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79章
雲家世代學習刀法。
按理來說,他們雲家先祖既然曾有人以劍道成仙,那後輩應當都去學劍才是。
但彼時天地靈氣枯竭,世間已有數千年無人能登仙途,學刀學劍學什麽都一樣。
而雲尋岚不愛舞刀也不愛弄劍,他愛搗鼓藥草醫術。
為此,長輩們沒少教訓他,同宗族的堂哥堂姐們也經常來勸他好好練刀,雲尋岚左耳朵聽右耳朵出,反正誰都勸不了他。
堂姐心軟,見勸不聽,就由着他去了,還會幫忙在長輩面前遮掩。
堂哥待雲尋岚的态度卻是恨鐵不成鋼,瞧見他就氣不打一處來,痛心疾首斥道:“天上已經有位醫仙了,你學醫學的再好,你也成不了仙,你好好學刀,還能防身,不然以後有人欺負你,你連自保都是問題!”
雲尋岚聽着眼簾也不掀,繼續在木架上擺弄他的藥材,徐聲緩緩道:“我學醫又不是為了成仙。”
堂哥橫眉怒目:“那你是為什麽!”
“刀劍無眼。”雲尋岚捏起一瓶止血草膏,細細塗到堂哥右肩的傷處,“我怕你們一受傷就來我院裏龇牙。”
吃人嘴短拿人手軟,堂哥無話可說,龇着牙來,閉着嘴走了。
過了幾日,他身上沒傷,卻又龇着牙來了雲尋岚的小院,一進門就往雲尋岚懷中扔了個東西:“給你。”
雲尋岚問他:“這是什麽?”
“你不是喜歡醫術嗎?這是天下第一醫宗,悲問宗的拜師帖。”堂哥滿臉得意洋洋,笑得收不住牙,“別說姐姐好,哥哥對你不好啊。”
雲尋岚也彎起眼,與他一塊笑:“那我不學刀了,以後遇到別人欺負我怎麽辦?”
“哎呀你不學了我們可還在學呢!你當你哥哥姐姐們像你一樣都是白學的啊?”堂哥猛地拍了一把雲尋岚的肩,将他拍得一趔,“反正都成不了仙,百年壽數活完拉倒,去幹你喜歡的事吧。”
當晚,雲尋岚懷揣拜師帖,滿心欣喜上榻,睡前都還在他離開雲家去悲問宗求學前,要在家裏給哥哥姐姐們備好多少治傷的藥膏,然而夜深後,他卻被一陣沖天火光驚醒。
長輩隕于陣前,堂哥堂姐們護着他逃離,沒讓他受人半點欺負。
只是那個說着“百年壽數活完拉倒”的哥哥,不久之後,在剛及弱冠的年紀也倒下了。
最終堂姐将雲尋岚拉到一團模糊跳動的血肉前,怔怔道:“我們雲家,百年前曾得一異寶,因其可憑血肉之軀在各州之間肆意穿巡游弋,耗時不過瞬息眨眼,族長便為其取名為‘破界梭’,賊子認為其能破天道之界,令修士以凡身榮登仙界……可仙界哪是那麽好去的地方?”
血肉空間有限,僅能容下一人。
堂姐将雲尋岚推進那團血肉之中,叮囑他:“岚岚,秘寶惑人心,易生禍殃,以後勿讓旁人知曉你身懷異寶。”
“姐姐!”雲尋岚探身去拉她手腕,懷中的拜師帖因此掉落,他卻看也不看一眼,掙紮着要出來,“是我什麽都不會連累了你們,你活着吧……”
“正因為你什麽都不會,你才要活着。”
堂姐把掉落的悲問宗拜師帖重新塞回雲尋岚手中:“我們今生雖只能止步于此,卻已經尋得了自己的‘道’,而你的‘道’還未開始,你繼續得往前走,走得更遠,去尋你的‘道’。”
她替少年抹去眼淚,笑着說:“別怕,生生死死,輪回不止,終有一日,我們會看到你大道得成,縱使那時我們已不再相識。”
說罷,血肉徹底合攏,将雲尋岚包裹在內。
他不知道自己會被送往何處,只能聽到那團血肉以一種沒有情緒起伏的怪異女腔,機械麻木地說着他聽不懂的字句:“躍遷即将開始……”
“警告:母艦受損嚴重,運載孢卵已死……躍遷失敗……”
“系統能量不足,無法進行定位……”
“重複:躍遷失敗……”
破界梭眨眼千裏,雲尋岚睜眼看見黎明破曉之光時,他完全不明白自己到了何處,那團血肉狀的秘寶因能量耗盡,蜷縮在他識海裏,雲尋岚搖晃着站起身,在密林中搜尋了些野生草藥,為自己處理傷口。而這密林奇大無比,雲尋岚在裏頭繞行了七日,也沒能找到出口。
第八日,他如常把采下的藥草放進儲物袋中,就見林中走出一名男子。
那男子面□□佞,修為不知多高,雲尋岚和他打了個照面,未來得及有所反應,便被男子擡手收入一方小壺,壺中除他以外,還有不少男女,與他一樣皆是煉氣期的修為,卻面容枯槁,渾身是傷。
