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山谷裏乍然起了霧,霧氣卷過山林,悄然将最後一縷薄光遮蔽,在所有人臉上留下一層陰翳。
再次有人前來報告:“司區長,鬼眼公會與高塔公會的負責人接連打電話到藍樞總部問責,三叉戟公會也咳,不如我們将直播打開,也好讓他們放心,不再添亂......”
司泓掣聽聞眼皮擡了起來,他目光沉冷地看着車玻璃窗外的稽查隊員,不置可否。
片刻,見對方仍是一臉仿佛提出了真知灼見,應該被領導賞識的表情,司泓掣終于沒了耐心。
司泓掣一擡食指,只見報告的稽查隊員仿佛被無形之手掐住了咽喉,他無助地張大嘴巴,吐出舌頭,喉嚨裏發出含糊不清的怪叫,臉上一片驚恐懊悔之色。
直到稽查隊員雙腿已經無力蹬動,臉色越發紅紫時,司泓掣才不鹹不淡地撤回手指。
噗通一聲,隊員摔倒在地上,捂着喉嚨不住咳嗽。
他不敢多呆,忙沙啞着嗓子胡亂突出幾個音節,就驚慌失措地爬走了。
司泓掣沒有再向窗外瞧一眼,反而将目光轉向Oliver,眯起眼,細細地打量。
Oliver指尖仍散發着金燦燦的光亮,由于長時間使用異能,他的金色頭發已經被汗濡濕,汗水沿着他瘦可見骨的後頸往下滑。
饒是已經全神貫注的施展異能了,但在感受到司泓掣目光的那一刻,Oliver還是情不自禁瑟縮了一下。
司泓掣慣常喜怒不形于色,Oliver見多了他前一秒還在微笑,下一秒就要殺人的模樣,所以Oliver揣摩不出,此刻司泓掣看向他是什麽意思。
但他還是心虛的将目光移開了。
司泓掣冷笑一聲,突然擡起手,一把扣住了Oliver細瘦的後頸。
被槍托磨得粗粝的虎口蓋住了Oliver的腺體,随後他發動異能信息素,不由分說地侵入了Oliver的靈境系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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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信息素匹配度足夠高時,身體的免疫系統會出現混淆,放過異體信息素,允許其進入自身最隐秘最重要的靈境系統中。
Oliver身體前傾,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卻由于自身免疫系統錯把司泓掣當成自己人,而無法阻擋大腦被入侵。
很快,司泓掣的意識進入了Oliver的靈境系統中,并通過Oliver的視野,看清了地下城中正在發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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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蠱人面鸮肉翅上的無數細爪瘋狂抓撓,如一張張渴望吞噬血肉的巨口,甩動着朝湛平川撲去。
它的速度遠非人力能擋,眨眼之間,就沖到了湛平川面前。
湛平川臉上的笑容還沒來得及收回來,金蠱人面鸮肉翅上的爪子貪婪地探了出去,一道道細長的血管和筋膜從肉翅上被拽了出來,那層包裹着血管的筋膜連接着神經與供血,爪子們如搖曳的枝條,延展了一米有餘,将湛平川的前路徹底截斷!
湛平川終于明白,那麽多的學生,是如何在數秒之內死去的了。
金蠱人面鸮的兩扇肉翅簡直就像一種詭異醜陋的花,它乍然綻開了所有的花須,每一束花須都猙獰的向前抓撓,轉瞬之間就可以掏空數十人的內髒,而所有獵獲的血肉,都将成為那張鳥嘴人面臉的養分。
當無數利爪齊齊向湛平川的全身抓過來時,湛平川神色驟變,他右手兩指剛剛擡起——
砰!
他身後的甬道被掏成了一個人型的窟窿,塵土飛揚,碎石翻滾,地面一片狼藉,躲藏着的惡撲者尖叫一聲,朝更深更幽暗處退去。
而湛平川的身影,就這麽憑空消失了。
金蠱人面鸮撤回爪子,看着眼前失蹤的獵物,黃色眼珠裏也露出不解的神色。
此時,就聽身後一個悠閑散漫的聲音傳來:“唉唉唉傻鳥,我都不想說你們異獸的文化水平,這叫光的折射啊折射,知道什麽叫折射嗎,你以為你以為的就是你以為的嗎?”
