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
01
抵達Q市這天,下了很大的霧。出機場上車,司機一路往北開,唐清言坐在副駕的位置,跟司機拉拉雜雜聊着這邊的風土人情。唐清和與李韻韻坐在後座,李韻韻将身體蜷成一團,攏緊了身上的薄毯昏昏欲睡。
也不知走了多久,李韻韻感覺到有人輕輕拍她。睜開眼,是唐清和。他就坐在她的身邊,喊她起來,是讓她看窗外的景色。
李韻韻扭過頭去,就見窗外面仍舊霧昭昭的,但比剛到機場時淡了許多,車子走起來,依稀能看見遠處灰藍色的天空和山脈的輪廓,近處,大片的梯田沿着道路鋪開在眼前,深深淺淺的黃和綠,交織成一條色彩曼麗的毯子。
這樣如煙似霧的天氣,色彩鮮麗的梯田以及蜿蜒迂回的溪水,讓人如臨夢境。李韻韻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色,扒着窗沿,一時有點怔住。
身後,唐清和擁過來,貼近她的耳廓輕聲說:“劇組這幾天在茶卡鹽湖附近取景拍攝,你還沒見過鹽湖吧,待會就到了。”
李韻韻輕輕推他,目光卻往車前瞥,唐清和索性連她推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攥住,低聲在她耳畔道:“Euan早就知道了,你在怕什麽?”
李韻韻輕咬着嘴唇不肯說話。唐清和縱然在答允她這個要求的當下一派雲淡風輕,心裏卻不可能全然無感,只是兩人談戀愛的時間并不算久,感情基礎尚不牢靠,
李韻韻又是個防心極重的人,故而無論她提出什麽要求,唐清和都會盡全力去迎合和包容。可他心裏是什麽滋味,大概凡是深陷戀愛中的男人都能體味一二。
如今見她來到Q市、早已遠離公司和京中圈子,只當着唐清言的面也要各種提防,唐清和嘴上若流露出三分不滿,心裏翻湧的滋味其實已超出十分。這些天來,兩人私下的相處也算甜蜜,可只要是兩人共同出現在人前,李韻韻就一副消極防守與他劃清界限的架勢,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倆私交很差,這份超然冷靜,恐怕許多男人都做不周全,唐清和每每看到她這副低眉順眼的模樣,都恨不得直接把她拉到跟前,直接當着全公司人的面宣布兩人已經在正式交往。
可這種念頭,也只能是想想解氣罷了。若真的做了,恐怕第一個跟他橫眉冷對的就是眼前這位姑娘。
唐清和幾次試探,都沒能撬開李韻韻的嘴巴,找到她非要搞所謂“地下戀情”的根源。這次的Q市之旅,一方面是為考察和了解“山海筆記”的拍攝近況;另一方面,他也确實有私心,想借這個機會将李韻韻拉出B市和星輝的“牢籠”,讓她能夠徹底卸下心防,也便于二人情感能夠更進一步。
車子一路開到劇組正在拍攝的茶卡鹽湖附近。一下車,冷而幹燥的氣息撲面襲來,遠處水天一色,大片大片的雲朵迫不及待
地湧入眼簾,李韻韻深吸了一口氣,朝唐清和綻出一抹笑:“這兒真挺美的。”
唐清和指了指遠處:“那邊才是真正的茶卡鹽湖。沒想到今天他們拍戲的地方離得這麽遠,等忙完我帶你去看看。”
李韻韻看到他眼底一閃而逝的深幽,将這句話當做一個許諾,面上雖然淡淡的,心裏卻早已甜如蜜脂,點點頭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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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一同走近時,剛好是雲喬和林優璇的一場對手戲。
