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享受孤獨樂趣的獨裁者
第29章 29章 享受孤獨樂趣的獨裁者
29章——享受孤獨樂趣的獨裁者
九裏繪念國中的第三年, 社團宣傳日迎來了一批新生。
測試完了基本功,多了幾位有潛力的新人, 但上比賽的隊員名單和訓練資源依然有限。
在教練的要求下,新生會在有機會成為正選前,被分派到不同的學姐那邊接受指導幫助。
似乎只有二、三年級的前輩們才能站上比賽的舞臺,已經演變為了不成文的規定之一。
“有嗎?”名為九裏繪的學姐對着天花板發呆,對她說,“沒有吧,誰強就由誰上。”
“…诶?是、是這樣嘛。”她愣了下, 趕忙效仿着別的社團在前後輩禮儀上的舉止,九十度鞠躬,“那麽麻煩您了, 初次見面請多指教, 九裏前輩!”
彼時的一年級生,小川悠如是說。
小川悠升入國中, 初來乍到, 放眼望去整個學校沒有半個熟人。
新認識的同學和她在開學第一天就找到了共同話題, 聊得非常不錯,交換了聯系方式, 還一起換了同系列的可愛頭像。
家挨得近,幹脆一口氣約好了上下學, 對方碰巧也報名了體操部。
原以為這樣的關系可以在加入社團後互相有個照應, 結果剛走進體育館, 就見同學朝着遠處大聲地打起招呼,徑直向體操部的副隊長走去。
小川悠黯然神傷,但實在無話可說,默默地一個人站在角落。
部活開始前, 她聽到了其他新生們的議論,有關體操部“前輩帶後輩”的傳統。
“教練的要求沒有那麽強制性啦,可以在他決定好名單前,我們先去和學姐們聯系,早點找到靠譜又好講話的前輩來當指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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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于熱門話題中心的人物有三個,分別是在老師面前很受人尊敬的正副隊長,以及三年級的九裏學姐。
和那些受歡迎的高年級學姐們不同,九裏繪之所以能夠長久位于話題的中心屹立不倒,走的是反向路子。
——即,無論找誰都不要找九裏繪。
*
其他學姐們的名下全都滿額,在教練清點完人數後,落單的小川悠終于還是不負衆望地被劃分給了九裏繪。
她有些失落,下意識觀察旁邊,發現同年級的新生們紛紛露出了劫後餘生般的表情。
反觀二三年級生們沒有什麽大的反應,只是在教練喊九裏繪出列時,有的低頭不言,有的小心翼翼地用眼角的餘光瞟向她的側影,又很快挪開視線。
不像是讨厭的目光,更像是回避。
真是古怪的視線。小川悠敏銳地捕捉到。
再怎麽說,自己選的社團,不能知難而退。
九裏繪的訓練強度簡直可以用地獄級別來形容。
因為在老師和教練眼皮子底下,姑且可以蒙混過關,但在九裏繪這裏絕對不行。
她的指導仿佛有一種天生的壓迫感,可以在訓練前有理有據地偷懶,可一旦開始了就必須做到還剩最後一口氣。
“備用方案裏,必要的時候我會提供緊急搶救和人工呼吸。”九裏前輩一本正經道,“放心,我學過。”
小川悠:“……”
這種靠譜風格未免也太恐怖了吧!
如果并非技巧上難以攻克的問題,而是體能或者柔韌度方面的基本功不足,她甚至會早上六點準時出現在家門口,喊小川悠一起跑去上學。
幾番欲哭無淚下來,小川悠有那麽兩次在更衣室裏想過放棄。
近乎苛刻的要求,讓她忍不住向同學傾訴,同學聽罷立刻把自己的心裏話也一并吐槽出來。
悶悶不樂地說:“早知道那麽難,就不看在副隊長的面子上來了……”
小川悠抿了抿嘴,沒有發表言論。
氣氛一度冷場,小川悠只好順着話問下去:“你們學到哪套動作了呀?”
