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二更】
第58章 【二更】
帶着學生上山的時候,張行止沒讓大家帶相機。
準确地說,是不允許。
采風一個禮拜,去掉前後兩天花在路上的時間,還剩五天,前三天由張行止帶着大家逛,後面剩下的兩天,是自由活動時間。
“我在的時候,只能看,想拍哪裏,全部留到自由活動的時間拍。”張行止的要求也簡單,一條一條全給孩子們講的很清楚,“手機相機也不要用,盡量用腦子記。”
三天的時間,張行止會帶他們爬三座山,在只看的情況下,時間是綽綽有餘,但等到自由活動想要連爬帶拍,再把三座山全部複盤一遍,就完全不現實了。基本只能從三座裏挑出一座來當做拍攝對象,快一點的,也就兩座。
眼下衆人已經開始了第一段征程,腳下踩着的,一看就是新修建沒多久的水泥路,走一段就有一截臺階,道路或寬或窄,陡峭的山段也有護欄,四周全是參天的大樹,放眼望去綠成一片,很原始的自然風光。
為了讓二十九個孩子的隊伍全部聽見自己的聲音,張行止甚至弄來了一個和他形象相當違和的擴音器別在腰上,手裏舉着小旗,活脫脫一身導游保姆裝,卻一點沒影響他的氣質,就很酷。
張行止:“時間有限,會有取舍,所以在前三天看的時候……”
“小張?哎呀張老師回來了哈哈哈。”此時路過一位阿姨A,張行止扭頭就沖人點着腦袋應了,“劉姨。”
雲縣當地人穿衣樸素,把這一大票孩子扔到這裏,就跟把張行止和張裏奧扔進校長的生日宴一樣惹眼。
看着張行止身後衣着光鮮的學生,劉姨眼裏欣慰道:“闊以啊,這多小孩都是你學生?真是了不得,我就聽說你最近好像是要回來。”
張行止:“帶學生采風,一個禮拜就回學校。”
劉姨連連點頭:“好好,就是你這一個禮拜還是想法抽空回去陪一下老太太,你不在,你們屋裏那個幺兒也不在。”
兩人講的是雲縣當地的方言,在場沒一個能聽懂,而且是一個字都聽不懂的那種程度,只能大致從兩人的肢體語言和面部表情判斷都寒暄了些什麽。
自打進了雲縣,他們老張好像就特別吃香,一路上男女老少見到了都會打招呼,光是剛剛上山這一會兒的工夫就有不少,他們老張在老家得是個風雲人物,大家都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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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學生們就看着張行止乖巧地低頭彎腰對路人阿姨答應,那阿姨看老張的眼神,俨然一副看別人家小孩的樣子。
張行止:“知道了,謝謝劉姨。”
這把人一送走,鐘亦就在後頭對身邊的學生打趣了:“你們張老師真是出奇的在哪人緣都很不錯啊。”
大家紛紛點頭,說張老師雖然話沒兩句,但很真誠,人美心善都寫在臉上,應該沒人能拒絕的了吧。
鐘亦愣了一下,很快三分自嘲地彎了唇角,繼續和孩子們一起聽張老師對着擴音器講課:“要提前把想拍的記下來。”
“然後回去再慢慢挑?”跟在他屁股後面的學生如是問。
張行止點頭:“不然時間來不及。”
鐘亦慢悠悠走在隊伍末尾斷後,興味地抱起了胳膊,耳邊全是學生對他們張老師這個操作的不理解。
但王寺恒就很賊了,說好聽了叫做事講技巧,說不好聽了就是做事愛投機取巧。
小夥子往鐘亦邊上一湊就問:“老張這是什麽打法啊,鐘老師您給咱唠唠?”
聽見了的孩子趕緊附和,讓他給答答疑、解解惑。
鐘亦被逗笑了,盯着前頭跟自己隔了大半程的板寸後腦勺道:“我又不懂攝影,我怎麽會知道,難道不應該是我問你們嗎?”
