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012 “您在躲什麽
第12章 012 “您在躲什麽。”
氣氛有轉瞬的凝滞。
洛雲姝咬住下唇,她該慶幸這是閣中不曾點燈,否則姬君淩定能從她細微的僵硬中瞧出什麽。
她的慶幸被他下一句話打斷。
“什麽不可以?”
姬君淩的語氣比上次在馬車裏問她“您在看哪裏”還要耐人尋味。
洛雲姝佯作平靜:“……不可以吸得太用力,我會疼。”
溫柔的嗓音讓這句話有了撒嬌的腔調,姬君淩想起不久前那個夢中,她不堪承受時也曾如此央求他。
青年喉結微動。
短短瞬息,兩人各有心思,洛雲姝被自己那一句話尴尬得頭皮發麻不說,還發覺他唇舌含吮她指尖的力度變得很古怪,雖刻意溫柔了,但這樣吮着……好像更暧昧了。
她下意識往回縮手。
姬君淩看着她,像是故意一般口中含着她手指不放。
直到她心跳加速才松口。
動作慢條斯理,像極了她平日逗貍奴到半忽然大發善心,決定放過可憐的小東西。不甘被他逗弄,洛雲姝反倒沒立即收回手,高高挂起長輩的架子,溫聲調侃他:“長公子和阿九果真是親兄弟,阿九也總這樣。”
沒錯,她本就是長輩,不在意他的逗弄,全當他這是孩子心氣。
這一通“反擊”讓洛雲姝舒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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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君淩眉梢微挑。
她總是能他意外,每當他以為她是因為見慣風月之事才不在意男女大防,她卻表露出生澀。而當他以為她要落荒而逃時,她卻反過來挑釁他。
他慢悠悠地松了口,唇瓣徐徐道出一句低啞:“多謝您。”
這一個“您”字咬得極為敬重,洛雲姝卻覺出其中的揶揄意味。
見下方盯梢那人已走,她直起身子理了理披帛:“餘下之事想必長公子自有對策,我先走了。”
說罷事不關己高高挂起地離去,背影從容,步子卻微亂。
姬君淩看着那抹裙擺消失。
舌尖殘存着淡淡香氣,這個苗疆女子連血也帶着異香。
将熄的熱意又在躁動。
姬君淩微怔。
他從不認為自己夢到繼母是如何大逆不道之事,但更不認為自己的心緒會被一個夢侵擾——他不過是一時動念,并不會不顧理智當真去強奪她。
所以,若論理智,他不該在将那個夢延續到現實中。
染指她對他并沒有好處。
冷風吹過,姬君淩壓下這份不理智的燥意,亦提步出門。
-
姬召郢這邊。
小厮垂頭喪氣,事與願違,衆人趕到時,賞月閣已經無人。
姬召郢才知被長兄耍了一通。
本以為姬君淩要予以還擊,但璟瑄院那邊竟毫無動靜。
他搞不清姬君淩如何想。
但姬召郢如今處境不方便做太大動作,此次計劃本就全是漏洞,他本就不抱太多期待,如今落空也只略有惱恨,擡腳去了阮氏院裏。
而此時姬君淩的院中。
季城等人正忿忿不平:“這個二公子簡直是不知好歹!長公子放過他這麽多次,他非自尋死路!”
一扭頭,姬君淩摩挲着指腹,目光意味深長,竟是在走神。
想到郡主也一道被算計,又想到之前的種種端倪,季城心一顫:“長公子可還記得日前我們的人查知二公子與庶母私'通之事麽?老太爺素來厭惡這類有悖倫常的行徑,若得知二公子染指庶母,必将對其大失所望!”
季城試探地說完,擡眸看着姬君淩,他依舊摩挲着指腹,半晌才掀起眼皮:“季城,你想說什麽。”
長公子一語洞穿他的小心思,季城只好裝傻:“屬下只是覺得,二公子既然如此,您是否也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揪出他和阮氏的私情?”
