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可思議的人魚
第1章 第一章 不可思議的人魚
整條船上的海洋專家都是弱智。
若不是沒有航海經驗,林光逐不可能帶上他們。
現在弱智一號興奮調大收音機音量,“……距離我國首次發現人魚蹤跡已有兩年,迄今為止有四隊科研團隊自南洋海域無功而返,宣告解散。目前全球關注度最高的還是一月前啓航的波塞冬號,說起波塞冬號,就不得不提起出資贊助它探尋人魚傳說的人——林光逐。”
“林老師,這裏面提到了您诶。”弱智一號揮手,看向書桌邊的青年。
晚風悠揚,輪船順着大海的節奏搖曳,海浪聲拍擊船艙,宛若振鈴。青年有着一張溫和精致的面孔,鼻梁高窄,碎發淩亂束在腦後,為他一絲不茍的氣質添了幾分藝術家特有的薄情韻味。他正垂眼拼湊一具人魚骨骼模型,聞聲看向這邊,禮貌性颔首微笑了一下。
收音機還在繼續,男女主播滔滔不絕。
男的說:“這位天才藝術家應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最後一件作品《鲛人斷尾》雕塑像以三百六十萬美刀的價格被俄羅斯的某位富豪拍下,已經納入了私人收藏室中。”
女的說:“這件作品好像獲得過雷普國際藝術獎?很大的榮譽,可惜我們沒機會見識了。”
男的:“兩年前的确獲獎了。但是林光逐拒絕領獎,他接受采訪時表示那是一個沒有靈魂的殘次品,他本人十分不認可這件作品。”
女的驚訝:“啊?”
男的:“哈哈,我知道的時候也很震驚。果然藝術家的世界,我們這些普通人理解不了。”
弱智總算發現這些話放給本人聽很冒犯,尴尬将收音機調小。可他不熟悉操作,竟反向将聲音調大。收音機裏,男聲唏噓突然刺耳——
“不過林光逐已經兩年沒有公示過任何作品了,外界盛傳他遇到了靈感瓶頸?也許他這次資助航海隊尋找人魚,就是為了找靈感。不過要我說啊,他就是太完美主義了,仔細看就會發現他的雕塑作品都充斥抽象怪誕色彩,人的指甲、動物眼球,都必須用真的。真是毛骨悚然,這哪兒是藝術品啊,這不就是标本嘛,就還,”
“挺變态的。”收音機斷在了這句話上。
年輕的海洋生物研究員“唰”一下子站起身,臉都白了,連連鞠躬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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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青年一步一步走近,他汗如雨下,深覺實在是冒犯,就算被罵也是活該。可林光逐只是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頭,将剛拼好的人魚模型遞給他,“別緊張,我是一個很好相處的人。上這艘船的人都對人魚感興趣,這很浪漫,我對心懷浪漫的人從來都很包容。這個小禮物送給你了,希望接下來的幾個月我們能相處愉快。”
“……!”研究員激動到話都說不出來,只知道點頭。
等林光逐離開後,他手舞足蹈與同僚說:“林老師人真好,他不僅沒生氣,還送我禮物!我都要愛上他了。”
角落裏,一位身着白大褂啃牛排的帥氣青年吐掉骨頭,嗤笑說:“拉倒吧,船艙裏沒垃圾桶,他只是找不到地方丢垃圾。”
說完也沒有管其他人,拽出抽紙潦草擦了擦嘴邊油漬,兩手插兜吊兒郎當走出船艙。
“那是誰?”有人問。
“哪個?哦,張謹言,他是林老師帶上船的心理醫生,聽說從小就和林老師認識。林老師這麽溫柔體貼的人怎麽可能有心理疾病呢,估計就是借着看病的名義,蹭船旅游玩的。”
**
“你的狀況變嚴重了,之前還只是夢見人魚,昨晚開始出現幻覺。”深夜,輪船某間卧室內,張謹言敲擊筆電鍵盤,“藥不能停。”
林光逐糾正,“不是幻覺。我看見海浪裏有一條躲躲藏藏的人魚,絕不可能看錯。”
張謹言無語驚笑:“躲躲藏藏?”
