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
01
離開Q市的前一天,李韻韻獨自去看了茶卡鹽湖。
茶卡的天非常藍,厚實的雲朵堆在天穹,如同一床厚厚的棉被,天空的盡頭,是一望無際的更深的藍色,那是起伏的山脈。天空上無論多美的景色,悉數倒影在下方的鹽湖裏,如同彼此對立的鏡面,讓人迷幻,美不勝收。
鹽湖上有許多前來旅游的年輕人,穿着鮮豔的大紅大黃的衣服,擺Pose拍照,成群結隊,大聲嬉笑。
她穿着白色的棉服站在一旁,孤零零一個人,顯得格格不入。
有個好心的女孩主動跑過來問她,需不需要幫她拍一張照片。李韻韻想了一下,掏出手機拜托對方幫她拍兩張照片。
回B城的飛機上,她又拿出手機,打開相冊翻出那兩張照片看。
照片上的她穿着白色棉服,牛仔褲的褲腳塞進深棕色靴子裏,短短的頭發被風吹得亂亂的,笑容勉強。照片拍得實在稱不上好看,李韻韻卻看了很久,手指在人影旁邊的那塊空地輕輕描摹,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在期冀些什麽。
那天之後,網絡電視大小報紙鋪天蓋地都是林優璇和星輝總裁的親密照片及文字描述。照片只拍到唐清和低着頭的模樣,看不太清他的面容,更清晰的是林優璇優美窈窕的背影,以及慌亂中一雙手臂張開緊緊依附着唐清和的姿态。
明顯照片是搶拍的。盡管只有一個背影,林優
璇也美得驚人。那樣驚慌失措又小鳥依人,哪怕沒有後期的文字加工,也已給予大衆無盡想象空間。
《山海筆記》的拍攝進度很快,劇組從Q市輾轉到中部城市X城,最後又回到B城附近的楊柳鎮。
回到B城後,李韻韻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再見過唐清和。他似乎非常忙碌,做起了空中飛人,幾乎從沒在星輝待過一個整天。李韻韻聽說過一些傳聞,譬如唐清和曾在數日前飛抵X城,與佳人在劇組附近的酒店幽會;譬如《山海筆記》劇組回歸B城的第一天,就有媒體拍到林優璇與唐清和在某家高級西餐廳親密用餐;譬如從大約幾個月前,唐清和就開始頻繁出入B城的一家醫院……
最後一條看得李韻韻忍不住發噱,因為那家所謂唐清和從幾個月前開始就頻繁出入的醫院,正是當日她被張揚脅迫受傷時入住的場所。想來那家媒體當時拍到一些照片,卻不知道具體事由,後來更是捕風捉影,将唐清和頻繁進出醫院的事與林優璇聯系起來,穿鑿附會不知所雲。
而随着他們一行人在楊柳鎮繼續拍攝《山海筆記》的消息在大衆中擴散開來,也有獨具慧眼的廣告商在這個時段找上李韻韻,邀請雲喬拍攝一支男士手表廣告。這個牌子的手表算不上大牌,但勝在設計獨特、工藝精巧,價格小貴又不會過于奢侈,在當下的年輕人中很受追捧。
李
Advertisement
韻韻沒怎麽猶豫就答應下來,随後給雲喬打了個電話,又幫他跟劇組請了三天假。這也是Q市那一晚之後,李韻韻第一次和雲喬面對面的單獨相處。
開車前往拍攝影棚的路上,李韻韻瞟了眼欲言又止的雲喬,率先笑着打開話匣子:“有什麽話就說吧,咱倆認識這麽多年,有什麽藏着掖着的?”
雲喬微擰着眉,半晌沒吭聲,路開出去一多半了,才悶出一句:“韻韻,你要是有什麽不開心,可以跟我說。”
李韻韻特別順溜地接了句:“然後讓大家開心一下?”
