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快點快點,前頭還等着呢,怎麽還在這磨磨蹭蹭的。”
聽着張媪的催促聲,我抱着琴跟着她往前殿去。今天是上巳節,天子霸上祈福歸來,途徑平陽公主家,順道前來探望自己的大姐。幾輪歌舞畢,平陽公主挑選的十多位良家子均不入天子的眼,無奈只好讓我去唱歌助興。
我本是平陽公主家的歌姬,在宴會上唱歌助興,我沒少做,幾乎不算什麽難事,唯一不同的是,今日上頭坐的那位是漢家天子,不似普通賓客。
“你以前不這樣啊,今日怎麽跟個悶葫蘆似的!”張媪看着我道。
我笑了笑,并未答話,伸手摸了摸腰間那方白色的帕子,看了一眼天邊的彎月,笑容又漸漸沉了下去。
他說他今日會來見我,可卻食言了。
燈火通明的大殿上,天子正與衆人觥籌交錯,侃侃而談,隔着雲錦紗幔,看不清楚人臉,但隐約能瞧見上座天子俊朗的英姿,一襲青色深衣襯得他威風凜凜。
我深吸了一口氣,将雙手置于琴上,一按一挑,弦音瑟瑟而起,如袅袅青煙,飄散在三月的春風裏,漸漸溢滿整個大殿。柔和婉轉的前奏落幕,我啓唇清唱:“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宛如黃莺般的歌聲,萦繞在耳邊,如沐春風,沁人心扉,再配上纏綿悱恻的美妙琴音,仿佛此刻有一個妙齡女子,正與她心愛的男子山盟海誓,互訴衷腸。
“……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震震下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一曲唱罷,還有琴聲繞梁如縷不絕,殿內已經無人再說話了,只有輕柔的紗幔在清風中如癡如夢,陶醉不已。我自信于我的琴音,所以并不覺得驚訝。
詞曲簡短,并不能讓人盡興,我又依着方才的旋律重新唱了一遍。兩遍唱完,席上這才有了些許動靜,我因為唱的太過專注,并未留意到天子已經離席。
“去尚衣軒服侍陛下更衣!”
耳畔回蕩着平陽公主的話語,那句“更衣”也尤為刺耳。
我不能拒絕,因為我是平陽公主的家奴,主人讓我做什麽我都必須遵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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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呢?他會難過麽?我摸着腰間的絲帕,又不禁慶幸,幸好他食言了,否則今日我便不能這般從容坦蕩了。
內侍将我引進尚衣軒,人一進去軒門就關上了,方才還從容淡定的我,此刻開始有些緊張。
隔着雲母屏風,瞧着天子偉岸的身姿,心下愈發忐忑,交疊的雙手也越握越緊,緊張的似乎要掐出血來。
不敢再看,我低下頭去,緩步繞過屏風,盈盈下拜:“奴婢參見陛下,陛下長樂無極!”我能隐約感覺到自己的聲音顫抖。
天子趨步上前,伸手扶我起身,說道:“子夫!”
這聲音耳熟的很,我心下驚詫,不禁擡頭去看,眼前的人鼻梁高挺,雙眼明亮,如切如磋,如金如錫,正是那日在渭水河畔的人。
與平陽公主有些相似,難怪當時覺得眼熟,我整個人都愣了,半晌沒有緩過來。
他伸手拔下我的發簪,滿頭烏發如潑墨般傾瀉下來,“還是這樣好看”他笑道。
我回過神來,又忙跪下道:“奴婢無知,不識陛下,沖撞陛下請陛下恕罪!”
“起來”,他又來扶我:“朕有意不讓你知道,你又何罪之有呢?”
“可是弟弟那日……”我有些猶豫。
“他是為了你,情有可原,朕不會追究。”
我這才放下心來,扶着他起身,擡頭看了他一眼,驚懼過後,就是喜悅了,從沒想過自己會和他以這樣的情形相遇,面上微紅,又低下頭去。
“你既然知道朕不是平陽侯,為何不拆穿我?”他牽着我,引我至榻上。
他溫熱的手心,漸漸驅散了身體上的寒意,我垂眸道:“陛下不想以真實身份告知,自然有陛下的道理,只要陛下沒有惡意,奴婢沒必要刨根究底瞎打聽。”
“你就那麽相信朕?”他看着我道。
與他對視一眼,心就跳的極快,又低下頭去,點了點頭。
“腳上的傷如何了?”他扶我坐在榻上,欲要去看我的腳。
“陛下,不可!”我避開他:“陛下萬乘之軀,怎可為奴婢做這些事?”