姬君淩譏诮:“你想錯了,倘若我染指父親的女人,危及的不止我的名聲,而是我與父親的關系。”
如此大逆不道的悖倫之事被他輕描淡寫地說出口,季城覺得割裂。
既認為長公子不屑于為一個女人影響自己的二爺的父子關系,又覺得以長公子的野心,不僅要繼承父親的權勢,連他的女人也要占有。
但他不能僭越,只有岔開話:“那長公子打算如何?只怕二公子會故意讓二爺知曉今夜之事。”
姬君淩不以為然道:“那就讓父親知道,正好助二弟一臂之力。”
季城明白他是欲借二爺之手處置姬召郢,遂着手去辦。
只剩姬君淩一人。
他手中把玩着個玉擺件,玉質溫潤,他驀地憶起女子被他觸碰頸側時敏感的輕顫,和那聲失控的呻'吟。
以及在雙雙心知肚明時,她攏緊衣襟,對他說:“不可。”
那時她究竟在怕他作甚麽,其實他和她都心知肚明。
屬于她的殘香猶在唇齒間。
姬君淩長指屈起。
他重重地靠向椅背,修長的脖頸微仰,喉結急遽地滾動了下。
-
洛雲姝游魂地似回到院中。
腦海中交錯着一個念頭。姬君淩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
自從上次在山莊發病摟着姬忽被他撞見衣衫不整的模樣,她就無法不多想。洛雲姝不清楚他适才那樣只是藥力作祟,還是因為別的。
但他怎麽看都不像那種人。
更讓她混亂的不是姬君淩對她的态度,而是她自己。
她身上有情蠱,按理是會抵觸姬忽之外的男子,可方才靠近姬君淩非但不覺得難受,居然滋生出那種渴念。
在姬忽那從來沒有過。
那是前夫的長子,太過悖倫,她一個南疆人都接受不了。
洛雲姝咬咬牙将雜念揮散。
一擡頭,見姬忽立在院門處看着她,溫和鳳眸意味深長。她竟覺得他那樣平靜審視的目光讓她後背絲絲發寒,就如夜深時分走夜路時吹在耳邊的一縷幽風,陰仄仄的。
再眨眼,姬忽微微一笑,讓她瘆得慌的目光仿若是她的錯覺。
他走到她跟前:“在想什麽?我在此處候着都不曾留意。”
洛雲姝對上他那雙鳳目,驀地想到昨夜姬君淩含住她時的目光。
她移開視線,理了理思緒,最終選擇将适才的事道出。
又問姬忽:“你覺得會是誰?”
姬忽看着她沒說話。
又來了,那怪異的目光。
洛雲姝有些不滿,反問道:“莫非你懷疑我有所隐瞞?”
姬忽笑了下,周身清風朗月般的溫潤又鍍上他的眉宇間:“我只是慶幸,你不曾因為怕我誤會而隐瞞。”
來前他已知曉适才發生的事,見她心不在焉,不由得多想。
好在她沒隐瞞。
洛雲姝嗤了聲:“有什麽可誤會的?我與長公子本就不熟,我也會解大多數毒物,我們怎麽可能會越禮?”
她雖如此說,但姬忽仍是看到她提到姬君淩時微蹙的秀眉。
想到片刻前他的長子可能在中藥失控時抱住她,甚至有過更親昵的舉動,姬忽負在身後的手緊了又松。
他不喜歡她與別的男子有觸碰,哪怕只是誤會一場。
尤其那還是他長子。
洛雲姝只當他在思索是誰做的,這種事她也一向懶得去想,全權交給他操心,又提議道:“要不,我們還是設法解蠱吧?我十幾歲時,為了保全自己用中原世族的禮儀規訓自己,變得既不像一個中原人,也不像一個昭越人。姬家的主母、昭越的大祭司,我都無法能勝任,也不想去勝任。我只适合窩在一個角落裏懶散度日。”
姬忽看向她散漫的背影,這種握不住的感覺何其相似?幾年前她突然離去,他已被折磨一次。
他不想再體會第二次失去。
姬忽壓下不适,寬慰她:“我只需你幫忙占着我的正妻之位。執掌中饋等事,可交由管家。昨夜讓你受牽連是我不周全,我會着人盡快查清背後之人,讓你們母子安心。”
正好周武過來,他說完便稱有要事回了書房。
周武禀報道:“是二公子買通了三房夫人的仆婢,撺掇三房借郡主與長公子離間二房以坐收漁利。”
姬忽溫潤面上微冷:“我本想念在叔侄之情饒他一命,但他屢次觸碰我的底線,斷不能留。”
-
這日,黃昏夕照。
洛雲姝正在院中看着對着鹦鹉露出笑容的孩子,眉間憂慮再起。
奎山丹木的線索斷了,奇藥難尋,阿九的毒等不起。
洛雲姝決定用從前師父用于培養聖子聖女的秘法,以靈藥和她的血交替喂給阿九,來壓制他體內毒性。
此法雖劍走偏鋒,但可延緩毒性蔓延,讓阿九不至早夭。
洛雲姝低下頭看向幼子。
阿九烏發用一根白色發帶半束,像個粉雕玉琢的小仙童。
回到中原短短數月,那個沉寂如雕像的小少年已逐漸恢複孩童稚氣。洛雲姝欣慰地摘下一枝花:“娘給你簪朵花,好不好呀?”
阿九仰起雪白小臉,篤定拒絕:“我不作女郎裝扮。”
洛雲姝再道:“你與阿娘生得像,娘想看看自己幼時的模樣,這樣吧,作為交換,阿娘教你訓鹦鹉。”
實在敵不過誘惑,阿九咬咬牙,別扭道:“僅此一次。”
小東西,假正經的模樣真有趣。
洛雲姝得逞一笑,利落地将阿九的發帶拆了。濯雲大驚失色地奔入院中:“郡主!前院出大事了!”
一問才知大房的侍婢香蘭因犯了錯被二公子杖責,香蘭不甘,揭發了二公子與庶母阮氏的私情!
濯雲興奮又震驚:“聽說二房那位一歲多的六姑娘并非已故大爺的遺腹子,而是二公子的種!此事還牽扯到了您,二爺請您去前院一敘!”