同學:“後軟翻開頭的那個系列……”
小川悠:“我記得後面要接空翻或者連續兩個軟翻,然後再是……”
“是啊,就是那個。”同學不滿道,“其實二年級的前輩們有的也不一定能完美做下來,一定是副隊長她要求太高啦。”
“哦……”小川悠随口附和了一句,加快了換衣服的速度。
換上練功鞋,小川悠幾乎是沖刺一樣跑到同一個角落去找九裏繪,問出了那句藏在心底已久的問題。
“九裏前輩!”小川悠輕微喘氣,“請問一下,一年級,能當上正選嗎!?”
九裏繪放下了手中的圈圈和彩帶,一臉平靜地看向她,眼神漸漸認真:“當然可以。”
“話說你剛才叫我什麽,再喊一遍。”
“呃…九裏前輩?”
不知是哪個字激起了九裏繪的熱烈反應,她抿起的嘴角連成了一條不顯眼的波浪線:“好,很不錯。”
“九裏前輩。”
“嗯嗯嗯。”
“九裏——前輩!”
“好!”
九裏繪越聽心情越好——她如今也是“前輩”了啊!!!
咳咳。九裏繪收回不正經的想法,繼續說:“規則那種東西,沒有寫進法律裏就是不成立。”
“我一年級時就曾當上過正選。”
“果然!”小川悠驚喜道。
在九裏繪的幫助和監督下,她的基本功像坐了直達電梯一樣突飛猛進。
連同學口中那個“二年級的前輩們有的也不一定能完美做下來”的後軟翻系列,她也早已經把動作都學會了。
只是在銜接方面略顯生疏,要達到高分水準的話,成功概率一般。
偶然一次教練經過時,也會抛下兩句“居然都學到這裏了啊”的似有似無的感嘆。
而能教導她不斷進步的九裏學姐……實力一定很強吧。
可是,正選名單上卻沒有九裏學姐的名字。
“個人選擇不一樣而已。”九裏繪解釋道,“教練從事以來,每年上去比賽用的曲目都比較有這個國家的特色。”
“而我的表情管理不當,對優美柔和之類的風格不感興趣,索性沒再上場。”
學姐真的不在乎,一點也不在乎。
意識到這點的小川悠再度升起了尊敬之心。
如果是她的話,練習了許久的東西沒有上場的機會,沒有得到相應的成果,她恐怕是不會堅持下去的吧。
能夠支撐着自己每天參加部活,私底下拜托九裏學姐繼續加訓,就是一個想要當上正選的念頭。
“你現在的目标是當上正選嗎?”像是讀心術一般的巧合,九裏繪問起她的想法。
“是。”
“你可以做到的。”九裏繪沒什麽表情地摸摸她的頭,“就算做不到,也一定不會是你的問題。”
“放寬心,享受這段僅僅只有自己才能體驗到的奇妙旅程吧。”
只是一句話,一句再簡單不過的話,好像賦予了她極大的鼓舞和動力。
或許還有些認同感。
小川悠第一次直白地體會到那句耳熟能詳的道理——【努力是會被看見的。】
即使大多數人都會對她視而不見,也一定會被九裏前輩看在眼裏,牢牢地記在心裏。
九裏繪正色:“不過要問我的目标,我個人會說的答案是…拿到全國冠軍。”
小川悠:“那還是太過遙遠了……”
可惜特立獨行同樣需要付出代價。
預選賽開始的前一周,教練宣布了他通過長期評測下來決定的正選名單。
三年級基本上全員入選,其次是因為人數而留給二年級的少許名額。
沒有一年級的名字。
“教練,小川悠為什麽沒能上場?”
整個訓練館都安靜下來,空氣中彌漫着緊張的氣息。
教練定了定神,看到舉手示意的九裏繪,不緊不慢地問:“小川是哪位?”
