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小狗從不騙人(很傷人,酌情觀看)
小狗從不騙人(很傷人,酌情觀看)
春末,紀山英帶宋臨青回了山花地。
家裏空了,哞哞老死了,爸媽都一前一後離世了,山花地的家裏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了。
他們,他們也老了。
宋臨青年輕時清冷傲然,年過半百,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感早已消失不見,周身溫潤儒雅,氣質出衆。
他沒退休,在學校的熱度不降反增,他的課程一年比一年搶手,年歲的增長得以豐富見識,紀山英的愛滋潤他的生命,在愛裏長着,怎樣都春風明媚,引人注目。
宋臨青熱愛他的事業,為植物分類學做出了許多貢獻,他以為他會在講臺上站到最後一刻,可他的身體越來越差,四十分鐘的課,他站十分鐘都困難。
像許多年前狗兒跟他說他的腿站不起來時一樣,他坦然接受了在旁人眼裏絕對是天塌了的壞事。
他辦理了退休手續,去醫院檢查了身體,聽着醫生跟他講他生命的倒計時,他毫無波瀾地回複謝謝醫生,然後回家等紀山英回來。
紀山英運動員生涯在二十年前完美落幕,但還在田徑隊當教練,歲月沒在他強健的體魄上留下什麽痕跡,帽子一戴,運動服一穿,從背後很容易被誤認為是什麽肩寬腰窄的年輕帥哥。
他今天隐隐有些不安,所以也早早提前回家。
剛進門,宋臨青就迎了上來,接走他手裏的一半的袋子,說:“紀山英,我們抽個時間回趟山花地吧。”
他記着那棵紅山茶,也記着玉善山的山泉水,太久沒回去,他想念得緊。
“好。”
紀山英摟着宋臨青進了廚房,接過食材放好,他低頭親了親宋臨青,說,“你想去哪我都陪你去。”
他并沒有看出宋臨青的異樣,只以為是自己多想了。可他仍沒由來的心慌,這樣的訊號在他們在一起後已經很多年沒有出現了,現在又如此強烈,絕不是無中生有。
Advertisement
于是他也不再去基地,請了長假,打算二十四小時陪着宋臨青。
剛開始幾天也沒什麽事,宋臨青只是很容易累,吃完飯就要睡覺,走幾步路也要睡覺,紀山英問他有沒有哪裏疼,說要帶他去醫院,宋臨青靠在他懷裏,用那雙灰蒙蒙的眼睛看着他,說:“你怎麽還不帶我去山花地啊?騙人小狗。”
紀山英冥冥之中似乎也察覺到什麽了,他也很平靜,心不跳,血不流,連呼吸都仿佛暫停了。
“明天就去。”
紀山英彎腰給宋臨青擦腳,一點都不駝的背此刻卻怎麽也直不起來,一直彎着,一滴又一滴的雨滴掉進洗腳盆裏,在窄窄的盆裏泛起驚濤駭浪。
宋臨青輕輕嘆了口氣,伸手摸着紀山英的頭發,說:“還沒回山花地呢,怎麽就讓我見到了十七歲哭鼻子的紀山英呢?”
“……”
紀山英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着,抽泣聲被無盡的酸澀淹沒,心都被浸濕了,泡爛了。
他想說話,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反複去數宋臨青的腳趾頭,一個一個扳着數過來,又數過去,努力壓下那些快要咬死他的痛感,聲音沙啞,“怎麽好日子會過這麽快,這麽、這麽……”
話沒說出口,淚也沒停。
宋臨青不知道怎麽回答他,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時光飛逝,為什麽轉眼就已白頭,為什麽跟紀山英待在一起就永遠覺得時間不夠,明明回頭望去,漫漫人生路,已經到處都是紀山英,一年,三年,十年,幾十年。
原來已經過了那麽久,那麽久了。
“時間對任何人都是公平的,生離死別,悲歡離合,刻在時間長河裏,沒人逃得過。”
宋臨青彎下腰,貼在紀山英腦袋上,溫聲細語,“我已經沒有遺憾了,在這裏,有你在,去到那,有我爸媽,有哞哞,還有□□,換個地方罷了。”
紀山英失聲痛哭,本來沒有多少白發的頭發,此刻卻突然激增了好多,一下子看起來比宋臨青的白發還誇張。
宋臨青以為是自己眼花了,等第二天回山花地,站在紅山茶樹下,坐到山泉水邊,紀山英的頭發全白了,臉上的皺紋一夜之間也迅速爬滿了紀山英的臉龐,他真是老頭了,貨真價實的老頭了。
“我已經很努力地在活了……”
宋臨青摸上紀山英花白的頭發,眼淚順着他依舊漂亮的臉龐滑落,“我很想,很想在你之後走,我不想看你難過,更不想你為我做傻事。在沒遇到你之前,我一直覺得沒有人會陪我到老,沒有人會給我無條件的偏愛,更沒有有人的愛能持續一生,沒有人會愛到死,原來這世上還有紀山英這樣的笨蛋啊……”
紀山英擦去宋臨青臉上的淚,低頭埋在宋臨青頸窩裏,輕聲說:“我只有一顆心,我第一次見你,它也第一次亂跳。我笨,它也笨,跳錯一次,就錯一輩子了。我的意思是……我一直愛你宋臨青,心愛你,眼睛愛你,嘴巴愛你,哪都愛你。”
老了,甜言蜜語講得幹巴巴,眼淚卻濕淋淋。
“我累了。”
宋臨青眼淚流幹了,眼皮千斤重,“紀山英,我要睡了。”
這次真不是揶揄紀山英,他沒有哪裏痛,也沒有哪裏不舒服,就只是困,前所未有的困。
他講過太多次我累了,紀山英這次沒有鬧他,只是緊緊抱着宋臨青,說:“好夢啊,宋臨青。”
話音剛落,懷裏的人就軟成了一灘水,他死死抱着,卻還是感覺宋臨青從他的指縫間流走,一絲也抓不住。
他急忙抱起宋臨青往家走,背佝偻着,走得很慢很慢,一開始一分鐘能走幾十步,後來只能走十幾步,再後來只能一步,半步——
到沙發旁,把人放下,他便跪倒在了沙發旁。
沙發上的人面色紅潤,真的好像只是睡過去了。
他握着宋臨青的手,将臉貼到宋臨青手背上,氣不夠使,他喘氣很急,說話也困難,他吞吐了半晌,氣不夠使,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
他的心髒像被荊棘捆住,又像是被匕首一刀一刀剜着,實在是痛得受不了,他嘔了一聲,吐出一灘鮮紅的血來。
血濺在宋臨青臉頰上,仿佛一朵盛放的山茶花。
紀山英終于舒順了氣,他扶着沙發站起來,躺到沙發上,把宋臨青摟進懷裏,緊緊抱着,半分間隙都不留,他一下一下給宋臨青擦着臉上的血,低頭吻在宋臨青唇上,又落下一枚血紅鮮豔的吻,他也困了,唇貼在宋臨青耳邊喃喃:“小狗,小狗從不騙人。宋臨青,等、等等……等等我。”
門外的古山茶樹內部被蟲噬空,在無風無浪,晴空萬裏的春天轟然倒塌,早已枯萎被車輪壓進水泥地的花朵,此刻卻好似又長回了枝頭。
又是一年春,又是山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