“又不是第一次了”,他執意脫掉我的鞋襪,看了我腳底的傷口道:“傷口已經開始愈合了,再過幾日就能好了!”
因為今日要服侍他更衣,所以我的着裝一切從簡,待他看完,我又忙趿着鞋,跪了下來:“奴婢僭越。”
他眉頭微皺:“動不動就跪,你是打算跪着給朕更衣麽?”
他這樣說出來,不禁讓我面上發熱,只好又站起身來。
他并沒有要我更衣的意思,又道:“今日的這首《上邪》,你又是唱給誰的?”
今日這一曲是平陽公主指定的,我有些猶豫,但還是道:“是唱歌給陛下的。”
“你這樣說,就不怕他傷心麽?”他目不轉睛的看着我。
我錯愕,自然明白他說的是誰。
“他會麽?”這話說的僭越,我低着頭也不敢看他。
“你怎知他不會?”他面色微沉:“你來之前,并不知道朕和他是同一個人,可你最終還是選擇了朕,所以他傷心與否,對你來說并不重要,對麽?”
他的話有些繞,可我心裏一清二楚,我又何曾沒有想過,可是人奴之子,生死皆掌控于他人之手,哪裏還由得我選。
我感覺我在顫抖,心在顫身體也在顫,想了想,還是跪了下去:“奴婢身份卑微,能活着就是萬幸,不敢再有其他奢望!”
他嘆了口氣,又上前将我扶起來,雙手順勢滑入腰間,輕輕一攬,身體就往他身上貼去。
被他這樣攬入懷中,我整個人都僵住了,心跳的極快,好像馬上就要從嘴裏蹦出來一樣。
“朕知道這為難你了,可就是想問一問!”
靠在他的懷裏,我緩緩的道:“奴婢今日去了渭水河畔。”
他微怔,将我擁的更緊了:“那日和你說的話,除了身份上有所隐瞞以外,其他的都是我的心裏話。”
想起那日說的話做的事,縱然當時他有些輕薄之舉,可身為帝王,身邊姬妾無數,能這般纡尊降貴的為我包紮傷口,還被兩個無知小奴打罵,也不追究斥責,我只覺得不可思議,心中感動,忍不住潸然淚下。
“回宮的這兩日,朕每天都在想你,巴不得立刻飛過來找你,明明就過了三天,卻像過了三年一樣。”他摩挲着我的長發,又道:“你随我入宮吧,這樣朕就可以天天看見你,聽你唱歌了。”
我想過今天晚上要把自己給他,也想過哪怕以後他過來,只要他想,我都可以把自己給他,可卻沒想過他會帶我進宮,心中無比驚訝,一個是天下至尊,一個是人奴之子,雲泥之別的身份,身邊美女如雲的他,竟想帶一個奴婢入宮,讓人難以置信。
我理了理自己的思路,道:“未央宮那麽大,多的是唱歌給陛下聽的人,不缺奴婢一個。”
他埋首在我的發間,搖頭道:“那不一樣,他們唱的沒你好聽,我只想聽你唱。”
“可奴婢聽說,未央宮裏的人都是良家子以上出身,奴婢身份低微,不配留在陛下身邊侍奉。”
“胡說!”他嗔道,似乎是在生氣:“過了今晚,你便是朕的人了,比那些人都尊貴,不許你再說這樣的話。”
我臉上又紅了起來,方才平靜些的一顆心,此刻又加速跳動起來,有些害怕他生氣,又有些緊張,身體也在微微顫抖。
“未央宮人多,規矩多,可奴婢除了唱歌,什麽都不會,什麽都不懂,奴婢怕侍奉不好陛下,不想給陛下添麻煩。”
他似乎能感覺到我心底的恐懼,又将我抱緊了些:“不怕,你有朕就夠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可是……”可是你的姬妾那麽多,如果你不喜歡我了,沒有了你,我怎麽辦?我有些猶豫,終究沒有問出口。
他呼吸有些急促,在我脖子上親吻着,貼着秀發到了耳邊,吻到臉龐時,他又停了下來,捧着我的臉道:“你在哭?你在擔心什麽?”
