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枉死(上)
第12章 枉死(上)
“是我。”
老人聞聲停住腳步,他轉過身,用渾濁的老眼盯着陳景海看了幾秒,隐約有些面熟,他思忖良久,才舒展眉眼,豁然開朗,但聲音似乎比之前更冷硬,“陳,陳景海?”
“是我,”陳景海姿态放得很低,他似乎對這個古稀老人有些發憷和歉疚,“今天我們來就是想再問問當年的事,我知道您不願意再提起,可是……當年的命案又發了。”
“又發了?”老人微微壓緊眼角,琢磨着陳景海的意思,驚詫之後,他冷哼一聲,回身一甩手,“那是你們警察沒用,抓不住真正的兇手就拿我們老百姓頂坑,活該!”
“曹老,我知道您還記恨當年那件事,但真不能怪我們警察……”
“不怪你們?!”老人随手抄起長案上的木質筆筒,狠狠往地上一掼,“當年要不是你們這些沒用的警察瞎懷疑,曹一會死?我會現在臨了無人送終!你們把我的曹一逼上了絕路!死路!”說完老人委頓在太師椅裏,掩面泣不成聲。
原昕這才想起來,他之前看過卷宗的記錄,老人名叫曹忠,打祖上就經營着這間金鋪,平時打個戒指,手镯什麽的。他兒子曹一,當年二十八歲,性格孤僻,平時鮮少與人接觸。人們都有刻板印象,對于一些禦宅族或者獨來獨往,沉默寡言的人,就會覺得他們似乎與生俱來帶有一種犯罪氣質。
曹一就是這樣,第五起案發後,在莊婕妤的頭皮上發現了痕量金粉,當時南城區附近就兩家金鋪,經過調查發現,曹一在案發階段的行蹤隐秘,警方立刻抓住這條線索不放,誰知釀成了一場悲劇。
“對不起,”陳景海低下頭,“我們真不沒想到,他會死。”
曹忠的哭聲未斷,充耳不聞陳景海的說辭,莊星辰俯身蹲下,将散落一地的雕刻工具和筆筒拾起放回長案,他輕輕走過去,試探性的伸手搭在曹忠的肩膀,見對方未做抗拒,他緩緩開口,“曹老,我是當年那個受害人的兒子,我不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麽,但是我相信警方不會冤枉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曹一當年沒有做過,那他到底為什麽要去尋死呢?這其中到底有什麽誤會?”
曹忠的哭聲漸漸平息,大悲大恸後心力消耗過大,此時,他整個人疲憊地窩在太師椅裏,眼皮下耷,聽見莊星辰的話,他拼盡全力的擡起眼,盯着面前這個隽秀的年輕人,氣若游絲道:“曹一沒幹過那事,他沒有……”
時間再次回到二十年前,某日夜。
“曹一,一會兒打烊的時候,別忘把保險櫃鎖好,聽見沒!”曹忠說完就上了樓。
窗外的天色黑沉,遠處的天穹邊際,偶爾劃過幾道亮光,空氣濕度很大,眼看着醞釀一場大雨。曹一摘掉放大鏡,一對金耳環的花紋終于刻好,他把耳環放進保險櫃,然後收拾好工具,準備關店。
曹一按熄最後一盞燈,拿着雨衣走出門。樓上的曹忠勞累一天,早已沉沉睡去,殊不知,這一晚将會改變這對父子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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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還山雨欲來,沒幾分鐘卻滿天烏雲盡散,露出一輪圓月。月光冷淡,打在曹一的後脊,他步履輕快地穿過一條小巷,然後又拐進一條逼仄的胡同。
白天顧客的吹毛求疵盡散,此時是屬于曹一的世界,沒人知道他每晚打烊後的行蹤,包括樓上的父親。然而他不看見的是,就在他穿過胡同口的瞬間,另一條岔路上的角落閃出一道人影,他躲在暗處窺探,似乎是受到了驚吓,但沒兩秒,他又恢複平靜,同時心底浮上一計,他心裏暗道:別怪我,是你自已送上門,算你倒黴。
第二天清晨,有人在胡同裏發現了一具女屍。
“唉!你說多變|态!”老婦人倚靠着櫃臺,臉上掩飾不住看熱鬧的幸災樂禍,語氣卻裝得惋惜,“那女人的腦袋被砸的稀爛,手都砸面糊了!我看沒準都被那個了呢……”
曹一低着頭,手裏的工具輪番上陣,完全沒理會老婦人的“廣播”,他把焊接好的項鏈遞還給她,指着門上一張白紙,意思是讓她付錢。
“呦,這就好了?”老婦人拿過項鏈翻來覆去瞅了幾個來回,照着鏡子往脖子上一戴,然後才慢悠悠的從包裏掏出錢,“你說這年頭壞人怎麽這麽多,這回可好了,鬧得附近的女的都不敢走夜路了,要我說,還是警察太沒用……”
“找你的錢,”曹一從抽屜裏拿出零錢遞過去,自始至終都沒搭腔,低頭繼續鼓搗着工具。
老婦人嘴角一撇,見沒有回音,高漲的八卦之心瞬間冷掉,自覺沒趣,她狠狠剜了曹一一眼,轉身一步三扭腰的走了。
曹一見人走遠,他才緩緩擡起頭,盯着發現死者的方向,若有所思,良久,他直起身翻找着什麽,最後上了樓。
一天清晨,警察敲響了曹忠家的門,曹忠後退幾步,看着幾個臉色肅穆的警察,他趕緊迎上前,“警察同志?你們有什麽事嗎?”