“……”
兩年前,林光逐第一次做這個夢,一條藍黝尾巴的人魚死氣沉沉飄在海裏,身下都是血,将海洋染紅。他不斷重複着同一個夢境,精力衰竭又厭煩,夢中的血腥味鋪天蓋地,讓他身臨其境,他将夢裏的那條人魚雕刻出來,作品明明完成了,他卻覺得從外到內更加空虛。
這是一件沒有靈魂的殘次品,只仿出了夢中萬分之一的鲛人神韻,還遠遠不夠。
“和夢裏是同一條人魚,是雄性。昨夜淩晨三點他躲在海浪裏跟着這艘船,在我轉過頭看的那一瞬間縮到水面下了,他在躲我。”
“嗯……”張謹言面上點頭,在鍵盤上敲下一行字:患者幻聽幻視,失眠。
林光逐走到衛生間脫掉襯衫,褪去外褲,白皙的大腿在無光的暗室中若隐若現。他又散去發繩,沒一會兒裏面就傳來了淋浴水聲。
張謹言瞬間站起,耳尖染紅。拎起筆記本飛速往外走,“你神經啊!洗澡不關門是什麽臭毛病,你忘了我也是同性戀了嗎?!”
“等一下。”水聲停了。
張謹言硬着頭皮往回看,他甚至懷疑好友是不是故意的,這是否是某種成年人的潛規則暗示。但當他看清林光逐探出門框的臉,呼之欲出的悸動感瞬間灰飛煙滅,這可是林光逐啊。
一個只在乎完美作品的瘋子,也許肉/體在這個人的眼中,和白菜沒有區別。
“去向研究隊要一臺錄像設備,今晚我睡在底艙,那兒有與海洋相接的玻璃窗。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我夢裏那條人魚長什麽樣嗎?”濕透的黑發緊緊貼着鎖骨,露珠從胸膛流下,林光逐眼睛亮得驚人,“明早八點鐘,來甲板看錄像。”
當夜。
底艙不比甲板,這兒潮濕寒冷,不是睡人的地方。空氣裏都彌漫着難聞的石油味,研究隊知道他想睡在這裏面,齊齊驚掉下巴,輪番上陣勸阻。最後實在是拗不過他,為他鋪好一個簡易床鋪,留了臺錄像機才鬧哄哄離開。
林光逐徹夜未眠。
第二天早上,郵輪餐廳中有細碎的交談聲,張謹言走進後左看右看,徑直走到林光逐對面坐下,翹起二郎腿樂了:
“我的大藝術家,說好的錄像呢?”
林光逐慢條斯理用叉子撥開水果沙拉,漂亮的眉眼擡也未擡,簡略說:“他沒出現。”
張謹言一臉“我就料到”,抱臂笑說:“是他沒出現,還是他根本就不存在。”
“……我吃完了,用餐愉快。”林光逐起身扯出餐巾紙擦拭唇角,走出了餐廳。
這樣的狀況持續了整整三天,每天早上張謹言都樂此不彼問他同樣的問題,而林光逐也次次吃癟。底艙實在是太冷,第四天林光逐扛不住了,白天将錄像設備還給研究隊,夜晚最後一次歇在了底艙。
除了一個簡易的床鋪,底艙內還有研究員們自發為他搭建的一個小工作臺。此時臺子上放着一些雜亂的設計稿,以及一只錄音筆。
設計稿有數十張,都是他參考了一些古代燈具的模樣設計出來,每一張稿件的右上角都标明一行圓珠筆正楷字體:
【長明燈第X稿林光逐】
“今天是2035年8月10日,七夕節。媽,節日快樂。”他打開錄音筆。
兩年前,就在他開始夢見斷尾人魚的那段時間,林母生了一場重病,危在旦夕。雖然後來救了回來,身體卻大不如前,眼睛也逐漸不好使,看不清楚電子屏上的文字,林光逐只能發語音。在海上信號不好,林母擔心他照顧不好自己,他索性記錄感悟,以後見面再播放,證明自己每一天都有在好好吃飯,讓媽媽安心。
“長明燈的設計稿已經畫了十幾版,我卻都不大滿意,總覺得有什麽地方差了點。可能真正抓住那條人魚後,我才會有靈感吧。”傳說中人魚尾熬成油制作成燈,能夠長明不滅。
林光逐神色柔和下來,繼續:“這次的作品我不打算拍賣。如果計劃順利,我回去後把長明燈送給你,希望你能長命百歲。”
“但是好像不是很順利,我覺得有些挫敗。那條人魚已經好幾天沒有出現了……”
說到這裏林光逐突然噤聲,眸子一瞬不瞬盯着底艙的圓窗,像驚呆了,幾秒鐘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出現了!”