《山海筆記》是今年星輝和藤野合作的重頭戲,大IP,大制作,演員陣容除了雲喬、林優璇還有另外兩個新人,幾乎都是圈內正當紅的角兒,男一號和男二號更是如今最受女性觀衆追捧的當紅炸子雞。劇組人員方面,從造型師、化妝師、布景到打光都是業內翹楚,這部戲是奔着拿國際大獎去的,因為小說裏寫到一行人前往茶卡鹽湖附近探險,劇組就真的跑到Q市來取景并且實地拍攝。對于參與這段拍攝的演員來說肯定是要吃點苦頭的,但從目前的拍攝進展還有業內口碑來講,一切投入和付出都是值得的。
數日不見,雲喬看起來黑瘦了許多,好在底子好,再經過造型師一番捯饬,看起來倒比在楊柳鎮拍攝《盛唐妖聞錄》時還要英氣幾分,褪去他一貫的清冷溫文,此刻的雲喬看起來更man更有型了,李韻韻看在眼中,心裏對于他在戲中的造型已經打了10分
,接下來就看他個人在這部戲中的角色能否出彩了。
整個劇本李韻韻都仔細研讀過,雲喬飾演的這個角色并不是男一號,而是個有着神秘氣息的男三號,他的年紀在那擺着,看起來比男主角要年長一些,更沉穩也更有氣勢。現在的女孩子最愛這種有點神秘、有點小憂郁的調調,只要雲喬保持正常水準,李韻韻非常有信心,這部戲之後,雲喬的名氣和口碑一定會更上一層樓。
林優璇飾演的角色是一個初出茅廬、性格有點莽撞的女孩子,感情線方面,她最初喜歡男主,後來幾經波折,又偷偷暗戀上了雲喬所飾演的神秘帥哥,今天這場戲正是兩個人你追我趕跑來Q市後的第一場對手戲。
林優璇穿一身黑色殺手裝,頭發高高梳起,看起來英姿飒爽,別提多精神了。她咬着嘴唇,一雙大眼水光潋滟望住雲喬:“你要不是做賊心虛,見到我跑什麽跑?”
雲喬戴一頂鴨舌帽,将帽檐壓得低低的,線條優美的嘴唇緊緊抿着不說話。
林優璇幹脆幾步走上前,伸手就去拽雲喬肩上的包。
雲喬身手敏捷地躲開,卻不小心扯到肩頭的傷口,眉心皺得更緊了。
林優璇見他轉身就要跑,戴着露指手套的手指便去抓他的袖子:“你怎麽了?”
雲喬沒有講話。
這場戲他一句臺詞都沒有,但從李韻韻所站的這個角度看去,剛好能看到他擰着眉薄唇緊抿的側
臉,不過只是一瞬之間,雲喬的臉上閃過許多複雜的情緒,遲疑、不舍、最終又恢複冷峻,加上化妝師提前将他臉色弄得有點蒼白,聯想到他此前為了救男主受的傷,如今還要被林優璇誤解,李韻韻覺得,只要是女孩子,看到這個鏡頭肯定要心疼死了。
導演也對這場戲特別滿意,幾乎林優璇的最後一句臺詞剛說完,就喊了“咔”。
拍戲間歇,雲喬和林優璇先後看到了站在場邊的李韻韻,雲喬連肩上的包都沒卸就離開朝她招手。林優璇則笑哈哈地去扯他的包,一邊說:“你這包可是貨真價實的十公斤,就算看到韻韻姐激動,也先把包放下來吧。”
李韻韻也笑:“你們先休息。”她朝另一邊導演所在的位置打了個手勢:“我去跟陸導打聲招呼。”
陸導一見到李韻韻就先問候了句:“Yolanda,一路辛苦!”
李韻韻回以淺笑颔首:“哪有你們辛苦。我看大家這些日子都瘦了啊,也曬黑了。”
陸導半開玩笑地說了句:“Yolanda這是心疼了啊。”他朝李韻韻身後的方向揚了揚下巴:“可不是我偏心啊,小林天生麗質,這都多少天了也沒見她曬黑。你看整個組,是不是就她一個白雪公主!”