她本意是調侃一句,可雲喬沒有笑。他不是個習慣繃着臉講話的人,這一次卻難得一臉肅然:“韻韻,我已經過了為了喜歡或者愛一個人死去活來的年齡。人生的大起大落,電影電視劇裏演的那些,我現實都經歷過。”所以他不可能因為李韻韻不肯接受他的感情,見到她情路坎坷就幸災樂禍。他側過臉,看着李韻韻:“你過得不好,無論我以什麽身份去看,都會覺得難過。”
都會……讓他覺得心疼。可是這句話太暧昧,而他心裏分明知道,像李韻韻這樣的女孩子,此時此刻最不需要的就是暧昧。他不能這樣說。
她獨立慣了,冷清慣了,唐清和與林優璇的緋聞鋪天蓋地,而她甚至連個傾訴的朋友都沒有。她習慣了做別人的依靠和擔當,許多人都忘了,其實她也只是個年紀
輕輕的女孩子,在她和唐清和的這段感情中,她是更弱勢、更容易受傷的那一方。
李韻韻一邊把住方向盤拐了個彎,一邊輕聲說了句:“謝謝。”她轉過臉看了眼雲喬,眼睛裏含着一點笑意,“現成的廣告找上門,我當初說的沒錯吧,只要你想複出,用不了多久,就能東山再起。”
雲喬見她主動轉換話題,也便順着她的話說道:“我看了他們準備的劇本,說是棚裏有一個場景,室外兩個場景。”
“我給你請了三天假。”李韻韻笑着說,“所以如果你表現足夠優異的話,應該還能給自己剩下至少一天的假期。”
“這半年都忙習慣了,真給我放一天假,反倒不知道要幹什麽。”
“等《山海筆記》殺青,你可以出國玩一趟,好好放松自己。”
“你呢,這些日子我和林優璇都在劇組,你手下也沒其他人,應該能松一口氣吧。”
李韻韻将車子停妥,解開安全帶:“沒天天跟你們兩個在一塊,也一點不能松懈。”她看向雲喬,有點自嘲地笑了,“感覺自己還是老了,看着計劃表上那一排排的事,還沒做呢就覺得累。”
雲喬看着她雙眼下的青影,說:“別把自己逼得太緊。我們兩個,都不會讓你太累。”
他這邊,事情能自己搞定的都會自己搞定,一旦有什麽突發狀況,也會第一時間跟李韻韻取得聯系。而且這都從外省回來了,就在京
郊,又臨近年關,也不會有什麽大事發生。至于林優璇那邊,不再出什麽幺蛾子就阿彌陀佛了,哪裏是肯閑得住的主兒,做起事來主觀能動性不要太強!要說讓李韻韻不省心,也就在這兒了。
李韻韻明白他的意思,卻不想就這個問題深談,沉默片刻,說:“我心裏有數。過了春季,我會向上面申請換個人帶她。”
林優璇如今已是冉冉升起的新星,又與自家公司老板緋聞正熱,美貌、演技、社交、話題度,樣樣都不缺,誰不願意帶這樣知道上進又肯吃苦的新人?而且一個弄不好,沒準還能一躍成為未來公司的老板娘,若她肯讓出位子,光是星輝內部,就有不少經紀人要搶破頭了。
可她已經累了。帶林優璇本身就是個意外,後來證明這個“意外”竟然還出自林優璇本人的設計,犧牲了陳魚和張揚,還險些傷害到孔月旋……李韻韻自認只是凡人一個,也不是忍功無敵、聖母情懷,哪可能這麽吃個啞巴虧一直不反抗?更何況,這麽長時間以來,她對于陳魚的驀然離開始終難以釋懷。
她與唐清和鬧得不歡而散,又和林優璇不是一條道上的人,還不如趁早撤手,誰願意帶林優璇誰去帶就好。
若公司高層不同意,那大不了一拍兩散,她可以帶上工作室直接走人。好在雲喬的經紀約簽在她的工作室,而不是直接簽給星輝,真到了要撕破
臉那個地步,李韻韻自認也有足夠大的轉圜餘地,不會一直處在被動挨打的境地。
雲喬是個聰明人,聽到她這樣說,已經由一推二,想到了後面的種種可能,頓時也放下心來:“你自己打算清楚就好。”
李韻韻拍拍他的肩膀:“不說這些,咱們先進去。”
下了車,雲喬從車子另一邊繞過,落在後面一點,突然發現李韻韻整個人瘦得穿棉服都有點晃蕩,攥在口袋裏的手掌緩緩收緊。哪怕他向來不愛争鬥,也忍不住在這個時刻對唐清和産生了一絲恨意:如果不是真心,又何必每次來劇組都緊盯着他?喜歡一個人就去關心她、照顧她,在這兒跟他別苗頭有什麽用?