我垂下眼睑,流着眼淚,還是不敢看他。
他幫我擦了眼淚,又道:“現在說什麽都為時尚早,不過你相信我,朕一定會對你好的!”
他言語堅定,态度誠懇,那雙充滿真誠和渴望的雙眼,徹底将我的心融化了,我楊着臉點頭:“我相信你!”
聽我說了這一句話,他如釋重負,在我的唇上落了一個長長的吻,而後又将我攔腰抱起,放置榻上,還未等我反應,他再次吻了過來。
觸碰着他火熱的雙唇,心頭突然燒起來,羞澀的做出回應。他似乎感受到,撬開貝齒,兩截香尖迅速的纏繞在一起,呼吸愈發急促。
在唇間糾纏許久,他才又慢慢換了陣地,一直吻到我的耳邊,小聲呢喃道:“怕麽?”
耳邊是他急促的呼吸聲,溫柔的氣息拂在我的耳根上酥酥癢癢的,全身的骨頭都叫他吹得軟了,饒是方才有些緊張,此刻也被他的柔情盡數軟化。
他明明急不可耐,仍舊還顧着我,我亦舍不得掃了他的興致,不懂人事,只依着他的樣子,在他耳邊柔柔的吹了一嗓子“不怕。”
我雖懵懂,未經這般人事,心裏難免有些害怕,可因為是他,我願意。
……
春日遲遲,惠風幾許,北歸的鴻雁整齊的排列着,翩翩然劃過了萬裏晴空。
鴻雁于飛,肅肅其羽,平陽公主說,這是祥瑞:“行矣,強飯,勉之,既貴,勿相忘!”
擡頭看天空湛藍,萬裏無雲,平靜的如一汪碧波春泉,偶爾随風蕩起圈圈雲漪,也很快消失在這片湛藍之下。
看着大嫂,大姐,二姐,阿步,阿廣,還有去病和那未出世的小侄子與我揮手告別,他們的身影漸漸從眼前消失,我不舍地放下車窗上的簾子,心下明白,這一去再要出來可就難了。
“以後想他們了就召他們進宮!”劉徹輕輕攬我入懷。
我看着他:“可以嗎?”
他親吻我的手道:“當然,你想幹什麽都可以。”
我心下歡喜:“奴婢謝過陛下!”
他攬着我,長指在我臉上輕輕一滑:“該改口了。”
我面上含羞,低頭颔首:“妾奉诏!”
他又拿出一個玉匣子出來,在我面前打開,是一對羊脂白玉镯和一直玉簪,“喜歡麽?”
除了賞賜了平陽公主家一千金,賜了我家錢財以外,他這已經是第三次送我東西了,都是些昂貴的金銀玉器,足夠我家裏這輩子衣食無憂了。他還幫我家脫了奴籍,又幫大哥和衛青謀了差事,我從未想過,跟他在一起,我會得到這麽多好處,我撫摸着匣子裏的珠寶,感覺像在做夢。
他幫我把玉簪插在髻上,又将羊脂白玉镯套在我手上,贊嘆道:“手如柔荑,膚如凝脂,有女如玉,吉士誘之。”
聽他念起這兩句詩,我心中蕩漾起一絲漣漪,紅着臉調侃:“妾可不是宣姜呢!”
“你當然不是宣姜”,他溫柔的撫摸着我的長發,在我唇上輕輕一吻,握緊我的手道:“你就是你,你是朕的子夫,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夫複何求?”
我愈發的紅了臉,依偎進他懷裏,和他相擁。
我也曾期盼着與我的良人、我的夫君執手到老,卻從未想過,我的夫君竟是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帝王,後宮姬妾衆多,我并不奢望能與他白頭偕老,可他這樣解讀我的名字,這樣說出來,着實讓我受寵若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