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跟我做朋友吧
跟我做朋友吧
夜裏下起了雨,一直到他們早上要出門,雨也還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
宋臨青從零食袋裏翻出面包和巧克力,遞給紀山英:“看這雨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了,先吃點東西吧。”
紀山英伸手接過,愣了幾秒後起身站到宋臨青身邊,跟他邊吃邊看窗外的山雨。
“你說……我能進省隊嗎?”紀山英忐忑地問。
宋臨青偏頭看向紀山英,反問他:“你想進嗎?”
“當然想!”紀山英毫不猶豫地回答,但很快又蔫了下來,“但我上次表現很差,跑了第四,一塊獎牌也沒拿到。”
“那全力以赴了嗎?”
“……沒有。”
紀山英在宋臨青那樣清澈的注視下無所遁形,他全盤托出,“上場前他們嘲笑我,我心亂了。每往外走一點,對我來說都是挑戰。先是走出山花地,到鎮上,又到縣城,再到市,然後到省會,鄙視鏈也層層疊加,就像我和你,你在頂端,我在最底端。”
“在哪裏底端呢?”
宋臨青踮起腳,才能跟高自己半個頭的紀山英平視,“長這麽高,心也應該放高點,不要把心踩到腳下,這對你自己不禮貌。果然是十七八歲的小孩子,還正在多愁善感,感情充沛。”
“你含着金湯匙出生,怎麽會……”
“看人不是這麽看的。”宋臨青很有耐心地解釋,“一個人家庭富裕與否,跟他本身的德行沒有任何關系。你選擇不了自己的家庭,但能選擇自己的未來,選擇做一個什麽樣的人。你以後有錢了,會鄙視現在的自己,或者跟你現在一樣的人嗎?”
“當然不會,我讨厭那樣的人。”
“那就對了。他們嘲笑你,是因為素質不高,不是因為你是從山花地出去的。明白了嗎?”宋臨青拍了拍紀山英的背,說,“把心放高,腰杆挺直,只要你想,你就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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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山英重重地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窗外雨聲漣漣,紀山英的愁緒仿佛被雨洗去,滿心陽光。
幾分鐘後,雨停了。
雨後天晴,一架完整的彩虹出現在他們面前,谷底的霧氣緩慢上升,仿若人間仙境。
宋臨青打開窗,懸在不鏽鋼防盜網上的濕冷的雨水被風卷了進來,挂在他睫毛上,亮晶晶的。
滿鼻的植物清香,宋臨青深吸了一口氣,感嘆道:“山花地好美啊。”
紀山英被那滴雨水晃悠得心神不寧,他情不自禁擡手用指尖挑去那顆雨珠。宋臨青沒想到他會這麽做,他錯愕地看着紀山英,紀山英呃呃啊啊了半天,胡謅道:“雨水進眼睛會生病的,我老師說的。我把你當朋友,不想你生病難受,所以……”
宋臨青還沒說話,門外傳來他們老師的聲音:“臨青啊,你們醒了沒?天晴了,我們該出發了。”
“來了。”
宋臨青說着就去收拾東西出門。
紀山英有些手足無措,他怕宋臨青生氣不跟他玩,到門口的時候拉住宋臨青的衣角,說:“你是不是生氣了?我不是故意的。”
“沒有啊。”宋臨青被他問懵了,“我為什麽要生你的氣?”
紀山英立馬晴朗了,跟在宋臨青身後想,宋臨青脾氣真好啊,人又好看,品行也好,真适合當朋友。
飯桌上馮千行又開始了對宋臨青的每日一陰陽,現在多了個紀山英,也一起被他拿來襯托自己的陽剛之氣。
紀山英聽得很不舒服,他本身長的就兇,臉上沒表情或者一生起氣來就更讓人不寒而栗。
他很克制了,但在馮千行上車要翻宋臨青的藥物時,紀山英猛地推了馮千行一把,看着沒多重,但馮千行的腦袋撞到車上,一下子就腫了起來。
“你他媽有病吧?!為什麽平白無故推我?想打架是吧?!”
“來啊。”紀山英把宋臨青的藥拎在手裏,眼神森冷,“早就看你不爽了。”
馮千行罵罵咧咧,氣勢洶洶走了過來。
“好了!”