02
B城在不知不覺間進入寒冬,轉眼就到了聖誕節。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B城的年輕人對于過節樂此不疲,國外的萬聖節、平安夜,中國傳統的元宵燈會和七夕,但凡能熱鬧一番的節日,這些人統統不會放過。
平安夜的這天晚上,李韻韻和手底下的幾個年輕人一塊加過班,又在更衣間換上厚實的棉服,裹上圍巾,拎起包包準備出門。
沒想到迎面撞上步履匆匆的年輕女人,對方穿一件煙灰色的羊絨大衣,腰間的系帶慵懶散着,露出裏面深酒紅色的連衣裙,胸前露出大片雪白肌膚,從脖頸垂下來的鑽飾吊墜剛好嵌入當中那道深深的事業線,看起來好不誘人。
對方見到
李韻韻就是一驚,摘下心形墨鏡,叫了一聲:“韻韻!”
李韻韻擡起頭看向對方的臉,也驚訝到了極點。她壓根沒想到會在星輝自家樓前見到孔月旋,心中納悶,卻又不太好意思打聽,只能點點頭,算作問好。
孔月旋卻緊揪着她不放:“有好一陣沒見你了,你怎麽瘦成這樣?”
李韻韻笑了笑:“大概最近太忙。”
身後幾個年輕人攆上來,紛紛催促,孔月旋不得已松手,臨走前朝她做打電話的姿勢:“有事情跟你講,電話約時間。”
李韻韻點點頭,朝她擺手。
幾個年輕人将地點選在King酒吧,故地重游,李韻韻心裏湧起一陣難言的情緒,借口上衛生間走出半封閉式的小包間。
走廊裏,沒走幾步就撞上熟人,是孔月旋。她脫掉外面那件大衣,酒紅色深V無袖連衣裙将她襯得大方妩媚,脖子上的鑽飾吊墜閃閃發光,又額外添置一條香槟色小絲巾,大波浪卷搭配烈焰紅唇,整個人看起來美豔到了極點。
她一看到李韻韻就眼睛發亮,三步并作兩步奔過來,拽起李韻韻就跑。
李韻韻不知道她把自己往哪裏帶,整個人都暈住,只能喊她:“月旋,你慢點,我只是出來上個衛生間,待會還要回去。”
“你以為我瞎,那幾個都是你手下,什麽不都是你說了算。”說話間,将她拉進電梯,摁下了03樓層。
李韻韻知道King前段時間
又重新擴大面積,将3樓切割成10多個徹底獨立的包間,與她之前在2樓呆的那種半封閉小包間不同,3樓可以說是絕對的SVIP Room,沒有特殊關系,提前一兩個月預約不上也是常事。
盡管如此,King的生意依舊火爆。尤其在人們得知King的幕後老板正是星輝公司老總,而這位星輝老總正和一線小花林優璇打得火熱後,幾乎每一天的營業額都在飙升。
孔月旋将李韻韻連拉帶扯弄到3樓走廊,李韻韻死活不肯往前再走一步:“月旋,你如果還當我是朋友,就告訴我要帶我去見什麽人。這樣不清不楚的會面我不想去。”
這一番折騰,酒吧裏的中央空調又開得足,孔月旋鼻尖都冒出汗滴:“我就是當你是朋友才帶你過來!一個兩個都這麽犟,再這麽耗下去假戲都要做成真,到時候你可真是哭都來不及啊李韻韻!”