他們看到雲尋岚落入壺中,眼底紛紛流露出難以言喻的悲傷。
雲尋岚仰頭再望,頭頂那片小小的壺口,便是此後三百年間他唯一能瞧見的天。
不過雲尋岚活的太久了,過去的三百年和如今的三天,對他來說好像都是一樣的漫長或短暫,對系統來說卻非如此,跟雲尋岚一天不做任務死的就是它一般。
“做任務做任務做任務做任務做任務……”
雲尋岚剛有點意識,就被它魔音灌耳般的吶喊給鬧得再也睡不下去。
系統的叫嚷幾乎蓋過了周遭一切動靜,雲尋岚眼睛上又蒙着紗布,他醒後靜靜躺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旁邊還有另一個人的聲音。
“……虞沉?”雲尋岚一只手去扯紗布,另一只手朝聲源處探去。
這回他沒再探空,一雙滾熱的手掌迅速攥住雲尋岚的手,捏得他甚至有些疼了。
好在那人很快收斂了自己的失控,放松力道,只簡單的回握住雲尋岚,再幫着他摘下眼前的紗布。
雲尋岚的記憶還停留在自己夢裏仰望壺中天空的最後一眼,于是當他視線清明,看見男人那雙邃深似海,又如碧天晴空的藍色眼睛時,竟有種恍若隔世的不真實感。
虞沉以為他的視力還沒有恢複,便擡起另一只空閑的手在青年的金瞳前晃了晃:“岚岚,你現在能看清東西了嗎?”
“能看清大半了。”
舷窗外是暗色的宇宙背景,病房內也只亮着柔和的暖光,雲尋岚并不感覺刺目,他盯着虞沉的臉龐不舍眨眼,仔細看了片刻後說:“寶寶,你變憔悴了。”
藍瞳alpha面無表情地回望着他,神色淡淡,目光也淡淡,像是所有激烈的情緒已經被消耗完畢了,可雲尋岚又分明看見他眼眶中盈漲着層淺淺的水光,仿佛被雨淋濕後彌漫上彌漫的天空,不再那麽藍了。
雲尋岚擡手撫上虞沉的臉,指尖滑過男人眼睛下方的青色,輕聲問他:“3S級的alpha也會這麽憔悴嗎?”
“那你呢?”
虞沉眼底全是熬出的紅血絲,所以他問這話不太合适。起碼雲尋岚此刻除了臉色還有些蒼白以外,整體精神看上去比他好太多了。
而雲尋岚覺得虞沉該知道的事基本上也都知道了,便直截了當說道:“我SSS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同時他還有些好奇:“醫療團有說我現在是什麽等級嗎?”
青年的話直白又殘忍,聽得虞沉呼吸又是一窒,但他本人似乎意識不到這種殘忍,虞沉不明白為什麽在虛拟戰場裏那麽一個恐懼死亡的人,在現實裏卻能坦然面對自己注定提早凋落的生命。
他在雲尋岚的病房裏守了一天一夜,看着青年的生命指标一點點上升,趨于穩定數值以後,就去病房的洗手間給裴行庭打了個電話。
裴行庭貌似也在等他電話。
鈴聲響起不過一秒,裴行庭就按下了接通鍵。
虞沉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懼,懷着無可奈何的絕望,和不清楚該怎麽撫平的痛苦,朝裴行庭低吼道:“你告訴過我他得的不是絕症!”
“你明明告訴過我……”
虞沉多希望裴行庭說的是實話。
可裴行庭沒對他說謊:“……那是絕症嗎?全銀河系任何一家正規醫院,都能給出完整的根治方案,問題只在于我們沒有原始蟲毒制造出血清。”
“為了這一支血清,有多少人死在前線你比我更清楚。”
“我們也沒有任何辦法……”
作為一個醫生,看着病患在自己面前死去,還是以這樣痛苦的死法,而自己無能為力,裴行庭要承受的心理負擔會比虞沉輕嗎?
“他現在的身體強度等級是E等,運氣好,他會在兩年內跌到F級,運氣不好,可能一年時間都沒有了。”虞沉沉默,裴行庭卻不能什麽都不說,“太子殿下說的沒錯,二次分化是他最後一次機會,你和他……”
虞沉深吸了一口氣納入肺部,問道:“他以前是不同意這項治療技術嗎?”
“是的,三殿下希望将他……有限的生命,奉獻給前線戰場。”裴行庭說,“他認為這樣比變成一個omega活下來,繼續等待血清更有意義。”
裴行庭反問虞沉:“你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