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像一只正靜靜窺視獵物的貓
第81章 像一只正靜靜窺視獵物的貓。
陸判單手插兜, 背對着葉珂，站在一整面牆的酒櫃前。他似乎正在挑酒，聽見身後的動靜，慢慢回轉身, 朝葉珂看來。
葉珂停下腳步。
上午十點左右, 清冽的陽光穿過數扇窗戶玻璃, 斜斜灑入室內, 在地面投出斑駁的光影。
葉珂和陸判對視。
兩人上一次見面是在夜裏, 汽車暖黃的光線充斥在兩人身周。
光影發生變化, 當他們時隔三日，在白天、在葉珂曾經熟悉的家偶然間再度碰面, 他們之間，似乎有什麽正發生緩慢而微妙的變化。
葉珂一雙眼睛還留存着明顯的濕意，驟然見到陸判，多少有些愣怔。
不知道是被她此刻的狼狽反襯還是如何, 對面，陸判的身形相比三日前似乎更為高挺, 臉上神色不變，俊秀的眉宇朝下輕輕一壓，平常而略帶幾分思索的目光從葉珂身上緩緩掃過。他的目光落在葉珂手上拎着的行李箱上，停頓半秒, 十分平常地收回視線, 轉過身, 再次背對她。
葉珂眉頭微微蹙起，隔了幾秒, 她出聲喚道：“陸判。”
話音落下許久，陸判才慢慢回轉身。
兩人目光相對。
葉珂嘴唇張動, 明明有話要說，但一時間，卻又不知道具體該說什麽。
她等着陸判開口，但陸判只是神色靜默地看着她，略窄的雙眼皮下，眼睫漆黑，眼睛裏看不出是什麽情緒。
葉珂慢慢走上前。
陸判這時終于有所反應，他一擡眼簾，朝葉珂身後不遠處看去，提醒道：“劉嬸在等你。”
劉嬸？
葉珂腳步頓住，回轉身。
劉嬸站在走廊轉角處，一臉憂色，見葉珂回身看向她，忙快步走上前來，壓低聲音道：“葉珂，我剛看見你爸好像回來了……”
“我遇到他了。”葉珂小聲說。
劉嬸聞言一怔。
葉珂：“他讓我滾出去。”
在葉珂和劉嬸低聲交談時，陸判專注而稍顯沉默的眼神在葉珂身上淺淺打過一轉，便收了回去。
他轉過身，面向那一整面牆的酒櫃。
葉珂安撫好劉嬸，目送她離開，回轉身，便看見陸判蹲在酒櫃前，似乎在挑選酒櫃底層的酒。
這裏曾是葉珂的家，是她住了十幾年的地方，但如今，她卻再沒有理由繼續待下去。反觀陸判，卻像在自己家般，舉止随性自然，絲毫約束也無，好似他才是在這裏住了十幾年的人，而非葉珂。
這時，一道帶着明顯探尋的視線從樓上落下來。
葉珂敏銳地感知到這股視線，下意識擡起頭。
她和站在二樓走廊的趙金傑對上目光，眼睫驚顫了一下，還未及反應，趙金傑已收回視線，沉冷着一張臉，轉身離去。
直到趙金傑身影徹底消失，種種情緒才次第漫上葉珂心頭。
她感到胸口發澀，喉嚨幹癢，眼睛湧上陣陣濕意。
陸判的身影在葉珂逐漸模糊的視線內來回走動——酒櫃前、吧臺、開放式西廚……酒櫃。他們像是身處完全不同的空間，有着迥異的生活節奏。至于葉珂極度悲傷、控制不住地哭泣的情緒，陸判自然是沒有的，也無法感同身受。
葉珂站在原地，定定地瞧着陸判，眼中淚意洶湧。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不知道是哪一個時刻，她看向陸判的眼神開始變得專注，略微歪着頭，表情仍舊悶悶不樂，但打量的目光卻十分精準地落在他寬闊挺拔的後背、略微收窄的腰上。
像一只正靜靜窺視獵物的貓。
只是這只貓剛受了委屈，灰頭土臉，并且身處弱勢。
眼前再次閃過趙金傑冷眼看着她、厲聲斥罵“你給我滾出去！”那一幕景象，鼻頭猝然一酸，在理清思緒前，葉珂已快步跑上前，伸手從背後抱住陸判。
陸判身體驟然一僵，感知到一雙手正緊緊攬着他腰腹，後背柔軟溫熱。
他倏地咬緊牙關，眉頭下壓，眼神略微有些發沉。
葉珂将臉靠在陸判背上，眨動着濡濕的睫毛，嗓音柔軟低微，“我爸爸不要我了。”她道。
陸判沒說話。
葉珂抱着他腰腹的手緊了緊，将臉埋在他背上，輕輕蹭了蹭。
她的眼淚很快将陸判的衣服浸濕，溫熱濡濕的觸感透過薄薄一層布料，抵達他後背的皮膚。
十數秒後，陸判緩緩站直身子，雙手握住葉珂攬着他腰腹的手，将她的手扯開。
——這個動作并不順利，因為葉珂抱住他的手很緊。
等将葉珂的手扯開，他回轉身，低垂眼眸看她。
葉珂已經沒在哭了，但呼吸輕淺急促，眼睫不停眨動。她略微仰頭，對上陸判低垂的視線。
陸判嗓音低沉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葉珂：“……”