兩個人正拉扯着,不遠處的門打開,從裏面走出一個人,一見這情形就樂了:“旋兒,你跟她撕扯什麽?當心點你那裙子,小心走光。”
李韻韻一聽這把聲音就整個人僵住,等看到來人走近,更是難以置信。
她雖然久不見唐清和,但唐清言她可是幾乎每天都要在公司碰到的,什麽時候這兩個人又湊到一塊去了?難怪今天會在星輝公司樓下見到孔月旋,難怪這女人打扮得風騷迷人又滿面春風,李韻
韻覺得自己真是蠢透了,若不是與唐清言重歸于好,以孔月旋的性格恐怕這輩子都不會踏進星輝一步,她怎麽就沒想到?
孔月旋說話也帶氣:“我走光也是你戴綠帽,笑你妹啊!”
唐清言明顯心情不錯,見到李韻韻難得沒有出言譏諷:“Christmas Eve,咱們星輝日理萬機的Yolanda也有閑情逸致來King逛一逛?”
自打Q市那晚之後,接下來三個多月,李韻韻每天在星輝面對的都是唐清言這副腔調,早就刀槍不入了,遂皮笑肉不笑地回了句:“副總放心,我們玩一會兒就回,不會耽誤明天辦公。”
唐清言眉毛一聳,攤了攤手:“好歹也是一年一度的平安夜,星輝對待員工還沒有苛刻到這個程度。”他看向李韻韻的目光透出幾許深意:“是你想太多了,Yolanda。”
孔月旋眼見兩個人氣氛越說越僵,幹脆拉起李韻韻的手就往裏走:“你別理他,今晚你們兩個無論如何也要見一面,把話都說清楚。你別理那些媒體,都是亂寫的……”
兩個女人走到門前,一齊愣住,孔月旋更是将後半句話徹底咽回肚裏。
房間當中站着一對璧人,男的清俊,女的嬌美,不正是她口中的唐清和與林優璇?
不等李韻韻發飙,孔月旋已經先開口:“你在這做什麽?”
房間當中的兩人原本依偎而站,唐清和和她初見的時
候一模一樣,黑色手工西裝,府綢襯衫似乎是他的偏愛,頸間的真絲領帶迎合今天氣氛,換成低調的暗紅色,在燈光的照耀下顯出別樣的優雅。林優璇手裏端着一杯紅酒,那紅酒的顏色與她身上嫣紅色的連體裙褲相映成輝,愈發襯得她膚白如雪。她肩上圍一條淺灰色的貂皮披肩,染成淺栗色的卷發盤成一個優美的圓髻,落下幾绺發絲垂在臉畔,面上的神情在看到李韻韻的一瞬間先是驚訝,随即釋然,唇角含起一抹淡淡的笑:“Yolanda。”
短短幾十天不見,她對她的稱呼從“韻韻姐”變成了“Yolanda”,從前的那份依賴與親昵淡了,取而代之是某種公式化的圓滑。
李韻韻的目光先是落在她身旁的那個男人身上,他看起來又清減了些,眉眼的輪廓更顯俊逸,且透出某種從前少有的陰沉。
林優璇又說:“這麽巧,你也來這邊慶祝。”
李韻韻回過神,看向林優璇:“收尾的戲在楊柳鎮拍攝?”