李韻韻一轉頭,就見林優璇抱着件衣服,正在那抿着嘴偷笑:“我這每天不知道抹多少層防曬,怎麽到您這兒就成天生曬不黑了
。”
李韻韻見她小臉粉撲撲的,整個人看起來氣色好極了,知道她應該在這個劇組混得如魚得水,頓時放心不少。
陸導說:“我們這兒還有兩場戲,怎麽也要傍晚才回。”他看了眼站在不遠處正在打電話的唐清和,又問李韻韻,“要不,你和唐總先回去。你們這衣服穿得薄了,用不了二十分鐘你們就得凍着。”
李韻韻親眼見到雲喬和林優璇在劇組的情況,心已經踏實了一多半,她也知道自己留在這兒,多半是給劇組添麻煩,便點點頭:“那就不多打擾了。晚上回到賓館咱們再聚。”
陸導朝她眨了眨眼,比了個OK的手勢。
車子開到劇組駐紮的茶卡鎮時,天邊已經依稀瞧見落日的餘輝。坐了将近一天的車,李韻韻渾身酸痛,一邊聽劇務介紹這邊的時節天氣,一邊在賓館門口踱步。
“你們來的時候正好,茶卡的日落非常美。”劇務姓趙,是個中年男人,講起話來八面玲珑,讓人覺得如坐春風,“這邊天氣冷,先進屋,我讓人給你們煮了這邊的酥油茶。”
李韻韻轉過身,就見唐清和站在車門邊,唐清言此前又接了個電話,也不知在跟他說什麽。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兩個人的臉龐都沉浸在落日的餘輝裏,昏沉的,看不真切神色,只是瞬間覺得從這個角度看去,兩人側臉的輪廓有幾分肖似。
“唐總。”李韻韻喊了一聲。
唐清言朝
這邊看了一眼,還要再說什麽,唐清和做了個“停止”的手勢,低聲跟他說了句什麽,擡腳朝這邊走來。
劇務候在一邊,見此情景不禁笑着說:“看來圈裏的傳言不假,Yolanda如今是唐總面前的大紅人,有機會的話,別忘了在唐總面前為我們美言幾句……”
李韻韻有一絲不解:“美言什麽?”
《山海筆記》系列電影本身就是星輝投拍的項目,劇組有什麽需要,直接說就是,更何況唐清和本人都來了,哪裏還需要她做什麽“美言”?
劇務笑了笑,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唐清和走到近前,劇務在前面帶路,李韻韻小聲問唐清和:“副總不進來?”
“不用管他。”
李韻韻又問:“你們吵架了?”
唐清和轉過眼端詳她,過了片刻,輕聲說:“适當的時候告訴你。”
走上最後一個臺階,李韻韻看到他低垂的眼眸,他的睫毛濃而長,如同夏日陽光照不透的枝梢,在眼下投下一片暗影。
直到夜幕降臨,唐清言才和劇組的人一齊回來。晚上大家夥擠在賓館兩個打通的房間吃飯,熱氣騰騰的土火鍋,放了羊肉、酸菜、蘑菇和炸丸子,賣相稱不上精致,但那香味在老遠都聞得見。
李韻韻連湯帶菜吃了兩碗,又喝了一杯當地特制的甜酒,瞬間覺得整個人都活過來,扭過頭對雲喬說:“阿姨最近聯系你了嗎?”
蘇女士拉上雲喬的媽媽,一
走就是半個月,幾天都沒一個電話,實在讓人不放心。
雲喬點點頭,又笑:“好幾年沒見我媽玩得這麽開心,說起來,還要感謝你媽媽。”
李韻韻拿着筷子,覺得有點無所适從,雲喬的媽媽看起來經常跟他聯系,怎麽蘇女士卻幾天都沒一條消息?想要知道自己媽媽近況如何,還要輾轉從雲喬這兒打探消息,越琢磨越覺得心裏不是滋味兒。
雲喬低聲喊了聲:“韻韻……”
接連喊了兩聲,李韻韻才回過神,看向他,第一句話卻是:“你曬黑了不少。”
雲喬哭笑不得:“這邊海拔高,曬黑點正常。”他端詳着李韻韻的面龐,見她臉頰圓潤,大概喝了點酒的緣故,還有點粉撲撲的,看起來氣色極好。一句話在舌尖滾了幾圈,最後一咬牙,還是說了出來:“韻韻,你和唐總……最近還好嗎?”
