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珠

第23章

第23章

聽到那陣帶着哭腔的聲音後，上方的人影猛然一晃，霍玄險些亂了陣腳，他以為諸星子遇到了什麽危險，急忙收劍回頭。

一看，人好好的，抹眼淚的同時，也不耽誤他歪倒的大門扶正了。

霍玄身形如電，攔住想趁機沖下去的怪物，回頭喊道：“怎麽了？”

諸星子的悲傷來得快也去得快，尤其現在看到霍玄并沒有想象中那般重傷，當即沖他大喊：“霍兄，此地應該是一個幻境！”

霍玄一頓，尋常幻境會對幻境主人以外的人有所防禦，若是修真界的人無意踏入，便會第一時間察覺。

可自從進來後，他并沒有感應到幻境對外來者的抵禦。

霍玄蹙眉思索間，就聽眼前的血瞳無奈道：“這才對嘛，你若能發現此處是幻境，就說明那孩子并非我的小主人！魔君部下的幻境對主人暢通無阻，小主人有着魔君的血脈，自然進得輕松，你與我的小主人一同前來，這才被幻境接納……不如這樣，看你這般護着小主人，咱們也別打打殺殺的了，反正你看着也不像好人，不如做魔君麾下，和我一起光複魔君血脈！”

“別打他的主意！”男人眸底霜寒，一劍刺去——

地面上，諸星子終于跑回了他們下方的院子裏，他跑得口幹舌燥，看上邊還在打，匆忙給自己倒了杯茶，咕嚕嚕大口喝完，這才感覺嗓門有了力量，随即拿着畫卷就在嘴邊擴音喊道：“霍兄，霍兄！！！”

霍玄第一時間看向他。

諸星子繼續喊：“你聽我說！那怪物叫血瞳，原本寄生在畫裏，現在寄生在廣景明體內，廣景明的能力是畫畫，畫出人就能讓死者靈魂寄居，血瞳畫中人與普通人的區別，就是那只眼睛！我、我現在懷疑廣景明真正的身體還在現實中的村子裏，你眼前的廣景明，其實也是一幅畫！快燒了他！”

血瞳一聞言，便悚然大叫了聲，轉身作勢就要溜。

可為時已晚，霍玄掌心騰地燃起大火，在撲向血瞳的同時，煙花一般炸開，幽幽火陣轉眼遍布了整個村落。

諸星子被霍玄用法陣保護起來，四處蔓延的火焰全都避開了他。

廣景明的身體也被點燃了，他的身體開始急速縮小，仿佛被火焰舔舐的紙張，頃刻間化作煙灰，只留下一陣凄厲的慘叫。

火光中，目之所及的世界變成了一片水墨色，又如日出時分，漸漸變得色彩分明……

諸星子松了口氣，這是幻境在消失。

現世的陽光更加熾烈，他下意識擡手遮了遮眼眸，望着眼前血流成河的村落，又看了眼突然從屋裏跑出來拼命給自己撲火的廣景明真身，道：“……果然是這樣。”

那血瞳無法忍受火焰的炙烤，痛叫一聲就從廣景明體內飛了出去。

霍玄早就等着他出來，手一揮，劍随心動，雷電般追擊着那血瞳殺去。

血瞳沒了宿主，抵禦能力大幅度降低，他被霍玄砍得越來越小，絕望下竭力轉身，竟往諸星子的方向移去：“小主人，我的小主人！我是你無往而不勝的利器！快讓我住進你的身體裏，快！”

諸星子一腳将他踩在了地上。

使勁兒碾了碾，這才再移開腳。

霍玄等他踩夠了，驅禦法陣給了那東西最後一擊。

巨大的爆炸聲後，地上再沒了任何血瞳的蹤影。

血瞳非妖非鬼，而是法器所化，想要斬草除根并不容易。就算是神界中人，怕是也要舍上各種法器靈石，用上多年才能将其一起煉化。

諸星子跑過來檢查，還不放心的四下跺了跺腳：“他死了嗎？”

霍玄道：“就算沒死，也沒法再興風作浪了。”

“那就好！”諸星子長出一口氣，正要笑了，餘光落在荒敗的村落，徹底笑不出來了，“不管如何，這些亡魂起碼可以轉生了。”