“是。”林優璇答,“繞了一圈,又回到楊柳鎮,真是巧。”說着,她淺淺一笑:“不過對我和清和來講是好消息,至少他不用再奔波勞累。”
李韻韻笑容勉強,打了聲招呼:“唐總。”她又朝身旁的孔月旋點點頭,“你們玩,我先下去了。”
才轉身,手就被人拉住,李韻韻轉過臉,看到的是孔月旋怒極反笑的面容。
唐清
言也走過來,想要分開她拉住李韻韻的手腕,卻被孔月旋一把揮開。
“月旋,你先冷靜。”
“閉嘴。”孔月旋掃都不掃他一眼,目光直視着站在房間當中的林優璇,“這是我們孔家的事。”
“這是我們兩家的事。”唐清言似乎極力想要阻止她,說話時着重咬字在“兩家”這兩個字,他緊緊盯着孔月旋,腮幫緊咬,俊雅的面容看起來有一絲扭曲,“月旋,別沖動。”
孔月旋笑了一聲,甩開李韻韻的手,将唐清言往前一拖,“嘭”的一聲将門從裏面撞上。她先是看了唐清言一眼,随後又走上前幾步,目光緊緊盯着林優璇:“你确實長得很美,但充其量,不過是我爸爸的一條狗。”
林優璇唇角輕掀:“要這樣說,孔望山自己也是狗了。”她低頭,輕啜一口紅酒,擡頭時,唇上沾上一些酒漬,那模樣看起來沒有絲毫不雅,襯着她精致的五官,反而愈顯魅惑。她走到一旁的高幾,拿起長頸大肚的醒酒壺,又為自己斟了一杯酒:“老人都說,打斷骨頭連着筋,在唐家人面前,說這樣的話,哪怕是孔望山知道了,也是要生你的氣的。”
說着,她轉過身,走到孔月旋面前,遞了另一杯紅酒給她。她說話的時候,明明是對着孔月旋說的,眼睛卻故意瞟了李韻韻一眼:“很多時候,你不如我更能領會爸爸的意思,姐姐。”
李韻韻在聽到一半
時心裏就隐隐有了猜測,再加上這段時間以來托人多方打聽,早就對林優璇的身世有所揣度,此時更是醍醐灌頂一樣,瞬間明白過來。怪不得她從一開始就覺得林優璇的名字雖然好聽,卻仿佛哪裏怪怪的;怪不得慶功宴那天晚上,她領着林優璇走到門口時,她看着唐清和與孔月旋的目光專注到近乎失态;怪不得,她還在劇組為布景師打雜時就曾偷偷布局坑害孔月旋……
林優璇是孔月旋的妹妹,她也是孔望山的女兒,而且……恐怕是私生女。
打斷李韻韻思緒的是孔月旋出手的一個耳光。李韻韻可以發誓,這是她這輩子長到二十六歲,聽到的最響亮的一記耳光。
她擡起眼去看,發現林優璇的嘴角都被打出了血跡,白嫩的臉頰上清晰印着幾個指印。
孔月旋打完她,手順勢落下,刮倒她手裏端着的紅酒杯。
暗紅色的酒漬灑在乳白色的地毯上,一片狼藉。
林優璇垂了垂眼,輕聲說:“清和,不好意思,我姐姐今天有點失态,這個房間的地毯,恐怕你要找人重新換過了。”
“清和這名字也是你叫的?”孔月旋一把扳正她的肩膀,逼她擡起頭,“你不嫌惡心,我都替你惡心。你們林家的女人最大的追求就是從別人手裏搶男人?先是唐清言,後是唐清和,你就像只蒼蠅,盯緊了唐家男人不放是吧?”
她上上下下打量林優璇,目光一寸寸
地在她臉上移過:“你看準了唐家人,是看準唐家有錢吧?就像你媽那個賤人當初看中我爸,不也是圖他的錢?”孔月旋的情緒有些失控,卻每一個字都說得很慢,極盡清晰,“你搞搞清楚,孔望山這輩子賺的每一分錢,都來自我外公家,沒有我外公和我兩個舅舅,他這會兒還是個普通的高中老師,你媽媽還會像只狗一樣,跪舔他這麽多年?”