“嗐,那老張沒跟您交流交流教學方針、治學策略啊?”王寺恒這個好了傷疤忘了疼的,現在仗着他們老張必須跟個導游一樣在整個班級最前面帶隊,管不到尾巴這來,小嘴叭叭的膽子就又開始肥起來了。
鐘亦漫不盡心地挑了一下眉,道:“教學方針有什麽好交流的,有時間誰交流這個。”
現在在隊伍末尾的幾個,都是跟王寺恒混的好的,這會兒一聽鐘亦這話不是吹口哨,就是豎大拇指,只有李江一個人聽着耳邊兄弟們意味深長的“得勁”摸不着頭腦。
撇開張行止原本在隊末放了多少注意力不說,總之幾乎是後邊一鬧,王寺恒的手機就開始“滴滴”叫了。
一時間,路上本就因為這隊學生矚目有加的路人更是全都盯了多來。
王寺恒二話沒說,立馬沖隊首回望過來老張高舉起雙手,以示清白的相當熟練:“我可什麽都沒幹啊!”
房路等人在邊上笑得不行,都說以前怎麽不知道還有這種寶藏app,長見識了。
在來的大巴車上,張行止在班群裏發了兩個安裝包,IOS、安卓各一個,說是拿來給大家定位的,班上人比較多,有什麽事在微信裏說了沒反應的,可以在這個app裏再給他說一遍。
鐘亦本着一顆好奇心,都不消張行止提醒就也跟着裝了。那app界面簡單地令人發指,入眼就是一條閃着輸入符的橫線。
張行止:“0031,進房間以後把你們的名字填上,同意彈出來的定位權限,就能看到所有人的定位。”
裏面有雲縣很詳細的地形圖,所有行進路線都在這個app裏被挑選勾畫了出來。
“如果有人超出了我規劃的路線範疇,我這邊都會有提醒。”張行止就對着擴音器面無表情地做着各種警示,“山裏地形複雜,信號也不穩定,迷路了很麻煩。”
但其實這話就是張行止不說大家心裏也有數,麻煩啊、危險啊都還兩說,主要是一旦他們這邊出了問題,只怕以後姜院長都不會再同意他們任何形式的外出活動了。
一群學攝影的,成天只能抱着相機待在教室裏,就問你怕不怕。
大家自然都乖巧點頭,注意力很快就放回了手裏新奇的app上。
別說他們,就是鐘亦看着都覺得有意思。這app簡直就是為小團體外出行動而生的,不止定位精準,還能指定一對一、一對多的簡單信息交流,但鐘亦打眼一看這app全英文的界面就知道是哪來的,他就說姜铎铎怎麽會放心讓張行止帶着二十九個學生出來。
有人問張張行止這app叫什麽,張行止也只是一句朋友做的,沒對外公開過。
鐘亦這個時候才記起,張行止在學校教書也教了兩年了,竟是除了一個周瑞和一個姜铎铎,再沒第三個人知道他以前的職業。
鐘亦琢磨着張行止這退圈,應該确實退的挺徹底。
作為0031這個房間的leader,張行止比普通成員還多了一個特權——就是像現在王寺恒這樣,被點名“滴滴滴”。
只要張行止沒讓它停下來,在王寺恒手機沒電關機以前,它都會一直叫下去,還叫的賊大聲,越叫越大聲。
“哥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保證我今天再不跟鐘老師講話了,快讓它別叫了。”王寺恒現在拿着手機就感覺自己拿了個C4炸彈,“滴”出來的每一聲都敲在他的神經上,響徹山林。
張行止手上依然舉着他的小旗,手指在手機上輕輕一觸“警報”就解除了,然後對着擴音器不鹹不淡地補充介紹道:“如果有人的定位超出了我規劃的路線,app也會報警,直到重新回到範疇以內為止。”
鐘亦很配合工作,幾個擺手就把圍在自己周圍的學生全都趕到前面去了,讓他們好好聽課。
正說着,就聽背後傳來一聲喚:“小鐘?”
鐘亦應聲回頭:“左師傅?”