湛平川悄然利用甬道內的油燈,再對異能形成的屏障進行密度調整,将其折射率無限增大,當油燈将他的身影照入屏障中,光線會發生巨大的偏折,呈現在金蠱人面鸮眼前的,就是完全錯位的人影。
金蠱人面鸮哪會聽他胡言亂語,它抖擻着巨大的肉翅,将兩旁的石壁刮得刺拉拉響,然後它猛轉頭,巨大尖銳的喙朝聲音發出的地方刺去。
轟!
又是一陣地動山搖,金蠱人面鸮猛地将腦袋從碎石中拔起來,卻見聲音處也沒有湛平川的身影,留下的,只是一個幹癟破碎的易拉罐。
這時,湛平川欠揍的聲音再次從他頭頂響起:“傻逼了吧,這玩意兒叫紙杯......哦易拉罐傳聲筒,你懂什麽是通過固體的聲波震動傳遞聲音嗎?”
也不知是哪撥來地下城采集晶礦石的隊伍,留下了不少喝完的易拉罐,湛平川就借用自己的銀絲和易拉罐,做了幾個簡易的傳聲筒。
別說,還真是孽力回饋,他特麽真成撿破爛的了。
金蠱人面鸮再次憤怒咆哮,一撞便将頭頂石壁豁出一個大洞,結果顯而易見,又是一個易拉罐掉了下來。
還不等它從懵逼中回過神來,它身體周圍唰啦出現了五個一模一樣的湛平川。
湛平川完好無損地站在那裏,朝它露出了遺憾的表情:“都說學好數理化走遍全天下,兄弟,你這明顯是沒學好啊。”
金蠱人面鸮此刻也分不清聲音到底是從哪個人影中傳過來的,索性它也不必知道,幾只爪子已經破開空氣,朝湛平川抓去!
然而湛平川的人影晃動了一下,再次消失在眼前,幾個爪子都抓了個空。
“這叫光的反射啊傻鳥,小學水平都沒有你就敢在這裏當Boss,丢不丢鳥?你讓同行們怎麽看你?以後在異獸界還怎麽混?”
“這樣吧,哥們兒跟你有緣,別的不多說了,現在你把我放了,過後我給你送幾本《數理化自學入門》進來怎麽樣?”
他話音剛落,傳出聲音的易拉罐就被抓了個粉碎。
湛平川藏在一道屏障後,迅速瞥了一眼人群逃跑的方向,他與金蠱人面鸮周旋了這麽久,足夠給那些人争取到逃跑的時間了。
刨除被踩踏致死的,被傻鳥殺死的,慌不擇路跑丢了的,應該也能夠363了。
所以當前最關鍵的,是他如何逃走。
“啧,不同意我們再商量,那麽大氣性幹嘛,話說你是雄的還是雌的,你們異獸有乳腺增生嗎?”
湛平川現在不斷依靠油燈和屏障給傻鳥制造幻象,但随着傻鳥對甬道的破壞,油燈已經越來越少,地面的碎石也越來越多,一旦他從這個位置離開,出現了腳步聲,必然逃不過一死。
湛平川用力抵着胸口,壓下又一次的血氣翻湧。
金蠱人面鸮出手太快,有時他來不及撤掉屏障,還是會被攻擊到,他現在已經感覺大腦進入了緊急麻痹狀态,讓他腎上腺素飙升,體會不到疼痛。
可他又明白,一旦進入這種狀态,說明他受的傷已經很重了。
這輩子難得給一句承諾,可別真食言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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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泉之眼門外,蘭斯裹着那件外套,靜靜站立。
他的計數已經到了361,而甬道對面,再沒有人過來。
油燈幽亮的火光在他臉上投下晃動的陰影,他的神情晦暗不明,整個人仿佛冰凍般一動不動。
湛平川或許死了,他的理智告訴他,可以進門了。
可是他卻挪不動腳步。
面前這條道路的盡頭,倒着一個學生的屍體,他是被其他人踩踏致死的,此刻七竅流血,正被湊過來的惡撲者們啄食着身體。
死在這條時間線裏的人,結局都會如此,成為異獸們分食的糧食。
蘭斯看着看着,眼前突然有些模糊,他蹙起眉,突覺面頰一熱又一涼。
蘭斯不可思議地擡起手,碰了碰自己的臉。
指背濕漉漉的,風一吹,水分蒸發,帶來明顯的涼。
蘭斯看着自己的手指,想笑,又笑不出來,想氣,又不知如何發洩。
很荒謬。
他與湛平川相處不過一周的時間,他是因為任務中出現意外才被迫認識這個人。
他居然會為他的死亡而掉眼淚。
又不是真的死了。
湛平川又不是真的死了!