李韻韻點了點頭:“還行。”兩個人說話聲音都很輕,李韻韻卻還怕別人聽見,目光逡巡一圈,本想看看其他人的動靜,不想剛好看見唐清和端着酒杯站在陸導對面,另一邊站着林優璇。
一段時日不見,其他跟組的人或多或少都曬黑了,她卻白皙依舊。穿着棕糖色高領毛衫,肩上披一抹猩紅色披肩,那顏色挑人,穿在她身上愈發襯得她膚色如玉、容貌清豔。
她手裏端着酒杯,大概是有些醉了,她的臉頰紅撲撲的,身體有一半靠在唐清和身上,
而唐清和……也沒有推開她。
雲喬低聲說:“韻韻,林優璇是怎麽拿到魚姬這個角色的,你知道嗎?”
李韻韻有點怔怔的,她覺得自己大概是喝醉了,否則雲喬的這句話聽起來為什麽這麽費解?
林優璇是怎麽拿到這個角色的,她不應該是最清楚的那個人嗎?陳魚的事鬧起來之後,張導推薦,她幫忙引薦,唐清和見過本人後拍板,一系列過程水到渠成,林優璇姿色上乘,演技雖然有待提升,也不是全無天分,再加上這姑娘性格溫順,對待誰都一副溫婉可人的模樣,在這個圈子尤其星輝內部人緣都很不錯。她覺得張導當初說的對,這是一棵好苗子,好好培養,将來說不定又是一個張曼嫣。
但雲喬的話是什麽意思?
雲喬端杯子的手指習慣性地摩挲着,指腹輕輕描摹杯壁上的描花圖案,他知道此時的自己大概十分可鄙,可有些事,李韻韻既然選擇和唐清和在一起,就有權利知道。
倘若讓一個人從一知半解到知悉全部,再重新去做選擇,有些事的結果會不會完全不一樣?
他感覺胸腔滾燙,仿佛有什麽東西要沖出喉嚨,臉頰因此染上薄薄一層紅暈。他本就是修眉朗目的俊俏模樣,這樣仿佛醉酒的模樣,看在許多人眼中,只覺別樣風流。李韻韻也看出來了,跟服務員要了滾燙的消毒毛巾,遞了一條過去:“擦一擦。”
雲喬把毛巾捏在
掌中,另一手拽住李韻韻的衣袖:“跟我來。”
02
蒸燙過的毛巾攥在掌心,如此高溫帶來的灼熱,仍然無法抵消心底蒸騰而起的那股火熱。雲喬忍不住自嘲,活了三十多歲,上一次有這種異樣的感覺,是什麽時候的事,竟已記不起了。
兩人走到外面廊間,西北的夜空,夜色并不渾濁,月亮的清輝遍灑大地,反而顯出某種日光之下難以捕捉的雄渾之美。遠近景色如同潑墨山河,正當中挂着一輪圓月,月色清晰,可以毫不費力看到上面的陰影。連月亮這樣美好的事物,都難掩陰翳,那麽做了幾十年好人的人,偶爾有一點私心,是不是也是人之常情?
這樣想着,雲喬轉過身,看向李韻韻:“韻韻,咱們認識多少年了?”