林優璇的臉血色盡失:“你講點口德,我媽畢竟是已經過世的人……”
“你媽如果當年能講一點道德,不去做有錢人的情婦,也省了我如今因為她多造口業!”
“夠了!”唐清言上前拉住孔月旋,“月旋,還有外人在場,你把家裏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翻出來講有意思嗎?”
“當然有意思!”孔月旋試樂兩次都沒能甩開他鉗制自己手腕的手,氣得臉色紅漲,卻還轉過臉來看李韻韻,“你們唐家人最有意思!你們覺得李韻韻是外人,在我看來,她比你們哪一個都強。她有權利知道真相!”
真相?什麽真相?大概是看到李韻韻臉上的懵懂,孔月旋眼睛裏閃過一絲不忍,不顧唐清言的阻止,還是一連串地說道:“唐清和根本就沒跟林優璇在一起過。他們兄弟倆一直都知道林優璇是我爸爸的私生女,卻沒一個人對我說過。”說着,她轉過臉,盯着唐清言看了片刻,笑着說,“包括唐清言。”
唐
清言的鉗制在這一刻徹底失去力氣。
也不知是唐清言松開了手,還是孔月旋主動甩開他,她推了林優璇一把,繞過她走到唐清和面前:“我曾經以為你和Euan不一樣。我也是傻,忘記你們才是一家人,你跟他本質上能有什麽不一樣?”
唐清和垂眸看着她,一語不發。
孔月旋見他一句話不說,笑了搖了搖頭:“我還是錯了,你多少還是比Euan強一點,至少當有人來揭穿真相時,你不會像他那麽蠢,還妄想去阻止。”
面前的每一個人都眉頭緊皺,每一個人都表情成謎,每一個人都諱莫如深,每一個人又都欲言又止。仿佛他們所有人共享着一個天大的秘密,而這個秘密只有李韻韻還被蒙在鼓裏。
李韻韻是個耐性很好的人,此時卻似乎也被孔月旋的情緒牽動了,終于忍不住問出聲:“你們在說什麽,月旋,你說的到底是什麽意思?”
孔月旋笑了笑:“韻韻,你想知道唐清和與你分手的真正原因嗎?”
李韻韻僵在當場。
她與唐清和曾經在一起過,她以為這個秘密,除了唐清和與唐清言,蘇女士和遠在楊柳鎮的雲喬,再沒有其他人知道。可她清晰地意識到,當孔月旋提起這個話題時,連林優璇的反應都無比淡定。
她以為珍藏在心底的秘密,原來是每一個人都心知肚明的消息。這種感覺對于李韻韻來說,如同被人當場剝光暴
露在大衆視野一般,她的臉頰火辣辣在燒,目光一下子垂下去,拒絕與任何人對視。
孔月旋見到她這個反應,不禁苦笑:“韻韻,你和我一樣傻。你以為唐清和是因為你提分手才同意分手?他是為了和藤野的合作,他是為了錢、為了星輝,才同意和林優璇在一起。不是你拒絕他,是他為了公司和利益放棄了你。”
李韻韻懵了。那天晚上在Q市唐清和的房間,兩人分手時再沒有其他人在場,可為什麽孔月旋卻說得頭頭是道,如同擁有上帝之眼。
“林優璇是我爸爸安插在星輝的一顆棋子,因為我沒有聽他的話。”孔月旋說,“我爸爸的本意是讓我和唐清和在一起,可我卻愛上了Euan,本來如果沒有你,他或許還不會這麽急,他應該會按部就班讓林優璇慢慢去接近唐清和,可沒想到中間插進來一個你。”
見李韻韻仿佛呆呆的,一點反應都沒有,孔月旋不禁也有點急了,她下了一計猛藥:“那天晚上在Q市賓館發生的一切,都是我爸爸的部署,連唐清和的房間都被安裝了攝像頭,你們所說的話全都被錄了下來。你同他吵架那個當口,他根本還沒有跟林優璇在一起!”
