺探,不願意被憐憫。
阿湘不問,她是個體貼的孩子。
我不問,因為我知道他不會說。
但是,我一定要查。
出谷以後幾個月,我一直将主人的身世作為最重要的秘密去查。
我必須知道,他要複仇的對象是誰,最終鬼谷要面對的敵人是誰。
抽絲剝繭,順藤摸瓜,大膽推測,小心求證。
最終,上次見面時,羅姨被我問的煩躁。
畢竟,如果不能确認主人的敵人到底是誰,我就難以做出最合适的布置。
羅姨這些年沒少跟着我操心俗事,與當年的她已然大不相同。
谷中不再只是她無處可去的容身之地,那裏同樣承載着她的希望。
回去的路上,在我猜測了一個遍之後,羅姨迫于無奈,将主人父親的名字告訴了我。
神醫谷,容炫,五湖盟,二十年前。
我串起來了。
如果只是吳越江湖勢力,時間還夠。
回谷後,我第一時間将核心團隊招來。
我的核心團隊是陸續建立的,這些年吸收了不少走投無論進入鬼谷的有識之士,也有一些是桂郡
不得志的讀書人、武士。
我這個團隊,高手是沒有的,但是腦子都好用,心齊。最關鍵的是,我将階級的本質透露給他
們,他們都理解了,并且能夠和我站在同一立場。
這些年,我一直在思考,為什麽弱者要過的毫無尊嚴,強者就能為所欲為嗎?
大部分人,包括我的主人都認可這一弱肉強食的理論。
但是,吾道不孤。
我總能找到幾個和我一樣迷茫的人,最初的同道就這樣出現了。
他們自身境遇并不好,卻能對同為弱者的他人産生憐憫,對強者有所質疑,并且願意去做一些事
去改變這種境遇。
武林中,武功高的天然就是統治階級,其他人則是被統治階級。
統治階級說的話就是真理,不可反駁,不可違逆,就算他要的是你的性命,也必須給,否則滅
門。
其他人居然只能将性命,寄托在這一任武功最高的人是一個好人這麽虛幻的理想中。
我們聚在一起,互相探讨,在這種思想碰撞中,我從知識碎片裏找出了一些理論。
比如,階級的本質。
比如,秩序的建立。
比如,人民的意義。
最終,我得出結論,錯的是這個世道。
我将這個結論興奮的告訴了主人,他興趣缺缺,摸了摸我的頭叫我去玩兒,不要吵他。
他知道,這個世道無可救藥,也不覺得需要救。
阿湘,是不懂這些的。
我只能去向別人說,最初的同道,都是認可我這些奇怪理論的人。
有一生修行無成的道士,有滿腹經綸卻郁郁不得志的讀書人,有空有一身力卻無處可用的武士,
有無立錐之地的貧民子弟,也有錦繡堆裏長大一朝落魄的世家子。
他們在聽到我的理念的時候,眼睛裏都有光。
我們都想,改變這個世道。
以前沒有方向,現在有了。
我們聚在一起,在這人不可涉足的鬼谷,籌謀救世。
包括,羅姨和她們在內,她和她們也向往着真正的秩序建立起來的那一天。
我們是從一點一滴積累起來的。
我和主人說過我的願景,但是他不感興趣。
他放任我去做,卻從不關心我能做到什麽程度。
賺錢,買地,建立莊園,招攬流民,開設掃盲班,講道理講理想講未來,生生把一群面黃肌瘦渾
渾噩噩的活鬼變成了四有新人。
這樣的世道,一點火種撒下去就能升起燎原的大火。
八年裏,建立起來的無數莊園、塢堡。這些連成一片的屯兵、種田的基地,保證桂州全境早已在
掌控內,只是需要簡單調配,徹底打掉明面上的郡守、州牧。
我依然臣服于主人,奉他為鬼主。
他卻早已,不把自己當成這方勢力的主公。
我想,他應該看到了。
以他對我和阿湘的了解,他不會全然不在乎我的所作所為。
但是,他從來不聞不問。
道不同,不相與謀。
我每晚為他守夜,他寧可與我面面相觑,或者談論一下我是不是長黑眼圈了這種事情。
他不是不關心我,我知道。
我每天少吃一頓飯,都會被他說。
但是,我在做什麽,我想做什麽,我要做什麽。
他不管。
他不想我插手他的複仇,他也不會插手我的理想。
不阻止,已然是他最大的放任和溫柔。
谷中自有我的人馬,所有不安定因素都已被誅。
這一次,我徹底架空了他。
溫客行當真只剩下名分了,他是鬼谷谷主,可是鬼谷已經沒有了。
鬼谷之下的白鹿鎮,已經全面被青崖軍接管。
三天,占領桂州全境。
青崖軍是一支不同尋常的建制軍隊,所有伍長以上的軍官都識字,全部配備最新式的武器裝備。
這是一支有理想的軍隊,他們所有人都知道打仗是為了什麽。
以前,他們都當自己是鬼。
這一天,我們終于全部重新活了過來。
按照慣例,向名義上的朝廷送上賀表,等着新的州牧大印送來。
桂州節度使,也是個不錯的稱呼。
我的思想很危險,有時候,我甚至有些不敢去翻閱那些知識。
這次出谷,所見所聞,反倒堅定了我的想法。
無論最終結果如何,我要努力一把。
如此,方不辜負我腦海中那麽多的知識。
這些理念,一定都是偉人的傳承。
我既然有幸得之,便不能置之不理,暴殄天物。
只要跳出江湖,再看吳越武林,一切迎刃而解。
他們要找的鬼谷,沒有了。
有一支成建制軍隊的我,無所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