霍玄嗯了聲，擦擦他滿是煙灰的臉，正要帶他去河邊洗洗，就聽到不遠處傳來奄奄一息的呻/吟。

兩人循聲望去，是已經被燒得幾近毀容的廣景明。

畫中廣景明的身體雖并不是實體，但和他靈魂相連，畫中身體被毀後，他外面的身體自然也不會好到哪裏去。

“燕兒，燕兒……你在哪兒？”

諸星子看到他就覺得惡心，聽了這話更是惡心：“你不會以為自己很癡情吧？一切惡端皆因你而起！你癡戀宮中對你有恩的後妃，就将人家靈魂囚禁在身邊，逼得人家不得不認你為夫！你明知她會控制不住吃人，還要幫他把無辜的村民往家中引……這個村子好心收留了你，你轉頭為一己之私屠村！你的良心又黑又臭，死後要下十八層地獄炸油鍋的！別念了，去了地府，你都和燕兒到不了一層，呸！”

廣景明仿若未聞，繼續念着“燕兒”。

……諸星子這輩子最看不得惡人自我感動，當即擡着下巴道：“既然你這麽放心不下你的燕兒，那我就直接告訴你吧，其實就是她讓我将這些畫卷全部燒毀的！她寧願死後去地獄贖罪，也不願靈魂被你關在這裏做一對惡心夫妻！你在她眼裏，就是一個恩将仇報、沒有良心、壞到極致、人面獸心的畜生！當然，此畜生不包含豬，豬都很厚道，你應該是老鼠那種！”

廣景明身子一陣抽搐，似乎終于從自己的幻想裏清醒了，他緩緩擡頭，怨毒地看向他。

諸星子現在看他一眼都嫌，懶得再搭理他，轉頭對霍玄道：“他還能活多久？”

“少則三天，多則五天，他的內髒都壞了，現在只是拖時日。”

“千萬不要給他一個痛快，就讓他慢慢等死吧！不過死之前最好将他交給官府，冤有頭債有主，上面的案子清了，下面的冤魂也有個說法。”諸星子皺眉道。

霍玄從不管旁人閑事，聽諸星子這麽說，便拈訣封住了廣景明的身體，以防他尋死，又喚來傳信的烏鴉，派附近魔修稍後僞裝成過路商人，前來收拾殘局。

村子裏的那些屍體早已不成樣子了，到處都是腐臭味。

諸星子垂下眼眸，心裏很不是滋味。

那些人裏面，有的不久前還在畫中為他帶路，留他過夜……

他完全可以想象到，當廣景明路經此地一無所有的時候，那些人是如何幫助他，才讓他一個曾經衣食無憂的宮廷畫師選擇在此安家。

可好心招來了狼。

此處死氣沉重，霍玄看諸星子垂頭喪氣，也不想再在這裏待下去，喚來馬正要把人帶走，卻聽諸星子道：“霍兄，等我一會兒。”

說罷，掀起道袍衣擺席地坐下，雙手放在膝上，閉目念起了超度的經文。

絲如墨，面如玉，唇如珠，青年雙唇不停，越念越快，越念越從容……初陽之下，穿着道袍的諸星子猶如被鍍了一層毛茸茸的金光，他坐在那裏，如松如鶴，周身現出缥缈之氣。

那股籠罩全村的怨氣，似乎真的随之飄遠了。

霍玄怔愣地看着，直至那雙眼睛緩慢睜開。

超度完了亡魂，諸星子拍拍屁股站起來，臉上的悲哀一掃而空，仿佛不久前那些所見所聞只是一個夢。

他抖抖道袍，又撇撇嘴：“我說之前怎麽在廣景明家吃了那麽多還吃不飽！合着是在幻境裏，一離開幻境，肚子可不就空了？幸好咱們待得不久，不然早晚得把我餓出病來！”

“……”

霍玄只覺得眼前站着一只哼哼叫餓的小豬，他忍住把人提起來捏捏肉的沖動，問：“你想吃什麽，我帶你出去吃。”

“就吃些素齋吧，我這次受了驚吓，也需要靜養一番了。”