剛剛兩人起身出屋時的動靜并不大,但也左近的有人朝這邊看來,李韻韻當時低聲解釋說雲喬酒量不好,恐怕要吐,自己去幫忙照顧,并沒有人對此起疑。她知道雲喬大概有話要對她說,卻沒想到他一開口是來追溯過往的,愣了愣,回答說:“我上小學三年級時,和你家做鄰居,算起來也有十好幾年了。”
雲喬搖搖頭:“你初三那年,李伯伯就置辦了現在城郊那處房子,你們全家就搬走了。和我家相鄰的那處房子還留着,蘇阿姨偶爾回去,和我媽一直保持着聯系。你高三畢業,在B市念大學,從那時起你就一
直在外面住。蘇阿姨和李伯伯離婚,賣了我家隔壁的房子,回H市老家定居。”
“你上小學三年級時,我上高一,那年我們成了鄰居。你上初三時,我大學畢業,你們舉家搬遷。你大一那年,就自己在外面租房子住,那年我和殷葶結婚,後來漸漸淡出這個圈子。”說到這,他轉過臉看向李韻韻,“說認識十幾年,其實真正在一塊相處的日子,也沒有多少天。”
在李韻韻的記憶裏,雲喬鮮少用這樣鄭重其事的口吻跟她講話。
幼時的鄰居也好,長大後一個遙遠的朋友也罷,雲喬在她的記憶裏,始終是那個從小到大都閃閃發光的存在。
他也曾問鼎圈內最受歡迎男主角,也曾是許多男男女女心目中無法取代的那顆星,哪怕李韻韻後來成為他的經紀人,成為他事業上的指引者和策劃人,在她內心深處,這個人落魄有時,滄桑有時,仍舊是一個閃亮而遙遠的存在。
他會對她說客套而感激的話,會對她作長揖開玩笑,但李韻韻一直知道,他本心中的那份驕傲,一直都沒有丢掉。
也是因為這樣,無論現在的他看起來多麽平易近人,她對他始終有一份隐匿而神秘的尊重。
他突然主動挑起這樣的話題,讓李韻韻有些摸不着頭腦,但她還是點了點頭,又問:“怎麽突然提起這個?”她彎起唇角,淺淺地笑:“好像是有點感傷的話題,這不像你
。”
雲喬突然湊近一步,扳住她的肩膀,低下頭看住她的雙眼說:“韻韻,你要相信我,無論我說什麽、做什麽,本意都是為你好。無論這個世界上其他人如何變,我都不會改變,至少,我不會處心積慮去害你。”
他的眼瞳是純正的黑色,這個角度,仿佛整個天幕的星星都落了進去。李韻韻忍不住屏住呼吸,旋即又淺淺一笑:“我相信你。”
雲喬握着她肩膀的手微微顫抖,他自己似乎也發現了,很快便松開她,轉過身,和她一起看着前方的夜色。
“林優璇,你最好去查查她的底。”
又回到剛才那個話題,李韻韻心底的那份不安逐漸擴大。她咬住唇,問:“你知道些什麽,都告訴我。”
雲喬搖頭:“我只是看到一些東西,聽說一些東西,有些事你還是自己去查,得到一個确切的答案比較好。”
“你看到了什麽,又聽說了什麽,告訴我。”
“我看到……”雲喬抿了抿唇角,他垂下眼眸,面上難得浮上一絲赧然:“前幾天拍戲的間隙,我看到林優璇和人打電話,我聽到她在喊那個人的名字,她稱呼對方清和。”
“比如說,以後喊我清和。”
那樣溫醇悅耳的聲音,那樣溫存的撫觸和親吻,言猶在耳,歷歷在目,如今卻證明并不是獨獨說給她一個人聽的甜言蜜語?
李韻韻眨了眨眼睫,似乎有一根眼睫毛掉進去了,一瞬間刺痛得她
睜不開眼。她勸自己沉住氣,問:“還有呢?”