蘭斯死死咬着牙關。
不管是時間回溯還是別的什麽,只要他穿過鐵門,湛平川就會立刻站在他面前。
死去的不過是在他眼裏,存在于此時此刻的湛平川。
他厭棄着此時脆弱的情緒,更厭棄表露出這種情緒的自己。
他的手指不知何時已經籠在掌心,小臂肌肉因過度用力而輕抖着,星玉蘭信息素不受控制在有限空間裏橫沖直撞。
媽的。
媽的!
蘭斯眸光一寒,幾近瘋狂的在危機四伏的地下城中進入了自己的靈境系統。
他大跨步踏過那片混沌與虛無,撕開曾令他無比恐懼的空洞幻想,他在無窮無盡的黑暗裏,尋到了眠寐的一團黑影。
外神此刻并不是蘭斯記住的形态,沒有雪白的身體,沒有脖頸泛着銀光的鬃毛,沒有梅花鹿角,沒有透明神環,更沒有兩扇讓人望而生畏的骨翅。
祂本來就是一片無法描述,不可直視的混沌,他可以是任何形态,是他選擇了通道,才給予人類窺探他的權利。
祂常年處在眠寐狀态,宇宙中出現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是轉瞬之間,微如毫末。
這世上令他感興趣的事情不多,而他已經受到了兩次欺騙,神不會産生人類那樣原始的憤怒的情緒,他所做的,不過是冷落與漠視這個敢于欺神的通道。
蘭斯從虛無中撕扯下一片黑暗,将它團成球,擡手朝外神的眼睛砸去。
轉瞬之間,黑暗如潮汐般飛速掠去,混沌中央,一雙深藍色的巨眼緩緩睜開,那讓人膽內生寒的目光凝視着蘭斯,如同神聖高貴的統治者在凝視膽敢冒犯的蝼蟻。
蘭斯從小到大早已受夠了祂的目光,哪怕他的身體開始不自主地顫抖,但意識仍是冷漠的。
蘭斯冷冷嘲諷:“你夢中創造的醜雞我已經看到了。”
外神:呱?
蘭斯滿腔怒火終于找到了發洩渠道,他對着那雙深藍色的眼睛,嗤笑吐槽:“夠心機的,把自己捏的那麽神聖,又是神環又是圖騰,創造的坐騎倒是一坨狗屎,還想讓我大受震撼,我呸!”
荒神之眼可以看穿一切迷障,虛僞,隐藏。
所以祂輕而易舉的确認了,這個弱小的通道并不是折服于祂的藝術而恥于承認。
他,是真的,覺得醜!
“Stultus hominum ignorantia!”(愚蠢蒙昧的人類)
“Ingens offenderet!”(巨大的冒犯)
“Et eventually reddere pretium!”(終将付出代價)
蘭斯很快感到腺體傳來熟悉的酸痛,信息素橫沖直撞,肆無忌憚的向外溢出,而他的精神仿佛被一雙無形之手碾壓扭曲,令他眼前發黑,不住作嘔。
但同時,他又有一種莫名的,冒犯的快感,好像這種快感能稍許緩解胸腔的憤懑和疼痛。
湛平川本已迷離的意識驟然收攏!
他于一片血腥與腐臭中嗅到了熟悉的星玉蘭香,那股淡淡的信息素飄來,傳達的情緒卻是哀痛,焦躁,憤怒,和急需安撫的。
如此大範圍的信息素外溢,早已超過了人類的極限。
這種狀态的Omega十分危險,無法控制的信息素會在短時間內讓腺體過度損耗,一旦傷及根本,就會從此失去異能,成為普通人。
蘭斯!
那是蘭斯的信息素。
不行,他得回去!