霍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一番，笑道：“……是要靜養，不如別去那王虛觀了，直接跟我回洞府住些時日。”

諸星子拒絕：“我是那麽貪圖享樂的小豬嗎？這都還沒正經上路呢就要休息？不行，不弄清楚的是什麽，我以後成家都不知道該和人成還是和豬成！若品種不同，以後豈不是亂了套了？”

居然還想和別人成家？

霍玄聽得氣不打一處來：“才活了二十年，就總想着成家，這樣還要當道士？”

“道士怎麽了？道士也可以成家的，我就是那種可以成家的道士！霍兄，你雖然不是道士，但咱們也算是同根同源，你難道從來沒見過娶妻的道士嗎？不會吧？”

霍玄臉黑如鍋底，簡直想把他的嘴巴捏住：“我看你是六根不淨，思春了！”

諸星子：“我才沒有，但做豬做人都要有計劃，我提前想一想未來，不可以嗎？”

霍玄：“你想未來就想未來，總想着別人做什麽？”

“……”諸星子覺得他實在是莫名其妙，想要争辯一番，開口前轉念一想，唉，自己和個三百多歲的人計較什麽？

算了，讓讓他吧。

霍玄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看他忽然關懷地多看了自己兩眼，愣了愣，當即轉過身去，餘光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又瞥一眼諸星子，只覺得風景格外好，也忍不住開始去想未來的事。

扮作商人的魔修一來，他們便沒再逗留，騎上來時的那匹馬，從原處過了河。

過河的時候，諸星子想着他一只手不方便，想要幫忙去扯缰繩，霍玄以為他想玩，把缰繩給了他，不多時，又忍不住伸手，和他一起握住了缰繩。

諸星子一頓，緊接着他就發現了一件神奇的事：缰繩上一只大手，自己的腰上也有一只大手……那麽，多出的那只手是誰的？

他吓得不敢動彈，直到目光移到男人的左臂，親眼看到那空蕩蕩的地方長出了一只手……肌肉緊實，充滿力量感的線條往上，是寬闊的肩。

那只手此時摟着他的腰，蒼勁有力，修長的手指緊緊鉗着他，勒得他都有些透不過氣了。

“你、你的手終于長出來了！”他又驚又喜，“這下好了，我不用再擔心了！”

“……你擔心我？”

“難不成我在擔心這匹馬？”諸星子白了他一眼，又忍不住盯着腰上那只手提出問題，“按理說，你這是新長出來的手，怎麽還有劍繭呢？”

男人垂眸，徑直朝他腰上看去：“你這衣服是有多薄？劍繭都能感覺到？”

諸星子：“好兄弟，這你就不懂了，我這叫敏銳！鎮宅豬沒有敏銳的感官，怎麽鎮得住宅子呢？

霍玄不知想到了什麽，喉頭一滾，緊摟着他沒再說話。

馬跑得很快，還沒到河岸對面，就見不遠處一群人浩浩蕩蕩的要過河。

其中的白衣男子，他再熟悉不過。

“乘風！”諸星子猛地直起身子大喊，“是乘風！”

霍玄不悅：“至于這麽高興嗎？”

兩邊的人已經距離很近了，百裏乘風也感覺了諸星子的氣息，及時讓人停下。

一下馬，諸星子就有說不完的話要講，話到嘴邊，又怕乘風擔心，只好挑重點說了，至于血瞳叫他小主人這事兒，自然沒說。

諸星子道：“雖然沒治到病，但霍兄的手臂也算是長出來了，我的心也不用再七上八下的了！”

霍玄壓下笑意，道：“我都說了，早晚會長出來，你七上八下個什麽？”

就聽諸星子說：“君子一言，驷馬難追，我都說了我要當你的左手，你的手不長出來，我豈不是無法離開你去做事？那我又怎麽能不擔心呢？”

霍玄氣結，轉過身不再與他說話。

百裏乘風始終保持着微笑，他拉着諸星子又問了許多，确信他跟着霍玄安全無礙後，便思索着道：“自從你化出人形，這一路上波折頗多，現在也不知那奉極天尊究竟是什麽意思……到王虛觀還有一段路程，我準備先回九幽城取些法器來，你現在有了人形，也該有一件稱手的法器了。”