能讓雲喬這樣寬厚隐忍的性格都忍不住對自己出言警告的,他看到的、聽到的,肯定不止這一個電話。
“在《盛唐》劇組時,我曾經聽現場制片和人閑聊,說林優璇能演魚姬,是因為得到唐總本人的青眼,否則她一個從沒演過戲又負責給布景師打雜的小姑娘,哪可能一上來就接替陳魚演這麽重要的角色。”
聽到這,李韻韻覺得自己心髒漏跳了一拍:“你是說,林優璇從前在劇組,并不是單純的跟組演員,而是給布景師打下手的?”
雲喬點點頭,見她臉色不對,問:“怎麽了?”
李韻韻覺得渾身的血都沖到頭頂:“我需要查清楚一些事……”
她轉身就走,雲喬扯住她的衣袖,低聲說:“韻韻,別為根本不值得的人傷心。”
李韻韻點頭,拾步就走。
靴子在賓館的樓梯敲擊出“咚咚”的節奏,每一步仿佛都沉碾在心頭。雲喬說的話,蘇女士也曾對她說過,且就在她與李毅松協議離婚後不久。
“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人哭泣,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事停駐。”每個人都在這樣說,可又幾個人能真正做到。
心裏明明覺得不值得,滑落眼角的水珠是怎麽回事?
是誰說過,愛情和噴嚏都讓人猝不及防,無法掩藏。到了這個時候,李韻韻終于不得不承認,她是喜歡唐清和的。
第一次見面在他面前跌
跤;為了陳魚的事努力斡旋,只圖挽回在他心裏的印象;為了幫雲喬順利入駐劇組在車裏挨他的斥責;替孔月旋受傷被他在雨中抱着行走;還有那個慌亂之中錯打錯着的吻,以及那場讓人哭笑不得的相親……她根本不知道是在哪個環節出了錯,讓她的心陷落,可當他在茶室朝着精心打扮的自己緩緩走時,當他一本真經地對她提出不妨以結婚為前提交往時,她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
她不想這麽快接受他的請求,不想承認自己居然喜歡這個提議,可卻因為張揚突如其來的綁架和硫酸事故,被迫提早卸下心房,當着雲喬的面坦誠對他的喜歡。
到了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子,不再是一往無前的青澀年紀,對愛情有期待,更多的卻是成熟女性的矜持和高傲,想要開口承認喜歡一個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她還是那麽容易就承認了。卻又如此輕易地被告知,她大概只是他興之所至的一個玩具。
03
回到房間,打了無數通電話,用盡她能想到的所有辦法,依舊聯系不上陳魚。到了此時,李韻韻不得不面對一個現實,除非陳魚主動出現在她的世界,有生之年,她大概再也聯系不到這個宛如驚鴻又翩然離開的女孩了。最終忍不住狠狠攥着床單,擡起頭的時候,看到鏡子裏眼睛通紅的自己,李韻韻幾乎呆住。
坐在窗邊,她捂住臉,所有的
哽咽都凝在嗓子,這是多少年來的習慣。高三畢業的那個暑假,躺在老宅的卧房睡覺,隔壁就是李父的書房及卧室,夜間幾度噩夢轉醒,哽咽落淚,因為不想讓李父聽到自己的哭聲而産生心理負擔,只能死死咬緊被子憋住哭聲。
時間久了,再痛苦的時刻,也不知該如何學其他女孩那樣大哭出聲。
她羨慕能夠大哭大笑的女孩子,大開大合,肆意自由,才不枉來這世界走一遭。最要好的朋友喬小橋就是這樣的女孩。可她自己卻怎樣都學不來。
圈內許多人都曾經誇獎她,小小年紀就練就寵辱不驚,喜怒不形于色的好本事。也有新上路的經紀人向她讨教,如何才能修煉到這樣千人一面的境界。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因為他們都想錯了她。