李韻韻仍舊沒有任何反應。
“韻韻!”
孔月旋還想再說,唐清和卻開口了:“你說夠了?”
李韻韻轉身就走,孔月旋接連喊了兩聲她的名字,都沒攔住,唐清和
擡步追了出去。
孔月旋眼眶通紅,唐清言走上前想拉她的手,她卻退了一步,擡起頭,含着淚笑看了他一眼:“唐清言,我們完了。”
“你發什麽瘋!”唐清言壓根沒想到她還有這一出,瞬間急了,“你鬧了這一晚上還不夠?你知道你把這件事捅出來會對星輝産生什麽影響嗎?我還沒說要分手,你倒過來對我提分手?”
“你以為分手只有你們唐家的男人能提?”孔月旋擡起膝蓋對着他狠狠兌了一下,“我是愛你,但我不是我媽媽,我孔月旋這輩子都不會要一個三心二意的男人!”
唐清言萬萬沒想到她還有這一招,整個人疼得險些跪倒。等緩過勁兒來,踉跄追出去,走廊裏早沒了孔月旋的身影。
偌大的房間裏,只剩下林優璇一個人。她走到包間裏單獨的小衛生間,先是對着鏡子研究了下唇角,确認沒有打破,又拿過一塊小毛巾,沾着涼水仔細敷了半天臉頰的紅腫,這才不慌不忙從信封包裏掏出手機。
電話那端響起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怎麽?”
“姐姐把一切都搞砸了。”
“月旋?她做了什麽?”
“她把您安插我進星輝做棋子,以及您前不久在Q市賓館內安插攝像頭偷拍唐清和與李韻韻分手畫面,還有其他許多事吧……當着唐清和還有李韻韻的面都抖出來了。噢,唐清言也在場。姐姐臨走前跟他提了分手。”
手機那端傳
來重物落地的聲音,“咣當”一聲,應該是有人弄翻了椅子。林優璇似乎早有準備,及時拿開手機,過了片刻,又将手機貼回耳邊:“爸,我該怎麽做?”
電話那端的中年男人深吸了好幾口氣,問:“唐清和現在人在哪?”
林優璇垂下眼眸:“他離開了,具體去哪,我也不清楚。“
“唐清言呢?”
“他去追姐姐了。”
“你姐姐人呢?”
“不知道。姐姐打了我一巴掌,我臉腫了,今晚暫時不能回劇組。”
電話那端的男人反複念了幾遍孔月旋的名字,看樣子實在是氣壞了。末了說:“你想辦法找到唐清和。你姐姐和唐清言那邊你暫時不要管。優璇,你是好孩子,不像你姐姐那麽任性。唐清和是個結婚的大好人選,你要好好把握。”
林優璇垂着眸,扒着盥洗池邊沿的手,指甲掰得泛白。過了片刻,她回答:“我知道,謝謝爸爸為我考慮。”
電話挂斷,林優璇折身回到包廂。
偌大的房間只剩她一個。她脫掉鞋子,解下圍在肩上的貂皮披肩蓋在身上,将自己蜷縮成小小的一個團,如同小時候做過的許多次那樣,抱緊自己,慢慢睡着了。
03
唐清和沒走幾步就追上了李韻韻,他扳着她的肩膀想讓她轉過來,幾次失敗,最終一次逼她轉臉,看到她臉上的淚痕,手掌才微微松勁。
李韻韻覺得此生再沒有比這更丢臉的時刻,完全不想擡眼
看人,只是一徑低埋着頭,低聲說:“讓我走吧,算我求你。”
“就像你當初求我分手?”