底艙圓窗連成一排,每一扇窗戶都十分小巧。昏暗的燈光照射下,連續四五扇玻璃窗外都有黝藍色魚尾緩慢游過,仿佛成色绮麗的絲綢随海水鼓動,将玻璃都切割出五光十色,看起來就像巴洛克時代的彩色玻璃。林光逐不敢站起,從口袋裏慢慢掏出手機。
剛準備按下錄像按鈕,那條漂亮的魚尾巴就“嗖”一下子迅速消失在海水中。
“等等!”林光逐面色微變,猛地站起跑到玻璃窗邊往外看,松了一口氣。
人魚沒有游遠。
他在一團探照燈的射光之下,周身籠罩着一層朦胧的藍色光暈。
雖然看不清,但林光逐總覺得那邊有一道格外鮮明的視線,正好奇盯着這邊。想了想,林光逐拿起手機對着窗子晃了晃,緊接着向後扔開。
果不其然。
人魚遲疑片刻,在大海中環出了一個姿态優美的圈,健壯的魚尾巴輕輕一擺動,就再一次被海水推送到玻璃窗前。模糊的影子沖破黑暗逐漸清晰,林光逐激動盯着窗外這張臉,只感覺呼吸都被沖擊到停滞了——
這是一條雄性人魚,要是以人類來類比的話,是二十歲出頭的矜貴青年。五官骨像略有些異域,皮相卻實在輕透美麗,耳朵外圈長着藍金色透明狀的魚鳍,随眼眸流轉而微微擺動。對視久了,林光逐只感覺窗外有一道神秘的強吸引力,迷惑他投身大海。
恍惚間他又想起了很多年前去過的九寨溝,那裏有一片廣闊的藍色湖泊,美到目眩。正如人魚青年的眼睛,深邃又清澈。
“你好?”林光逐按捺激動,打破了沉默:“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人魚搖了搖頭,擡手拿食指敲了敲玻璃窗,指了指他身後。
順着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是林光逐自己做的魚湯,裝在保溫桶裏——他吃不習慣郵輪廚子的手藝,偶爾得空時會借廚房為自己開小竈。
林光逐拿起保溫桶試探性往門的方向走出幾步,人魚也跟随他游動。雖然沒有任何交流,但他突然間懂了什麽,興奮向外跑出,從底艙到甲板要跑足足四層高!
他爬樓爬得氣喘籲籲,白皙的額間滲出薄汗,身體卻絲毫感覺不到疲倦,兩年了!他等待這一瞬間已經整整兩年了。
此時此刻只有興奮與激動。
甲板上有執勤的船員,林光逐特意繞到無人之處,探出上半身向下看。
人魚在海水中冒出半肩高。
“如果被人看見,他們一定會認為我瘋了。”林光逐一邊想着,一邊搬起救生艇扔進海水中,單腳踏上欄杆的外圍。郵輪船高足有十幾米,看一眼都覺得腎上腺素飙升,他卻只覺得刺激,艱難順着樓梯繩往下踩,這個過程花去了半小時,他才安全落穩到救生艇之上。
海浪呼嘯聲像惡犬狂吠,人魚一直謹慎在遠處游動,并不靠近他。
“這裏除我之外沒有別人。”林光逐說着将內兜口袋翻出,示意沒有帶任何東西。
人魚才向他游來。
林光逐新奇不已,喃喃自語:“不可思議,你居然知道錄像機和手機會拍到你。”
這代表人魚是有智慧的。
等人魚游到跟前,林光逐也害怕遭受攻擊,試探性伸出一只手詢問:
“……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