“哎是我。”左師傅笑呵呵地抱着他的茶葉保溫杯跟上了孩子們的隊伍,不少看到他的學生都跟他主動打了招呼,把他樂的不行,感慨道,“要不我們縣裏但凡有能力點的,都想把小孩往外送,這城裏出來的小孩就是不一樣,又俊,又講禮貌。”
左師傅就是把他們從高鐵站接到雲縣的大巴司機,剛剛從酒店過來也是他——張行止直接包了他一個禮拜,采風期間,孩子們的接送都歸他一手負責。
“我看縣裏也有在擴展旅游建設,已經在慢慢好起來了。”鐘亦笑得謙和,“左師傅您就放完行李回來了?本來說晚上我跟張老師回家自己把行李帶回去就好了,他硬要讓您多跑一趟。”
左師傅:“小問題,我閑着也是閑着,張老師家裏離的又不遠。”
今天那家酒店一共也就那麽幾個房間,這裏雖然不在旅游景區內,但好歹也是個六月初,過來的人不少,撇開搶在王寺恒之前就預定出去的房間,剩下的真沒幾間了。
他們三十一個人,只能塞下二十九個,張行止說讓鐘亦跟他回家住,這一幫孩子當然沒意見,一個個還擠眉弄眼的。
鐘亦:“您家是住在這附近嗎?”
“對,我家就在上頭一點,正好跟你們順路,可以一起走一段。”大抵因為左師傅經常跑長途,見到的人比待在雲縣本地就工的多,他一口普通話雖然口音很重,但起碼維持在可以跟他們正常交流的範疇。
想起張行止這一路跟各種路人熟稔的招呼,鐘亦試探道:“傳媒大學在雲縣這邊很有名嗎?”
左師傅眉頭一皺:“傳什麽大學?我不曉得,好像沒聽過。”
鐘亦這就很不理解了:“但是感覺大家都認識張老師的樣子?”
“噢張老師啊。”左師傅當時就笑了,道,“張老師這個小孩是一直不喜歡張揚,你們闊能不曉得,其實張老師這次準備帶你們跑的三座山都是被旅游局規劃進去,建設了一段時間的,像水泥路啊、樓梯啊都是他們人工新搞出來的,不然張老師肯定也不敢帶你們來。”
鐘亦:“以前是比較……原始嗎?”
“對,前兩年我們這裏什麽都沒得。”說到這個左師傅就笑,“還是張老師厲害,他們老張家給我們雲縣做了蠻多大善事。”
鐘亦一下有點沒反應過來,放緩腳步和左師傅一起落在學生們後面問:“什麽意思?這邊旅游局的動作是張老師家裏出的力嗎?”
“對。”說着,左師傅看着在隊伍最前頭講課的大高個,眼裏也露出了和方才劉姨如出一轍的欣慰,“我們一個小小的雲縣為什麽能被上面看中?就是張老師他們那一家子喜歡拍照片,給我們搞起來的。”
“我們本地人每天看的都是這些山啊、石頭啊,我們自己是不覺得,但他們懂藝術的就不一樣啊,相機對着拍幾下就把外面人的注意力都引來了,了不得哦。”左師傅說着,擡手沖着周圍就是一指,道,“我屋裏這座,還有邊上那兩座,就是張老師前幾年拍的相片又被上面看中了,曉得我們這裏漂亮,跟其他那些山溝溝不一樣,可以搞旅游開發。”
“但其實哪有那多彎彎繞繞,純粹是張老師照片拍的好。”左師傅笑道,“十年前是張老師他爸媽最先搞起來的,現在是他。旅游說是破壞環境、商業化,但确實改善了我們縣的經濟水平啊,要不是他爸媽那兩張照片開了個好頭,我們估計到現在都不曉得闊以把自己娃娃送出去讀書。”
說實話,鐘亦是有點震撼的,他都完全沒想過拍幾張照片還能有這種事,難怪這雲縣人都對張行止那麽熱情……
張行止還在前面戴着擴音器講課,一點不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麽。
“我以前在影樓裏拍過結婚照,有前輩教我什麽樣的結婚照是好的結婚照。”
“說金婚、銀婚這麽長的時間,兩個人朝夕相處起碼有一百次想砍死對方、離婚的沖動,但一看結婚照,就感覺還能再高興十年。”
學生頓時笑作一團,張行止繼續道:“一張照片能改變一個人,也能改變一個地方。”
“這次采風不止記着完成期末作業,也要用心去……”
現在想想,确實很多地方火起來就是因為那麽一兩張風光照。
鐘亦要不是聽說了張行止的事,現在聽到那句“能改變一個地方”肯定不會多想。
他還沉浸在對張行止的震撼裏,就聽左師傅在自己耳邊又道:“不過小鐘你也不要慌。”
鐘亦:“?”