霍玄都擡起腳步了，聽到這兒，立馬伫立不動，豎着耳朵聽他們說話。

諸星子：“我又沒有修為法力，要法器有何用？不過你回一趟九幽城也好，路上哪需要這麽多人？你們前段時間出來找我，弄得人盡皆知，我怕有人趁機去偷你的東西，好不容易攢的法寶，別白給了別人。”

百裏乘風一笑，不舍地拍了拍他肩膀：“我這次回去，除了拿法器，也想去找找有沒有适合你修行的秘籍，你既然擺脫了既定的壽命，以後便只能走修行這條路了。”

嗐，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經過那次大限，諸星子已經深刻理解了，他信心十足地哼哼道：“乘風，我這次一定會好好學習，争取活得更久一點兒！”

百裏乘風又叮囑了他幾句，留下幾個小妖，當下便帶着人走了。

諸星子目送百裏乘風離開，再看着眼前陌生的山、陌生的河，心裏忽然漫出了幾分對九幽城的思鄉之情，正想找個人說說話，一轉身，就覺得背後涼飕飕的。

回頭，霍玄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諸星子吓了一跳：“你怎麽了？”

霍玄環手而立，想到他方才癡望着老狐貍離開的方向就一股無名火：“你心裏清楚。”

“我清楚什麽？難道你也餓了？”

“……”

霍玄背過身，從牙縫吐出一句話：“那老狐貍趁你不懂事把你薅去養了，你別被他給騙了！”

諸星子：“你幹嘛又說乘風？乘風那麽好，你還總是說人壞話，霍兄，你這樣可不好！”

“……”霍玄心一梗，只覺得自己這輩子或許都要怄死在這句話裏了！

那老狐貍好？

他對這小豬那般好，這小豬怎麽就不說他好？

不就是法器寶物嗎？他洞裏多的是！

想到這裏，霍玄轉身就走，經過諸星子身邊，諸星子問他：“你這是要去哪兒？”

“不去哪兒，讓鐵無為将我洞府的法器拿來一些！”

“……”

*

另一邊，缥缈的高空之上。

血瞳氣若游絲，他此時已經變得塵埃一般小，沒了作祟的能力，卻覺得自己在不斷上升，好像有人在将他拉起。

倏地，一只手将他穩穩接住。

血瞳無法感受那人的氣息，自然不知這人是敵是友，他只記得自己本想鑽入地底沉睡，待千百年後再想辦法出來，怎知一股力量将他弄到了這裏……

他根本無法抗拒，待落到那人手上，就确定這是神界中人……這自然不是友！

他以為對方要将他煉化，祈求起來：“饒了我罷！我再也不作祟了！”

話落，卻聽到一陣缥缈的輕笑：

“本座要殺你，就不會讓你從霍玄眼前消失了，若非本座幫忙，你以為你逃得過這一劫？”

“……你、你要做什麽？”

“你有轉換靈魂之術，正好為本座所用。”

血瞳不解，轉換凡人的靈魂對神仙來說并不難，雖然神仙受天規限制，不能在凡間随意亂來，但關系夠好，大家也睜只眼閉只眼，哪至于為此救他一個魔君的部下？

血瞳警惕道：“你想要轉換誰的靈魂？”

對方頓了頓，嘆息道：“吾座下弟子下凡歷劫，本該二十年期滿歸來，如今被一個魔頭困住了。他現在變回了人身，破了我的封印，我想再将他的靈魂取回，并不容易。”

血瞳呵呵：“把一個好好的人的靈魂取出，跟直接索人性命并無差別，你直說要借我這把刀殺人便是！”

真是，找人辦事兒都這麽虛僞！

對方卻道：“非也，我不讓你殺他，只是讓他回來。此人你也認得。”

“……誰？”

“諸星子。”

“！”

血瞳傻了眼，很快，他就想明白了！

他還奇怪魔珠為何此前一直不曾現世，原是被神界奪去了……怪不得養成那麽一副要救苦救難的樣子！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想了想便道：“讓我把他的魂魄取來？可惜我想答應你，也沒這樣的本事了，要是能直接取他魂魄，我也不至于變成這副模樣。”

