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懷疑(上)
第63章 懷疑(上)
刺啦——
那是鐵管與地面摩擦的聲音。
莊星辰仿佛突然變得很年輕,白襯衫被牽起的衣角宛如海上揚起的風帆,他站在一片荒蕪的空地上,四面八方都是不成模樣,流着鮮血的人影。
刷拉——
微風拂過罂粟花,在烈陽下潑潑灑灑,莊星辰慌張四顧,轉眼間那些血肉模糊的身影變成一具具嶙峋白骨,他們動作僵硬地,伸出枯槁的手,朝這邊而來,同時不遠處的罂粟田燃起濃濃黑煙,一瞬間,一切都變成了慘絕人寰的地獄。
“救救我……救救我們……”
“我們要回家!”
遠處的房屋燃燒出沖天火光,成排的悍馬車沿着粗粝的道路疾馳而過,周遭是人們撕心裂肺的求救,夾雜着沖鋒槍聲旋轉着升上半空,莊星辰茫然地伸出手,剛剛潔淨的着裝,此時胸前卻暈染了一大片黑紅的血跡,他望向那些匍匐而來的枯骨,卻早已消散。
時空調轉,周遭的景物扭曲成微小的粒子消散在半空,繼而又重新排列組合成另一幅場景,莊星辰木然地看着周邊的環境,那是一個集裝箱內。
“選一個吧?”身後傳來聲音,那聲音似笑非笑,是充滿玩味的戲谑。
莊星辰遽然轉身,身後站着一個年輕的男人,他手裏提着一根鐵管,翹着腿坐在椅子裏,鐵管與地面有規律地敲擊着,男人十分紳土地一擡手,指着倒在地上的一個滿臉是血的男人,問道:“你選好了嗎?”
地上的男人滿臉是血,但仍能從那桀骜的眉宇間看出,赫然是原昕!
莊星辰張了張口,卻不能發出聲音,他慌忙伸手掐了掐嗓子,然後明白了,他被人打了藥。
莊星辰的臉色煞白,狠狠盯着男人,那眼神仿如實質,早已把男人撕碎殆盡。
男人把鐵管在半空掄了一圈,笑着望向莊星辰:“哦,說不了話是吧,那就我幫你選。”說着手中的鐵管重重砸向原昕。
嘭——
似乎是骨骼碎裂的聲音。
“莊星辰?”好像有人在耳邊輕喚,但又被那些遠久的回憶沖散。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可以牽絆住另一個人,但愛情除外,你有這樣一個人嗎?”
“我們天生就應該在一起,屬于這片土地,屬于這些能給人帶來‘快樂’的邪惡之花,你願意永遠追随我嗎?”
“原昕,快走,別回頭,犧牲并不是最高榮光,活着才有希望!”
四面八方傳來無數嘈雜喧嚷,有蠱惑,有訣別,它們近而又遠。莊星辰呆立着,閃爍的警燈照亮這方空間,在他身上不斷敲打,幾米之外的嘲哳人群,他恍若未聞,那些陳年的憂慮,恐懼,似乎都在這一刻翻湧而來——
“莊星辰?”原昕試探性叫了他一聲。
莊星辰驀地擡眼,目光重重落在原昕的臉上,只見他用力閉上眼睛,随後又睜開,終于确認眼前的人是完好的,他隐蔽地吐出一口氣,喘息漸漸平複,他輕搖了下頭:“對不起……你沒事就好。”
原昕俯視着莊星辰的眼角眉梢,擡手抹掉他面頰上的血,傷口不大,似乎是被什麽尖銳的東西劃破了皮,他的手順勢向下,溫熱的掌心從莊星辰的後脖頸輕輕掃過,然後托着對方的側頰,低聲道:“還有其他地方受傷嗎?”
莊星辰搖搖頭,卻沒有躲開原昕的手。
“我沒事。”他看向原昕的手:“你胳膊怎麽樣?”
其實,原昕被他吓了一跳,他劍眉微微一皺,剛剛在莊星辰的臉上,他看到了與平時截然相反的情緒,是驚懼,甚至是那些亡命徒才有的殘暴與狠厲。
他有些疑狐。
警笛響徹整條夜市街,莊星辰肯定也聽到了,以相處的這段時間看,他是個懂得分寸和處事不驚的性格,可是剛剛要不是自已及時阻攔,張老三的一雙手就廢了,他也會受到處罰。
這實在不像莊星辰。
原昕近距離審視着莊星辰,再次問道:“剛剛你……算了,你真的不要緊嗎?”
莊星辰似乎這時才緩過神來,他搖搖頭,然後偏頭望向正被警察帶上車的張老三,張老三一身反骨地梗着脖子,見望過來的莊星辰,他立刻擡起戴着手铐的手,開始賣慘:“警察同志,就是他,他知法犯法,明明你們都來了,我也求饒了,他還要打斷我的手,還有……”
“你給上去!”身後的轄區民警使勁把張老三推上車,呵斥道:“你還知道知法犯法,趕緊回警局,我給你好好評評理!”
莊星辰的神情再度冷凝,那神情更像是一個混跡江湖的亡命徒,張老三被他目光吓得一凜,菊花一緊,趕緊擡手捂住臉上了警車,看架勢生怕莊星辰再度沖上去打斷他的手一般。
等現場全部清理完畢,一個四十多歲的轄區民警朝原昕招招手,那是原昕過去下派基層時帶他的大哥,原昕也朝對方揮揮手。
“這幫孫子,隔三差五的就群毆,”民警大哥從兜裏掏出煙,剛遞給原昕就收了回去:“忘了,你小子不抽煙,那這位兄弟?”
“他也不會……”
在原昕說話的同時,莊星辰卻接過那支煙,民警大哥替他點燃,“你小子身手漸長啊,那小馬仔的下巴都讓你踢碎了。”
原昕笑道:“失誤,失誤,還望大哥回警局……”
“我明白,”民警大哥一擺手:“我得走了,就這些小喽啰,一宿都審不完,改天找你喝酒!”說着走遠了。
原昕目送着警車開走,然後轉頭看向莊星辰,猝然一頓。
背後是稀裏嘩啦的清掃聲,不遠處的燈光晦暗,影影綽綽灑過來,莊星辰微低着頭,修長的手指夾着煙,淡粉色的嘴唇輕吐出一口青煙,缥缈着升至頭頂,慢慢消散。
原昕覺得眼前的這個人有些神秘,剛剛那打架的風格有系統訓練出來的機敏,又有混跡江湖的陰狠,與一個教書育人的老師似乎完全不搭邊。
莊星辰像是有所察覺,他丢掉未抽完的半根煙,用鞋底撚滅:“走吧。”
原昕一擡手拉住莊星辰的手,直截了當:“去我家。”
“黑黑的夜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蟲兒飛,蟲兒飛,你在思念誰……”
同一時刻,街道黑暗的角落,一個人目送着兩人走遠,嘴裏低唱着拖沓的音調,在靜默的夜裏顯得格外吊詭,他望向那條熱鬧的紅燈區,轉身消失在夜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