鐘亦:“我慌什麽?”
左師傅盯着他看了兩秒,然後謹慎地左右環顧了一圈,确保沒人能聽見他們倆說話了才把視線重新放回鐘亦身上,壓着嗓門道:“我曉得你們城裏娃的思想都已經比較開放了,不像我們縣裏當個稀奇事。”
鐘亦:“???”
鐘亦完全不明就裏:“什麽……”
左師傅:“我先前把你們從高鐵站接回來路過驿站休息的時候,我站在底下抽煙在,沒走遠,就不小心看到了……”
鐘亦:“…………?”
鐘亦緩緩打出了一個問號,他是真沒想起來:“您……看到什麽了?”
左師傅抱着保溫杯就是幾個“傻娃娃,你在我面前還裝什麽裝”的擺手,擠着眉毛低聲道:“就是你跟張老師的事情!”
說着,左師傅還神神秘秘地側過身子,面對着鐘亦把自己兩根大拇指藏在身前煞有介事地對了兩下,道:“我看到了,看到了!”
鐘亦:“……………………”
左師傅自诩一眼就看出了鐘亦的哽咽,安撫道:“你也不要太喪氣。”
鐘亦感覺自己有點被氣笑了:“……怎麽呢?”
左師傅:“他們屋裏那個老太太有點厲害,當年第一個說要逼着張老師把大學考到外面去的就是她,張老師爸媽都沒她那麽堅決,還有他們家那個幺兒也是。”
“幺……兒?”鐘亦有些不确定地跟着重複了一遍,“是最小的兒子的意思嗎?”
“對。”左師傅點頭,“就是他們屋裏那個小裏奧,也是老太太拿着藤葉鞭抽出來的大學。”
鐘亦:“?”
“等一下師傅。”鐘亦有些難以置信地咧開了嘴,“您是說,張行止當年考上大學,是被他們家老太太拿藤葉鞭……抽出來的?”
左師傅樂呵呵就是幾下擺手:“對,我們縣裏都知道,屁股打開花。”
鐘亦張着嘴失語了好半晌,第一次因為什麽事笑到忍不住用手去捂嘴。
“不過你也不要擔心。”左師傅又道。
八卦來得太突然,鐘亦已經快樂瘋了,話音裏全是笑意:“我擔心什麽?”
“他們屋裏那個老太太思想蠻超前的,闊能沒得你們想的情況那麽難搞。”左師傅咧嘴道,“我也就是覺得小鐘你看着不像是一般人才跟你講,想你跟張老師好好的。”
鐘亦現在眉眼彎彎,眼底裏全是笑:“我有哪裏比較特別嗎?”
左師傅:“你們城裏娃娃都長得好,氣質也好,所以這些就都抛開不談。”
“噗——好,抛開不談。”鐘亦心說我就這麽點優點了,您還都給我抛開了,那是還能談點什麽?
“就是你跟張老師身上那個勁蠻像,你曉得吧。”左師傅,“不要看張老師總是一聲不吭的,但你們兩個一看眼睛就曉得,錯不了。”
鐘亦一怔。
“小鐘你要是想讨一點老太太喜歡,我們這裏有個習慣,闊以去山上采麻草泡在酒裏送給對象長輩,就是麻草位置有點偏,不蠻好找。”
“那我怎麽……”
“傻娃娃,讓張老師幫你去采哇!他搞這些厲害的很!”
作者有話要說:
鐘老師:?是采東西厲害,還是讨好別人家長輩厲害
王寺恒:同樣是打屁股,憑什麽老張就是北大
注:
雲縣:相關所有都是我瞎掰的,包括方言,勿找原型。
APP:也是我瞎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