“你自然殺不了他，他是我門中弟子，就算凡界的身體死亡，靈魂也會回歸此處，更何況他的仙體還在神殿裏存放。只要靈魂回來，他便能醒……你此番并非去殺他，而是将他救回來。”

血瞳覺得怪怪的，神界幹嘛要收他們魔君的孩子為弟子？可他現在這種境地，也沒資格多問。

“你若能助我恢複一部分，我自然願意去做，只是有那霍玄在他身邊，我根本就沒法動手……畢竟前不久才吃了敗仗！我不明白，你也是神界中人，難道還對付不了一個修真界的魔頭？居然讓他把弟子困在下面了，別是騙我吧？”

對方冷聲道：“等你知道了他的來歷，就不會跟我說這些了。”

血瞳正要問他霍玄什麽來歷，緊接着就被打斷道：“他們接下來會去王虛觀，前去的路上，本座會號令百家宗門帶着神界暫借他們的法器前去圍堵，那時候霍玄自顧不暇，刀光劍影不長眼，你只要趁機将諸星子魂魄轉回他的仙體之中即可。”

聽完，血瞳了然：“我知道了，屆時在霍玄眼裏，諸星子身死也是因他而被殃及，就算怪，那也只能怪他自己了！”

真是好陰毒，好妙計啊！

*

這次經過血瞳一事，諸星子不打算路上再住客棧或酒樓了，真怕再遇到個四眼樓什麽的，想想就心累……霍玄得知他的想法後，便讓部下一路上準備好住處。

霍玄惡名如雷貫耳，魔修教衆也遍布天南海北，這一路上，就有幾個部下的根據地在附近。

魔修的地盤，總不至于再出邪祟了。

天黑之前，諸星子跟着霍玄去了一家名叫焚月山莊的地方，裏面戒備森嚴，跟名字一樣威風，喽啰們也各個面貌兇狠，很有威懾力。

夜裏，諸星子還是和霍玄一間屋子，不過條件好，裏面幾間房，諸星子決定晚上就睡最裏面的軟榻。

霍玄不知道他的想法，看那軟榻很小，讓人換張大的來。

晚上吃過飯，他也收到了部下的來信，那邊已經在王虛觀部署了不少魔修，目前沒發現什麽異動。

霍玄燒了那信，回到寝屋，看到軟榻換了，這才滿意。

焚月山莊的老大在魔修裏派不上號，平時想見霍玄一眼都難，今日看霍玄親自來了，全程畢恭畢敬讨好，恨不得将整個山莊的山珍海味、寶物法器都搬來獻上。

霍玄看不上他的法器，山珍海味倒是留下了，讓諸星子慢慢吃。

諸星子慢悠悠地吃着石榴，一邊吃一邊感慨這裏人的熱情好客，讓他心裏發暖，也不覺得路途辛苦了。

過來送水果的主事人本要走，一聽這話，笑呵呵道：“小道長嘴真甜，還有什麽需要盡管說！您是主上的朋友，便也是我們焚月山莊的朋友，我們一定全力招待！

諸星子不好意思地看他一眼：“謝謝你們，已經很好了，我再洗個澡就要睡覺了，沒什麽別的需要。”

“洗澡？我們山後有四季流動的溫泉，您若不嫌棄那溫泉普通，我們這就帶您過去？”

一聽有溫泉泡，諸星子立馬來了精神：“那太好了，我最近腰酸背痛，是需要泡一泡！”

霍玄這時開口：“那溫泉有什麽效果？”

修真界門派裏的溫泉大多是補充靈力，有的是修複傷病或延年益壽，不會真在門派裏弄個毫無用處的溫泉。

主事人尴尬道：“确實沒什麽別的用處……就、就是對皮膚比較好……”

霍玄：“……那确實沒用。”

諸星子卻高興了：“這怎麽會沒用？太有用了！”說罷就對霍玄低聲道，“你不知道，小豬的皮膚容易幹燥，有時候也需要護理的，我出生那會兒，道士們還會給我身體抹面脂面膏呢！香噴噴的。”