她眉心微緊，少頃，垂着眼簾道：“我是早就知道了。”
她表情悶悶不樂。半晌，見陸判沒出聲，擡眸一看，見他仍舊低眸看着她，平靜幽微的眼神，帶着明顯的審視與猜測。
葉珂與他對視半晌，忽然問道：“你以後都會住在這裏嗎？”
陸判對這個問題明顯感到驚訝，但在短暫的沉默後，仍舊開口回道：“不确定。”
葉珂斂下眉目，沉默稍許，說：“我沒地方去了。”
陸判：“你不是住在你朋友那裏嗎？”
葉珂：“……我現在不想住在她那裏。”
陸判沒接話。
葉珂等了一會，擡眸看着身前面容陰沉英俊的青年。
“我們住在一起吧。”她略微歪着頭說道。
“住在這裏？”陸判下意識接話，語氣莫名有些尖銳。
“不是。”葉珂搖頭，她眼珠輕輕轉動，沉默數秒，問陸判：“你有錢嗎？如果有的話，我們出去租房子吧。”
陸判眼神懷疑地看着葉珂。或者說，相比“懷疑”，他的眼神、甚至是他整個人都更傾向于沉默的狀态。
葉珂在等待陸判的回答。
她并不緊張，就好似……她很早便從一些蛛絲馬跡中，探出了他的态度。
“你想住在哪裏？”突然，陸判出聲問道。
葉珂想了一下，但頭腦一片空白，便道：“我沒什麽想法，你決定吧。”
陸判聞言，身體後傾，抵着吧臺冷硬的邊緣。
他看向葉珂的眼神稍顯沉默，隔了一會，才語氣冷靜地詢問：“你預計什麽時候搬？”
葉珂這才想起還沒和桐月商量這件事。但她随即想到易堯，眉頭下意識一蹙，便決定忽略這些細節。
“都可以。”她說。
語罷，回身看向被她放在一旁的行李箱，說：“但王姨和趙倩在車站，今天就要走，我要先把行李箱交給他們。”
陸判目光掃過對面那個約二十四寸大小的女士行李箱。
葉珂回身看向他。
他們目光對上，陸判道：“我先送你去車站？”
葉珂點了點頭。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客廳。
正在不遠處打掃衛生的劉嬸看見，動作一頓，兩手杵着靜音吸塵器，站直身子，目光稍顯驚訝地看着兩人進入車庫，乘坐同一輛車離開。
……
候車大廳。
年僅六歲的趙倩見葉珂出現，忙從座位上起身，快步朝她跑去。
她年齡雖小，但已經懂得很多事情，知道這次搬家，姐姐不會跟着一塊走，她們或許要很久，才能再次相見。
葉珂也舍不得趙倩，她低下眉目，輕輕拍了拍趙倩的肩膀。餘光見王菀守着座位前的行李，不好離開太遠，便攬着身高剛到達她腰部的趙倩，慢慢朝她走去。
陸判沒有跟上去。
王菀只在兩月前見過陸判一面，但當時，她對身形瘦削、面容灰敗的陸判印象太過深刻，因此只一眼便将他認了出來。
但她沒有心思去想其它，很快便将視線從陸判身上移開，上前兩步，接過葉珂手中的行李箱。
“能拿的東西我都拿了。”葉珂站定後說道。
王菀輕輕點頭，看向身前面容青澀美麗的少女，猶豫幾秒，終是問道：“你和你爸爸……”
夏季末尾，車站客流爆滿，候車大廳站滿等車的旅客，四周人來人往。
陸判就在這種嘈雜的環境中，站在候車大廳的柱子旁，年輕英俊的臉上，神情平和內斂，專注而稍顯隐晦的目光穿過來來往往的人群，準确落在前方正和王菀交談的葉珂身上。
葉珂簡略地向王菀講述了最近發生的事。
在得知葉珂并非趙金傑和葉芝親生時，王菀有片刻的愣怔，随即不明所以地低下頭，看了眼身旁正輕輕倚着她身體的趙倩。
她只看了一眼，便擡起頭，對身前的葉珂微微笑着說道：“我知道了。”
葉珂應了一聲。
這時，大廳廣播通知王菀即将乘坐的列車開始檢票。
王菀側頭，仔細聽完廣播的提示，伸手拍了拍靠在她身上的趙倩的肩膀，另一只手拎過兩個行李箱，轉向葉珂開始告別。
葉珂強行壓下內心的不舍，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以免影響正默默哭泣的趙倩。
王菀帶着趙倩轉身離開。
和一門心思全在這次告別的葉珂不同，人到中年的王菀很早便留意到對面陸判看向葉珂的眼神。
但想到他是和葉珂一同前來，并且兩人并肩而行時，互相之間距離極近，想必關系非常親密，便沒有太過在意，自然……也沒有任何提醒。
她帶着趙倩，快步朝檢票口走去。
葉珂目送王菀和趙倩離開。她轉過身，看見不遠處，陸判正靜靜地看着她，沒有多想，邁步朝他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