洛雲姝聽得懵了。
濯雲說的應是她和姬君淩被下藥的事,難不成她和姬君淩也要被冠上“悖倫茍'合”之名?
到了祠堂,香蘭還在哭訴:“婢子素來規矩怎會偷竊!是因那日偷聽到了二公子與阮姨娘的茍且之事,他們還說什麽雇賊人殺郡主母子!”
姬忽聽罷不置可否:“此事并非你一人之言能決定的。”
三房的姬三爺趁機站出來:“雇兇殺人許是這婢子聽錯了,但六娘身世不容忽視,需得滴血驗親!”
香蘭忙道:“不必滴血認親,二公子不辨紅綠兩色!這是已故大夫人傳下的,六姑娘也是!”
姬召郢面色大變:“你個賤婢!誰人指示你如此!”他惱怒地要去懲治香蘭,卻被衆人合力攔下來。
六娘被抱來了,一歲半的孩子已能說幾句簡單的話,對着紅花綠葉指了一通,果真不辨紅綠。
真相水落石出,阮氏癱倒在地,姬召郢憤恨地看向衆人。
姬忽沉默不語,姬三爺趁機道:“按族規,不顧倫常茍合者,男方杖責二十,禁閉一年。女方倘是自願應立即休棄,若為妾或通房則由族中發賣至別處或送去莊子裏,若女方是被逼迫則從寬處理。”
姬三爺問阮氏:“你與二公子究竟如何?若是被逼,可有證據。”
這是要阮氏為了活命出面指認姬召郢,讓他名聲掃地。
阮氏看着年幼的女兒,想到家中的老母,對上姬召郢深情的目光,她心裏更亂了,匆匆避開他視線。
姬召郢深深看了她一眼,咬咬牙,啞聲道:“不必問了,是我強迫她。阮氏雖是父親的妾室,但只比我大三歲又生得貌美,我遂以她家中老母為威脅,讓她委身于我。我與庶母茍合自當受罰,但阮氏和孩子無辜,望從輕發落。至于雇人殺害長兄一事是捕風捉影。”
阮氏不敢置信地看他。
姬召郢沒再看她,被家丁壓着跪在地上,認栽地閉上眼。
衆人商議着對姬召郢的處置,洛雲姝好奇的目光徘徊在姬召郢和阮氏之間,看到阮氏的神情,她篤定姬召郢說了謊,他和阮氏應是彼此有情。
不久前她與姬君淩剛被下情毒,姬召郢的醜事就被揭露,此事定非偶然,看今日三房恨不得火上澆油的态度,想是三房的人揭發的。
但阮氏與姬召郢的私情,定然不是三房自己查出來的,否則若三房有這等本事,早就借此扳倒二房。
所以是誰在暗中提點三房?
洛雲姝下意識看向對面一身玄衣,冷然玉立的姬君淩。
姬君淩沒有參與決策,更沒在看姬召郢與阮氏,而是凝眸譏诮地看着祠堂中一排排姬氏先祖的靈位。
他格外敏銳,在洛雲姝看去時眸光一轉,恰好與她對視。
此時姬老太爺的胞弟正恨鐵不成鋼,用拐杖點着地面,憤然長嘆着:“大哥去山莊修道前還囑咐我多關照關照幾位孫輩,尤其是二郎。誰料你這孽障如此不争氣!竟強占庶母……”
蒼老嗓音道出“強占庶母”時,洛雲姝正好與姬君淩視線相觸。
想到那夜他貼在身後發熱的身軀,洛雲姝目光閃了閃。
不是出于羞恥,也不是畏懼禮教。只是好面子的毛病又犯了,若她不是體質特殊就會中了賞月閣中的催情香,和這位晚輩衣衫不整時被當場撞見,冠以“悖倫”的罵名,頭皮就要發麻。
姬君淩毫不避諱地隔着衆人與她對視。許是錯覺,洛雲姝竟從他眼底看到難以界定的複雜神色。
仿佛對一切勢在必得,在挑釁所謂世俗禮法。又似乎只是回應她的猜測——她未猜錯,是他暗中撺掇三房。
洛雲姝傾向于後一種。
她錯開目光,将注意力轉到姬家衆人對姬召郢的處置。
最終姬召郢被杖責二十大板,送出姬宅禁閉,并收回名下一半商鋪。阮氏則被送至城外的莊子裏。而六娘的身世有損姬家名聲,只能依舊保留姬召郢妹妹的身份,交由族人撫養。
塵埃落定,衆人四散離去。
洛雲姝慢吞吞走在梨樹林中,出神地回想今日的事,前方出現一片玄色繡金袍角,她步子慢下。
雖然他們清白,但她想起方才的對視,總覺得這會該避避嫌。
姬君淩卻一步一步地朝她走過來,玄色袍角停在她面前。
他徑直問她:“是您做的?”
洛雲姝訝然看他。
難不成不是他是姬忽?可若是姬忽的話,方才對視時姬君淩就不是在挑釁她的質疑,而是在挑釁那句——
強占庶母,颠倒倫常。
她下意識後退,姬君淩一把攥住她腕子,掌心微收。
他慢悠悠道:“您在躲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