被喊到了名字,小川悠顫抖着出列。
教練看起來對她有些印象,指派了幾個特定動作,讓她到墊上展示。
她完成得很快,雖然算不上真正意義的完美,但勝在自然流暢,是一年級生的佼佼者,潛力無限。
“你以前有練過體操嗎?”教練追問。
“沒有……”小川悠緩了下,才想起來說,“但是,小學有練過兩年的芭蕾。”
“怪不得能看出些底子來。”教練點點頭。
問話結束,教練重新面對寂靜的隊列,看向九裏繪:“可惜正選人數已經滿了……”
“那就把一個人換下來。”九裏繪毫不猶豫,“您要是認為逐一展示會浪費太多時間,那我直接點名好了。”
“三年級的千田同學曲目動作不到位,抛去身體原因請假不提,這個月缺勤過六次,基本功已經很生疏了。”
千田一時語塞,不得不應話:“我、我會抓緊時間努力跟上大家的。”
“既然大家能相信千田同學,也能夠相信一直在提升自己的小川同學吧。”九裏繪毫不避諱地反駁道。
“不能因為即将畢業而得到特殊照顧,這在競技中對任何一方都是不公平的。”
“還是說您覺得,這種沒有意義的寬容能夠使她們變得更強呢?”
教練安靜地聽着,直到九裏繪話音落下,才慢悠悠地問起所有人的想法。
沒有人出聲,贊同或是反對的聲音一點都沒有,唯獨千田的臉色有些尴尬。
“那麽,千田你去替補席,就由小川上了。”
“是!”小川悠大聲應道。
到了部活的結束時間。
同學一如既往地找她順路回家,這回,小川悠另有事要做。
“抱歉,你先回去吧,我要先去找下九裏前輩。”
“哦……”同學的神情複雜,想了想還是說,“其實,大家對你和九裏學姐都沒什麽意見。”
“只是九裏學姐不交朋友,大家平時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就猜她是個很可怕的存在,說話風格比較…”停頓了一下。
小川悠無奈地笑了一下,幫她補充:過于尖銳,乃至于刻薄。
“而且聽學姐們說,九裏學姐從一年級入學以來就是這樣的性格。”同學說。
“當時,前後輩的觀念比現在更為嚴重,九裏學姐的态度讓所有前輩們都指責她不尊重人,你猜九裏學姐是怎麽回答的?”
小川悠豎起耳朵聽。
“她說——‘別人怎麽對我,我就怎麽對TA,我永遠尊重那些會尊重我的人’。”
“‘至于其它的……關我屁事?’”
同學小聲尖叫:“要命了,有點帥!”
小川悠渾身激動地抖了一下,在心中附和——那肯定啊!
話說回來,單論語出驚人,怎麽感覺三年級的九裏前輩已經比以前溫和了不少。
“所以有許多不好聽的稱呼,都是前兩屆流傳下來的。”同學說。
“像什麽瘟神啊,人形自走不定時炸彈……其實本質上是因為人們就喜歡把遇到的壞事甩到自己讨厭的東西上。”
“包括今天的嗎?”小川悠追問。
“今天?……不知道,但假如我是千田學姐的話,恐怕也做不到完全不埋怨九裏學姐。”同學很誠實地說出內心想法。
“因為,最先站出來的那個人,總是會承擔所有負面情緒的黑鍋啊。”
“面對兩邊總要犧牲掉一邊的局面,在沒辦法讓大家都滿意的情況下,話語權大如教練都不想當先開口的那個。”
“我們,包括教練所在的大部分人,都是些膽量小,不敢被針對的家夥呀。”同學坦白道。
她轉了個調子,開始談起自己:“大家都心知肚明,不會明說出來,靜靜地觀望着出頭鳥…咳咳,也就是九裏學姐擔任的角色。”
“至少我們能做到不去讨厭九裏學姐,不再把那種莫須有的壞傳言繼續流傳下去,就已經比前輩的前輩們好很多了。”
“怎麽樣?對比下來,我們肯定是更接近‘好人’陣營的吧。”同學絲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全然不放在心上,似乎一講完就能抛到腦後。