她不是刻意修煉,而是天然長成,如果給她機會選擇,她寧願自己能像喬小橋、孔月旋以及更多的女孩子那樣,大大咧咧,肆意哭笑。哪怕有時不合時宜,哪怕偶爾會被人看笑話,也好過獨自一人時,都摘不下這副戴在臉孔上的假面。
李韻韻深吸了口氣,陡然記起一個細節,當初陳魚拿着那根鐵絲來房間找她,曾經說當初幫忙找那根鐵絲時,徐小宗也在現場……
她匆忙起身,到衛生間洗了把臉,顧不得冷水紮得面孔生疼,又喝了兩口水,平複好心情,撥通徐小宗的電話。
正如她聽到雲喬那番解說
後所預料的,當初設計木架倒塌陷害孔月旋的那個女孩就是林優璇,徐小宗甚至還提供了另一個細節,當初張揚打電話給陳魚約她面談的那天,他在附近看到過一個與林優璇相似的背影,一閃而過,當時的他并沒有在意,後來陳魚從圈中迅速抽身,他這個助理不得不重頭來過,再尋其他大樹依靠,對于整件事的前後經過,在腦中不知道回想了多少遍……
而那個看似模糊的身影,就這樣漸漸清晰起來。
臨挂電話前,徐小宗哽咽地說:“韻韻姐,陳魚的事是我的錯。我有今天這個結果,我不怨別人。但這女人太壞了,害孔月旋不成,就來害陳魚,她能上位,是踩着多少人的努力和心血上去的,哪怕是為了陳魚,你也不能放過她!”
挂斷電話,她攥着手機,望着窗外那片纏綿起伏的墨色,忍不住浮起一絲冷笑。
敢在她眼皮子底下搗鬼禍害人,又前後腳翹走她李韻韻喜歡的男人,她和林優璇的這個梁子結定了。
另一邊房間的陽臺,唐清言點了支雪茄,姿态悠閑:“我就說Yolanda擠破腦袋也要把雲喬捧起來,為了把他塞進《盛唐》劇組,還讓你賣面子去哄月旋,現在看來,她和這個雲喬果真有一腿。”
唐清和面沉如水,出言反譏:“我去哄孔月旋,還不是因為你喜新厭舊,才跟人家的大女兒好了沒兩天,轉眼又被人家的
小女兒迷暈了頭。”
唐清言的眉眼瞬間沉下來,雪茄結的煙灰本來很長了,一直沒有斷裂,唐清和這句話一出,他的手指極輕微地抖了一下,寸長的煙灰就這麽斷了。
唐清和看得一清二楚,唇角微勾:“怎麽,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喜歡大的,還是小的?”
唐清言嗤了一聲:“什麽小女兒,不過是個私生女。再說,我可不喜歡錐子臉,抱一下肩膀都要硌青了。”
唐清和臉色陰沉:“姓孔的胃口太大了,藤野和星輝本來可以合作愉快,他一個女兒拴住了你還不知足,又拿出林優璇想把我也捆牢。”
話說到這個份上,唐清言哪裏不知道自家這位大堂哥是真動氣了,摸了摸鼻子,也有一絲尴尬:“誰說不是呢。我這為了星輝,都把月旋氣走了……”
“有那麽個親爹,她要想嫁進唐家,現在不磨一磨性子,以後有她的苦頭吃。”
“是是。”大哥都發話了,唐清言連忙點頭稱是。琢磨片刻,他眼珠子一轉,問,“哥,你對這個Yolanda,是動真格的?”
“自己沒長眼?不會看?”
這口氣跟吃了槍藥無異啊。
自打他把唐清和拉出來,讓他看到李韻韻和雲喬靠在一起說話的情景之後,這位大堂兄說話的語氣就沒正常過。
平時私下無人時,兩個人說話也是這麽直接,但唐清和畢竟是大哥,該有的威嚴有,卻不會像現在這樣,每一
句話都噎死人不償命。
唐清言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梁,苦笑着說:“誰能猜透咱們大堂哥的心思?連清辰都說看不透你,更何況我。”
見唐清和一直不說話,他舉了舉手,表示投降:“今晚算我多管閑事,你如果真喜歡Yolanda,我保準以後一個‘不’字都不說,在二老面前也幫她說項,這行了吧?”
