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01
李午昂滞留咖啡館後不久,閣樓的房間就開始動工裝修了。當時一樓地板的修複才過半,徐缪問他能不能給樓上那個小房間的裝潢提點意見,李午昂問他那間屋子做什麽用?徐缪三言兩語地說給女孩兒住的,十歲左右。
李午昂表情驚詫,那一整天,他都悶悶不樂。
事後徐缪才回過神,李午昂把肉桂粉裝進紅糖罐,撬地板時用力過度,砸爛了桌腳,他剛滿二十歲,不懂得隐藏情緒,發起脾氣來像火爐上燒紅的茶壺,滿灌心事,怒氣就咕嚕嚕地掀翻壺蓋兒。
叫朵朵。徐缪冷不丁出現在浴室門口。
啊?李午昂從水池裏擡起頭,水滴斷斷續續地從他額頭上的短發滴下來。
“要過來暫住的女孩兒叫朵朵,是我以前的學生,我沒小孩。”徐缪說,他扯下浴巾,替李午昂擦着頭發。
應該提前和你商量的,是我的錯。徐缪向他道歉。“作為補償,牆壁顏色的決定權交給你吧?”
于李午昂而言這根本算不上什麽補償,可浴巾上還留着日光的氣味,隔着柔軟布料,徐缪白玉似的指頭輕輕按壓着男孩被日光浸泡得黑裏透紅的手臂,其表面稍微鼓起的肌肉,和靠近手背的青筋一同緊繃着,他無法控制自己不接受對方的請求。
你得穿長袖了,這兒的紫外線比你想得要強。徐缪善意提醒。
……沒事,已經習慣了。李午昂回,像個被敲了兩下的悶罐子。
那天晚上,李午昂難以入眠。
02
和山區裏的大多數小孩兒一樣,朵朵是留守兒童,在她出生後不久,她的父親決定賣掉家裏的羊,再借一些錢,用以推翻家裏的泥瓦房去新建一棟新的樓房,鋼筋水泥澆築,和縣城裏大街小巷遍布的那些灰色建築一樣,這樣,在暴雨天,雨水才順着排水管淌下,而不會順着已經發黴的房梁浸濕她的小床。
那天,朵朵的母親被從地裏叫回來,她的外婆伏在父親身上,眼裏挂滿了淚,事故發生時,刮膩子的鏟刀最先落地,接着是父親的後腦勺,血水占據了半個小院,鄰居家的大黃狗跑過來舔了一口,暴躁地大叫,有些耳背的外婆從屋子裏走出來,人一下就倒了。
喪事辦完後,媽媽就外出打工了,比縣城更遠的地方,要乘三小時的大巴,再坐三十六個小時的火車,之後是地鐵、公交……朵朵從沒見過的交通工具,把母親帶去遙遠的地方,在那間臨時板房裏,朵朵和外婆擠在磚頭支起的床上度過了無數黑夜,每天月亮爬到頭頂的時候,外婆打着鋁制老式手電,去屋子外頭清點財産,一頭快要走不動路的牛,用來耕地的,兩只下崽的母豬,不能吃,窩裏有三只母雞,一只公雞,下的蛋拿去集市上賣,以及修建了一半,還露着生鏽的鋼筋,牆邊堆砌着無處可去的磚頭的新房子。
過了幾年,新房子變成破敗的危房,村支書找到朵朵的外婆,讓她送孫女去上學,不用交學費,包住宿,每天早上吃雞蛋喝牛奶。
剛去上學那段日子,朵朵在午休時步行回來,把早餐發的兩個雞蛋、一盒牛奶拿給外婆。這件事給校長發現了,再不允許她随意出校,不過從那兒以後,食堂開始采購外婆的新鮮雞蛋。
朵朵不愛寫字,普通話的發音也不标準,換言之,她喜歡在課本上畫畫,把插畫未能印刷完畢的部分描繪出來,校長發現了,便說:可惜,學校裏沒有美術專業的老師,如果這孩子不能成為一個成功的畫家,那她就得去考大學,這是走出大山唯一的方法。遂讓班主任每日檢查她的課本。
當時這個班主任就是徐缪。
徐缪從城裏買來速寫本和彩色鉛筆,朵朵的才華從此離開了課本,在潔白如新的素描紙上生長,畫小花、大樹,山裏沒人搭理的小草,她眼裏的一切東西,色彩填滿紙張的每一個角落。這些畫被徐缪裱起來挂在咖啡館的牆上,釘子是李午昂釘的,偶有游客求購其中幾幅,徐缪都禮貌地回絕了。程雪成為朵朵的養母後決定把它們取走時,也是李午昂去把那些釘子撬下來的。他至今藏着那些鐵釘,心想有朝一日會再派上用場的。
暑假,外婆被舅舅家接走了,她的身體越來越不好,而兒子住在城裏,更方便帶他去看病。校長給徐缪打來電話,問他願不願意收留朵朵一個暑假?
03
李午昂初次見朵朵時,覺得眼前的小孩又黑又瘦,眼睛大得離譜,徐缪不在的時候,她坐在角落,握着蠟筆一畫就是一整天,李午昂一走過去,畫紙就被她的小手捂得嚴嚴實實。
喝杯牛奶。李午昂說,小孩沒有回頭。
過了一會兒,桌子上的牛奶和餅幹空空如也,李午昂過來收餐具,發現小孩已壓着蠟筆睡着了。
李午昂不算小孩友善人士,他媽總說,小孩沒長大就李午昂這樣的,大人身體,小男孩腦袋,讨厭年紀小的孩子。李午昂以前不把家長回怼啞口無言是不會罷休的,可在這邊兒呆久了,情緒和脾氣似乎都慢慢退化,他媽說被打那孩子的家長還是不肯松口,說他爸從他走了以後就變老了,李午昂沒接話,親情是叫他費解的東西,他心裏憋了二十年的怒氣和無處發洩的精力似乎被一通來電消耗掉了,就像那個他成長的屋子裏所有的争吵吼叫聲和拳頭都因為一句“你爸老了”就蕩然無存。
下午他去樓下找煙,看見裝零錢的櫃子沒關,就拿手肘推了下,抽屜因此往外彈出了一些,裏面的零錢少了大半。
李午昂愣了愣,他記得上午沒幾個客人。
晚上,兩大一小坐在一起吃飯,徐缪問朵朵今天都做了什麽?李午昂斜着眼睛觀察女孩兒的反應,後者說,畫畫,然後跳下板凳,把今天的作品拿給徐缪看。徐缪專心聽她解說的時候,李午昂沉着嗓子說,抽屜裏的錢少了。
徐缪微偏過臉:明天我去換點兒。
李午昂支着筷子:不是這意思,我點過了,少兩百來塊。
徐缪望向他,神色茫然。
女孩則躲在徐缪身側,低着頭,盯着畫紙上的小狗,隔着大人的衣領,她無處可藏的耳尖微微發紅,
今天下午朵朵獨自出了門,李午昂在點餐臺後面打盹,所以知道。
另外,咖啡館裏根本沒有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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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好像忘記發我滴小糊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