霍玄繃着身子看他：“哪來的面脂面膏？”

“大部分是一些有錢的香客送來的，他們知道道觀中有一只鎮宅的小香豬，都對我很有興趣，有時除了給香油錢，也會給我買一些豬食，女香客比較細心，還會把自己用的面脂面膏送給我……要不是後來世道亂了，有幾個香客還想把我接回家裏鎮宅的。唉，世事無常啊！”

“……”

想到有那麽好的溫泉可以泡，諸星子也不唠嗑了，收拾收拾，就拿着衣服跟主事人去了後山。

霍玄眼看他屁颠屁颠過去，回想着自己不久前對那溫泉的不屑和評價，眼裏閃過一絲懊惱，思來想去，咬咬牙，還是起身出去了。

諸星子急着泡溫泉，早跑得沒影了。

他問了路，半路人遇到回來的主事人，對方詫異：“主上，您、你也泡溫泉？

霍玄擡着下巴斜他一眼：“只是過去看看。”

主事人不敢多問，便說要去吩咐手下拿些瓜果來，問他有沒有需要的。

“要瓜果做什麽？”

“小道長說泡溫泉容易口幹舌燥，邊泡邊補比較好。”

真是只會想享受的小豬……霍玄眼裏閃過笑意，随即繃着臉對他道：“去拿吧。”

夜風微微，樹影婆娑。

月下的溫泉池附近，亮着幾盞燈籠。

水池前隔着一層屏風，屏風上，擺放着諸星子的衣服。

霍玄繞過屏風，剛要開口，前行的腳步突然滞住了。

溫泉裏，諸星子太舒服了，不知何時變回了小豬的樣子。

粉色的小豬全身都浸泡在水裏，小腦袋只剩鼻子以上的部分露在外面。水很清澈，熱氣下，只見四個小豬蹄子擺來擺去地游動，游了一圈，似乎怕背部肌膚得不到護理，竟翻身仰泳起來……

小豬哼哼着泡溫泉，泡累了才游回了水池邊，期間還時不時把鼻子往水裏泡泡，力求每一寸肌膚都得到公平的對待。

太舒服，太舒服了！

諸星子美滋滋地甩甩頭，準備上岸邊看看瓜果什麽時候來。

乍然卻見岸邊站着一個男人，表情複雜地看着他。

“霍兄，你怎麽來了？我還以為你不喜歡這個溫泉呢！”

“誰說我不喜歡？”

“那正好，我還覺得一個人很無聊呢，你來了，咱們還能一起吃吃東西聊聊天。”說罷，擡蹄要上岸。

霍玄一動不動堵着他。

小豬莫名其妙：“霍兄，我要上去歇歇。”蹄子還在他腳上戳了戳。

男人的臉在夜色裏看不真切，薄唇微微翹着：“偏不讓你上去。”

小豬驚道：“你這是幹什麽？咱們不是好兄弟嗎？”

“你不是說小豬的皮膚需要護理麽？”霍玄說着，從袖中拿出一盒不久前問主事人要的面膏，之後的聲音低下去，“泡完溫泉，我給你擦擦。”

小豬無奈地看他一眼，只當他是鬧着玩，用之前的經驗變回了人形，繞過他要往上走。

正笑着的霍玄一下僵住，眼瞳一縮，耳根瞬間通紅。

諸星子還要往上，上面的男人撲通就跳了下來，諸星子還沒反應過來，半截身子就被霍玄摁回了水裏。

諸星子瞪他，轉瞬又愣住：“霍兄，你這臉怎麽了？你才下水，怎麽就這麽紅了？沒事吧？”說着伸手要去摸。

霍玄忙扭過頭，急聲道：“別動！”

諸星子也懶得動，他這會兒泡累了，全身發軟，正是沒勁兒的時候，想起霍玄前不久捉弄自己，現在又突然兇巴巴的，氣鼓鼓扭過身，趴在岸邊等着瓜果不理他了。

不一會兒，身後傳來細微的水聲。

男人在朝他靠近。

霍玄長得高大，此時脫了上衣，鼓脹的肌肉條線條沾了水痕，暴起的青筋清晰可見，濕漉漉的一路往下蜿蜒。

諸星子轉身，整個人都被他的身影籠罩在下方。

熱氣升騰，男人全身血液都在上湧。

霍玄微微俯身，嗓音發緊：“這裏人來人往，你脫得這麽幹淨做什麽？”