“我們來了解點情況,”因為案件屢發未破,陳景海的臉色十分難看,他語氣冷硬道:“希望你們配合調查。”
他說完示意身後的法醫上前,法醫從勘查箱裏拿出針管,分別抽取了曹忠父子的血液回去跟死者指甲裏的皮屑做比對。
案發在淩晨,正是酣睡的時候,就算說在睡覺,也無人佐證。警察只能根據兇手的皮屑先圈定一部分嫌疑人,按理說,加上金鋪這條線索,會更好排除,然而,警方抽取了當時兩家人的血液,結果顯示血型完全不匹配。這就讓警方再次頭大,他們開始懷疑,死者頭皮裏的金粉到底是不是來自兇手,也許是受害人在生前不小心蹭上去的。
警方也在暗中對兩家進行監視,就在他們要撤銷監視的時候,偵查員在一天的午夜,他們發現,曹一鬼鬼祟祟的從家裏溜出來。偵查員頓時一驚,随即一種快要揭開烏雲的明亮感湧上心頭,他們蹑手蹑腳的跟在曹一身後,他們怕跟得太近被發現,索性遠遠的墜在身後,然而當曹一拐過一個胡同的拐角後,就消失的無影無蹤,偵查員頓足懊惱,咒罵一聲。
然而等他們再次見到曹一時,他已經是一具冰冷的屍體。他被發現在城郊的河岸邊,經過法醫的屍檢顯示為溺死,警方在經過二十多天的走訪調查,最後得出結論,曹一為失足落水溺死。
“不可能!”曹忠站在公安局的門口,不過短短數日,他的兩鬓白發橫生,他一揮手,把陳景海的話打回肚子,“曹一不可能是溺水,他從小就怕水,從來不去河邊,更何況大半夜他一個人去河邊幹什麽,都是你們警察三天兩頭的往我家跑,你們懷疑曹一是兇手,你知道最近街坊鄰居都說什麽嗎,他們說就是我們家曹一殺的人,說我們曹一一看就不是正常人!我兒子我自已清楚,曹一他不是那麽殘暴的人,肯定是有人殺了他!”
“曹叔,您先回去,”接春陽溫聲勸道:“我們知道你心裏難受,但是真的沒有足夠的證據支撐曹一是他殺,我們向您道歉,對于曹一的死亡我們真的很遺憾……”
曹忠使勁一推接春陽,他顫着手,指向公安局的大門,嗓音沙啞,“你們這群沒用的東西!”
“曹叔,”一旁跟着的男人趕緊扳下曹忠的手,他是曹一唯一的朋友,他唯恐惹怒了警察,聲音低低的商量着,“曹叔我們走吧,警察說是自殺,那就是自殺,您也知道曹一的确是個敏感的人,面對那些流言蜚語,一時間想不開走了差路,我們回去吧,回去吧……”
曹忠一邊咒罵着,一邊被男人連扶帶拉的往回走,他還不忘回頭跟陳景海和接春陽道歉。
曹忠老淚縱橫,重新面對潰瘍的傷疤需要很大的勇氣,他望着不遠處展架上的一盞松樹玉雕,眼裏充滿悲戚與憐愛,那是曹一生前未完成的擺件,“曹一他除了沉默寡言,其實為人一點差錯也沒有,這孩子的性格從小就這樣,我如果再多關心關心他,也許就不會……”
“曹老,事情過去這麽多年了,您也想開些吧,”莊星辰輕拍着曹忠的手背,由衷的心疼這個無依的老人,他安慰道:“我們答應您,一定抓到兇手,讓曹一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