湛平川咬牙吞下喉嚨裏的血,胸骨傳來被卡車碾過的鈍痛,他憑借僅存的意志力,雙手撐地,掙紮了幾次,才勉強從地上站起來。
他此時已經嚴重失血,而金蠱人面鸮仍舊在甬道中東砸西撞,巨大的破壞力使得油燈一盞盞碎裂,已經不足以讓湛平川再玩鏡面反射的把戲。
怎樣越過金蠱人面鸮還能不發出聲音呢?
湛平川恨不得把所有腦細胞都薅起來加班。
正這時,一具被惡撲者争相啃食的屍體引起了他的注意。
剛好油燈都被撞壞了,甬道裏光線暗到了極點......湛平川神經一跳。
只能試試了。
他拼盡最後一點力氣,用屏障做成個方塊小籠将自己藏了起來,随後一道若有若無的銀線趁傻鳥不備,悄然溜過去,瞬間綁束在屍體四肢上。
湛平川讓絲線挂在甬道頂上一塊形狀崎岖的堅石,然後一拽手中的絲線,那具本已沒了氣息的屍體“騰”地站了起來。
湛平川暗暗吐槽,媽的,真沉。
惡撲者啃食的正香,就見自己的食物霍然起立,吓得它們魚眼外翻,凄厲的嘶鳴起來。
翅膀撲啦啦閃動,巨大的聲響吸引了金蠱人面鸮的注意。
在微弱的光線中,只見一個人正在遠處對它搔首弄姿,簡直是赤裸裸的挑釁!
金蠱人面鸮當然以為那就是湛平川,它怒不可遏的飛撲過去,數只爪子瘋狂甩動。
堵死的前路終于豁出一個窄小的通道。
湛平川努力躬身,把自己在屏障中縮的更小,然後他又用幾根細線牽在洞頂高低錯落的亂石上,制成個簡易的滑道。
屍體在細線的操控下不住扭動,無論被爪子洞穿多少次,都依舊活力滿滿。
金蠱人面鸮一整天見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了,它不信邪的将屍體穿了又穿,紮了又紮,眼見着內髒已經流了滿地,可這個人似乎還蹦跶着。
湛平川坐着屏障制成的小車,在重力的作用下,沿着銀線悄無聲息地滑了過去。
他透過單面透視屏障,看見那位仁兄已經被撕成了馬蜂窩,他倍感愧疚的在胸前比了個十字,然後借着一個個索道,迅速從仁兄身邊溜過。
金蠱人面鸮空有蠻力,但智商實在不高,眼前的人類已經支離破碎了,它才注意到懸在洞頂的極細的銀線。
它當然看得到湛平川的異能,只是跳舞的人類實在太過嚣張,洞內光線又昏暗,它才忽略了。
等它黃眼珠循着異能來處一掃,釋放銀線的透明方塊已經溜出了很遠。
金蠱人面鸮暴起,揮動肉翅撲了過去。
湛平川一見障眼法暴露,也顧不得坐滑車了,他霎時解開屏障,借着屏障反彈的彈力,急速向鐵門奔去!
不遠處的甬道拐角突然出現聲響,蘭斯驀然睜大眼睛,意識迅速從靈境系統中抽離。
下一秒,湛平川的身影出現在甬道口,而他身後傳來摧枯拉朽的追逐聲。
蘭斯精神猛然一震,一種無法言喻的狂喜席卷了他。
湛平川活着!
蘭斯仿佛已經無視了在後窮追不舍的金蠱人面鸮,他下意識朝湛平川伸出手去。
很快,他的手就被一只浸透了血汗的手掌緊緊握住,金蠱人面鸮緊逼而至,湛平川用盡最後的信息素制成一扇薄薄的屏障,将蘭斯緊緊護在身前,猛地向鐵門裏撞去。
砰!
屏障碎裂,內髒撕痛,鮮血從口鼻溢出,意識卻在鐵門內陷入回溯的虛空。
362,363。
一切皆有規律可循,一切規律皆是提示。
剎那間天光大亮,金蠱人面鸮的聲音逐漸缥缈,蘭斯于沉溺和折磨中睜開眼睛。
他抱着湛平川生命垂危的身體,吻向握緊着自己的手掌,露出一絲滿意的笑:“你果然來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