“都是男人，怕什麽？”諸星子一挺身，很是郁悶，“倒是你，穿着褲子泡溫泉，也不嫌累贅！”

霍玄：“……”

這時，送瓜果的喽啰來了，本要進來送到池邊，霍玄當即厲呵了聲，讓人放在屏風外。

等人走了，霍玄又深深看了他一眼，濕淋淋地拾階而上去，過去将那些瓜果茶盞全都端了過來。

諸星子沒想到會這麽豐盛，不僅有瓜果，茶水都準備好了。

“你這朋友都可以開澡堂子了！”他捧着一盤水果放在水上浮着，然後一邊吃桃，一邊晃動腳丫。

霍玄站在他一旁，被他腳丫刮到時，下颌收緊，卻不吭聲，反而順勢在他身側坐下。

池裏有遞進的石梯，他們坐在正好泡着腰腹的位置，一個吃瓜果，一個看人吃瓜果。

諸星子吃着吃着，就忘了不久前和這位好兄弟的小摩擦了，期間一扭頭，發現霍玄失神看着自己，還以為是自己只顧自己嘴巴，讓他沒得吃，趕緊拿幾顆葡萄給他：“霍兄，你嘗嘗。”

男人看看葡萄，又看看他，扭過頭去，聲音澀啞：“你吃吧。”

諸星子看他是真不吃，當他是犯困：“你要是困了就先回去，我還沒泡好呢。”

“……不困。”

諸星子不管他了，吃好後，又喝了茶，把盤子放回岸邊，伸展四肢繼續泡溫泉。

泡着泡着，就覺得後背上方有些癢，當小豬時的習慣讓他下意識挨着霍玄的手臂就蹭起了癢癢。

霍玄脊背一顫，瞬間化為雕像。

諸星子蹭了幾下癢癢，覺得不行，忙指着後背：“霍兄，你幫我撓撓。”

“……”

身後呼吸粗重。

他回頭，還沒看清楚，腦袋就被男人扭回去。

與此同時，一只有着劍繭的大手，在他脊背上控制着力道輕輕撓着。

諸星子滿意地哼哼。

霍玄看着他的背，眸色越來越紅。

白，滿眼的白。

仿佛剛剝了殼的雞蛋，稍一用力，就會在上面留下一道紅痕。

“對，就是這兒！謝謝霍兄！”

“……”

蹭完了癢癢，諸星子就趴在水池邊打哈欠。

吃飽了，又泡了溫泉，困意排山倒海地來，他都不知道自己何時睡着的。

只隐隐聽到霍玄喊了他一聲，他含糊地應了，可懶得動。

夜色融融，水面上忽明忽暗。

男人将他打橫抱起，毯子裹緊了濕淋淋的身體，那頭滴着水的烏發纏繞在男人緊繃的手臂上，胸膛上……

被抱回屋內軟榻上時，諸星子半睡半醒，他迷迷糊糊感覺自己的臉被人搓來搓去，鼻間是一陣花香……他半睜開眼睛，霍玄坐在床邊，正認真給他用面脂擦臉。

溫泉泡得他渾身無力，他伸伸懶腰，任由那只大手在臉上抹，閉上眼睛前，還不忘說了聲多謝。

臉上的手一頓，又繼續擦拭起來。

滿帳暖香。

床上的人額前發絲淩亂，細密的睫毛微微顫着，發與膚，黑白分明，緋紅的雙唇閉合，睡顏舒展。

男人低頭，緩而慢地眨了下眼。

……

不知過了多久，諸星子忽然感覺有什麽東西在他嘴角碰了碰。

？

熾熱，柔軟……反正不是吃的！

鬼使神差的，諸星子睜開了眼睛。

燈影下，男人鋒利的下颚線近在咫尺，鼻尖蹭着他的鼻尖，近得氣息交纏。

他聽到霍玄悶聲道：“做我的道侶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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