李韻韻緊抿着唇也沒忍住飛快滾出眼眶的淚。
唐清和伸出手指去接,又在她眼眶周圍揉了揉:“還第一次見你哭成這樣子。”
李韻韻推不開他的手,又掙脫不開他的懷抱,三樓的走廊雖然也足夠私密,但畢竟是走廊,随時可能有人從任何一個房間走出來。他們兩個如今這樣的身份,再加上如今唐清和已經從幕後推手走到臺前,與林優璇的緋聞雖然讓他身價倍漲,同時也讓他暴露在公衆視野,兩個人這樣暧昧的姿态,落在任何人眼裏都難以說清。
李韻韻一邊想到這些,一邊痛恨自己到了此時還能冷靜地以工作角度去看待和分析兩人的關系可能造成的影響,頓時頭痛欲裂。她低着頭,目光只敢盯着地板:“這裏是公共場所,況且我們已經分手了。讓我走吧,今天是平安夜,我想一個人靜靜。”
唐清和拖起她就走,他的手臂夾住她的腰,與其說是拖,不如說是挾抱更為确切。
手臂觸到她的腰身,更驚覺她體重的變化,直到進了電梯,唐清和摁下最上面的那個數字,說:“你瘦了很多。是因為跟我分手?”
李韻韻哭得滿臉是淚,電梯裏的燈光更亮一些,她掙脫不開,只能擡起雙手捂住自己的臉:“唐清和,你這樣有什麽意思?”
唐清和沒
有說話。
電梯“叮”一聲打開,唐清和這次幹脆将她橫抱起來向外走去,一邊輕聲說:“這一層是閣樓,只有兩個房間,沒有密碼鎖,任何人都不可能上來。”
然而這樣的安慰并沒有讓李韻韻放松多少。聽了孔月旋那一番聲嘶力竭的解釋,她只覺得疲憊不堪,又為自己和孔月旋感到悲哀。她并不怪孔月旋當着所有人的面揭穿真相,同為女人,她能感受到孔月旋講出真相時心裏的痛。就像唐清言說的,整件事裏,她可以算是最外沿的那個“外人”,而孔月旋才是身處漩渦之中的那個。
她如果此刻有一份痛苦,那麽孔月旋此刻的痛苦只會是她的十倍或者更甚。
李韻韻不願再細想,她捂住臉,任由淚水充滿手指的縫隙。除了哭,她不知道自己此刻還能做點什麽。
大概是進到了某個房間,唐清和終于肯将她放下來。她捂着臉,仿佛這樣就可以把自己整個人遮掩起來。大概過了一分鐘,或者兩分鐘,她感覺到一塊溫暖到有些燙人的東西蓋在她的雙手上,她本能地松開手,有些刺目的光線裏,她看見唐清和單膝跪在她的面前,手裏拿着一塊毛巾,先是輕輕抹去她臉頰和下巴上的淚水,随後又捉住她的雙手,放在他的手上,溫柔擦拭。
李韻韻有點呆呆的,直到唐清和再次離開,又去而複返。這一次,他手裏端的是一只大耳朵馬克杯,
看起來熱氣騰騰的,他将杯子塞進她的雙手,讓她握緊:“喝。”
杯子裏盛着紅褐色的液體,聞起來有一股馥郁的芬芳,嘗一口,熱乎乎的,似乎是紅茶,又比普通的紅茶多了某種芳醇……
李韻韻一口接一口輕啜着杯子裏的紅茶。
唐清和脫掉外面的西裝,又解松了領帶,在她身旁坐下來。
本來是頗為寬敞的雙人沙發,他這樣一坐下來,頓時讓人覺得擁擠。李韻韻垂着眼皮,強忍着想要立刻站起來的沖動。不是她沒骨氣,而是剛剛孔月旋鬧那一場,她又當着唐清和的面情緒失控,此時全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走了,蹬一蹬腳,膝蓋彎都打軟。她覺得自己恐怕要多坐一會兒才能重新積蓄起能量。
唐清和看着她的目光似乎懷着某種好奇,或者說是審視。最終,在李韻韻喝完最後一口紅茶時,他開口了:“你沒有和雲喬在一起?”
李韻韻眨了眨眼,她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