唐清和說:“我爸早就見過她了。”
“什麽情況?”唐清言這回是真驚訝了,“你都帶她見過老頭兒了?進展這麽快?”
“也是湊巧,她爸爸跟老頭兒認識也有兩年了,關系處得還蠻不錯。”
“Yolanda的爸爸?是哪個?”
“李毅松,毅松地産你總聽說過。”
唐清言“嘩”了一聲:“她老頭兒這麽有錢!那她還來咱們公司打工做什麽!”
大概思及當時兩人談話的場景,唐清和的唇角含起一縷笑:“她說,她爸爸賺的錢,跟她沒關系。她是喜歡做這行,才會一直做下去。”
唐清言若有所思。
末了,唐清和說:“她的心胸超于一般女人,我喜歡她就是這點。”他站起來,臨出門前甩下最後一句:“我的事你不要再插手,孔月旋的事你料理好,別再讓她那個爹再往星輝插釘子進來。”
04
聽到房間門鎖響的第一時間,李韻韻并沒有立刻反應過來。
打過那個電話,她換下衣服,簡單洗漱一番就睡下了。大概是白天坐了
一天的車,晚上又狠狠哭過一場,入睡意外地快。
聽到門口傳來門鎖轉動的聲音,直到那人走近,李韻韻才驀然轉醒,第一反應就是去摸枕邊的手電棒。
人影停頓片刻,開口:“是我。”
他從前最吸引她的便是這把嗓音,李韻韻瞬間清醒,手指糾纏在手電棒上,狠了狠心,擰開:“你做什麽?”
突如其來的強光并沒有讓唐清和舉止失當,他只是閉上雙眼,低聲說:“你突然離席,和雲喬一起出去,再也沒回來。不放心你。”
李韻韻低頭去看手機上的顯示時間,折騰一整晚,又睡了一會兒,本以為已經是半夜,一看時間,才發現不過晚間十一點整,不禁啞然。她那時心裏難受得厲害,回房間後又糾結弄清楚事情原委,竟然忘記好歹應該回宴席上打聲招呼。她畢竟是雲喬和林優璇兩個人的經紀人,突然離開,整晚未歸,怎麽都有點說不過去。
然而理智上知道,不代表心裏也過得去。她垂下眼,望着被單上的藍色雲朵刺繡:“晚上有點喝醉,雲喬也是,照顧過他,我就回屋睡了。”
“雲喬有什麽不妥?”唐清和在床邊坐下來,伸手幫她摁掉手電棒。他一路摸黑進來,早已适應昏暗光線,她又打開手機,光線足夠,完全不需要如此刺目的亮光。
“沒有。”李韻韻搖頭,說,“是我自己不太舒服,就提早回了。忘記還要跟你打聲
招呼。”
唐清和撫了撫她的臉頰:“臉有點燙,這樣直接睡下不好,容易頭疼。”
李韻韻不想多跟這人獨處一秒,強忍着向後躲開的沖動,低聲說:“我沒事。時間不早,明天還有正事要談,你也早點休息吧。”
手機的光亮漸漸暗淡,昏暗的光線裏,唐清和看到她眼皮紅腫,纖細的眼睫毛輕輕顫着,如同雨後梨蕊,還沾着點點濕意。她明顯哭過,是因為雲喬?
唐清言的一番話不無道理,她和雲喬自小相識,做過鄰居,算得上青梅竹馬,雲喬有過婚史,想要複出,她這樣不計一切地幫他,除了兒時情誼,是不是還有其他情愫在裏面?
他撫着她臉頰的手緩緩上移,在她的眼角停下:“身體不舒服?怎麽哭了?”
李韻韻沒想到這人觀察得這樣仔細,想起這人的多情,不禁更加惱怒,一口銀牙幾乎咬斷,最後擠出一句:“沒事。”
唐清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