小川悠點了點頭,和往常一樣陷入沉默,沒有接話。
因為習慣的問題,她會盡力和自我辯駁,努力迎合別人,碰到自己不太認可的事,也總會自動幫別人尋找到合适的理由。
但此刻的沉默卻和以往有些不太一樣。
小川悠忽然清楚地意識到原來觀點只是用來體現一個人想法的觀點而已,它什麽都不是。
即使她竭盡全力變成別人喜好的模樣,她們也不會因此就将她視為好友和知己……
小川悠定了定神,在無數的思緒中捕捉到其中的一縷,那是一段比較悠遠的回憶,是她和九裏繪遇見的第二天。
面對排異,九裏繪很輕快地抛着體操棒,相當自然地說:【人本來就不可能理解別人的吧。】小川悠遲疑:【可是人們應該能理解一點別人的情緒,然後和別人産生共情……】
九裏繪砸了下嘴:【那應該是後天學習出來的東西,我學‘理解別人’這個東西學得就很辛苦了。】
【诶?好奇怪。】小川悠呆滞住。
【你看,這也算是理解不了的別人其中一種可能性。】九裏繪找到了現成的例子,興致勃勃地談到,【但是這種不理解,就像探索未知地圖時永遠不知道下次出現在面前的是什麽挑戰。】
【只要我不将‘無法理解’視為不正常,那麽下次,說不定我就有機會和史萊姆一起泡黏液溫泉,下下次我就能和吸血蝙蝠一起玩自挂東南枝。】
【一切盡在掌控之中。】九裏繪暴露了自己熱愛中二的本性,面無表情地捏緊拳頭,【聽起來,很棒吧。】
……
收回思緒,和同學道完別,小川悠在燈火通明的路中間追上了九裏繪。
九裏繪看見她來,吓得趕緊将手裏的雪糕掰成兩半——其中一半不慎掉落在地,兩個人蹲在雪糕的屍體旁邊,大眼瞪小眼。
“算了,這個給你。”把雪糕屍體清理幹淨,九裏繪翻出了包裏的蘇打餅幹。
小川悠撕開包裝紙,嗞啦一聲,裏面的餅幹不知從何時起已經碎成了幾團粉末。
九裏繪的臉紅溫了,趕緊蹲到地上用手把一地的狼藉清理幹淨:“……抱歉。”
很可愛。小川悠心想。
是面對社交不知所措,可愛又可敬的九裏前輩。
“今天的事,非常感謝九裏前輩為我發聲。”小川悠聽見自己說,“我還遠遠達不到報答的程度……單純是想送給九裏前輩一件禮物。”
“九裏前輩高中準備去哪裏?”
“烏野。”
“诶!耗時零點五秒就精準說出了答案…是已經想好了嗎?”
“嗯,因為那裏有很感興趣的東西。”
小川悠偷偷在手機上搜索,發現烏野不是什麽體操強校。
甚至連有沒有體操部都是個未知數……九裏前輩要放棄體操了啊。
不過,她一點都不感到意外。
體操只是一塊小小的地方,世界那麽大,前輩喜歡到處去看看。
是九裏前輩選擇了體操,而不是體操選擇了九裏前輩。
特立獨行的代價是團隊的排斥,但換個角度來說,這是她鑄造與衆不同、獨一無二的靈魂的必經之路。
“如果九裏前輩上了高中,仍然選擇加入了一個團隊,請把這個文檔——我所編寫的這段文字發送給前輩的隊友們。”小川悠說。
“相信,前輩的隊友們不會對你産生誤解。”
“相信,前輩隊伍裏的每一個人都是為了勇奪第一、不斷變強而努力。”
“相信,總有一個地方,能夠包容前輩的個性,并且不摧殘你的堅韌。”
就像九裏前輩幫助她、讓她學會與自己和解的那樣,她也會用自己的辦法為不善言辭的九裏前輩發聲。
小川悠站在原地,決定用文字來超越年級與學校的界限——來跨越時空的阻隔。
“請不要為孤身一人有所顧慮,始終像今天一樣,享受孤獨帶來的樂趣吧。”
……
現實中,九裏繪停止了閱讀,關閉文檔,正式收下了這份來自過去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