宋臨青把紀山英拉到一旁,低聲說,“等會兒老師來了看到不好。他說什麽就當沒聽見好了,他這種人你越理他就越糾纏不休,別給他眼神就好了。”
紀山英沸騰的血液慢慢平息下來,他嗯了一聲,斜瞅着馮千行坐上了車。
等宋臨青也坐好,他把藥遞了過去,問:“你要吃這麽多藥嗎?每天都要吃嗎?”
“沒有,只是備着以防萬一。”
紀山英哦了一聲,彎下腰手拄着臉頰問:“你爸媽當時也同意你學這個專業嗎?”
裝藥的塑料袋被宋臨青捏得咔咔作響,他低下頭,看着紀山英,淡淡地說:“他們已經不在了。”
高考結束,宋臨青出校門沒等到來迎接自己的爸媽,家裏的司機也沒來,他只好自己坐車回家。
車裏循環播放一條新聞——
六月八日早上八點十幾分,汾江市漢文大街發生一起惡性搶劫殺人案,受害者宋遠峰為保護妻子顧妗,身中數刀,當場死亡,妻子奮起反殺一人,激怒歹徒,也被連刺數刀,當場死亡。據悉,宋顧二人是金北人,此次去汾江是為了投資建設汾江市規模最大的福利院……
宋臨青已經不記得當時自己是什麽感覺,現在說這些,他好像都是以第三視角去看,而且他清楚地知道,十八歲的宋臨青跟現在的他,不是一個人。
那些事已經過去太久了,提起來翻開再放回去,連灰塵都沒掉,仍然牢牢地覆蓋在上面,他的喜怒哀樂,也全被厚厚的灰塵壓回去了。
“……對不起。”紀山英小聲道。
宋臨青說了句沒事,靠到椅背上小憩起來。紀山英也靠了回去,餘光看了宋臨青一路。
這次的路也不好走,車也沒法下去,路窄得看起來只夠人走,但好在地平,不需要爬上爬下。
紀山英很殷勤地幫宋臨青背相機包,哦不對,是宋臨青身上大大小小的一切的包。
宋臨青不想麻煩紀山英,但紀山英搶掉他的背包就跑得飛起,他們幾個人緊趕慢趕,也始終追不上紀山英。
紀山英率先到了樹下,等宋臨青一來,他就給宋臨青拿水喝。
白韻伸手說:“帥弟弟,我的呢?”
“這是宋臨青的水。”紀山英拉緊了包。
“行吧,我不喝他的水,你下次可不可以給我帶玫瑰水啊?”
紀山英為難道:“那山泉離我家很遠,弄一次很麻煩……”
“在哪?你告訴我,我去給白韻弄。”馮千行可算接上話茬了,也不記仇了。
“反正不在這片。”
紀山英不想跟他們說話了,走到正在專心記錄的宋臨青身邊,問,“你還想喝玫瑰糖水嗎?”
宋臨青剛沒聽他們說話,順口就問:“你還有嗎?”
“現在很想喝嗎?”
“有的話……”
紀山英笑呵呵的,嗖地就從褲兜裏掏出一瓶塞到宋臨青手裏。
他其實去山泉那裝了四瓶,一瓶在來找宋臨青他們的路上喝掉了,宋臨青昨天喝掉了兩瓶,這瓶他托賓館老板娘幫忙用冰箱冰着,現在他用體溫捂得冰化了,剛好常溫。
紀山英湊到宋臨青耳邊,悄悄地說:“你偷偷喝,我只給你一個人。”
宋臨青輕笑了下,點了點頭,把水裝進了衣服口袋裏。
這樣一個稱不上笑的笑,把紀山英看興奮了。他拉住黃葛樹的氣生根,往後一退,助力跑了幾步,就在空中蕩起了秋千,他臉上的笑張揚又肆意,好像真的飛了起來。
“好玩好玩!我也要玩!”白韻也抓住另外一根蕩了起來。
馮千行一邊嗤之以鼻,一邊也玩得不亦樂乎。
宋臨青拍完黃葛樹,鏡頭轉了過去,對準了紀山英。
“下次跑步,記着今天的心情,也像今天一樣飛起來吧。”
紀山英覺得自己沒待在家裏太對了,這樣出來一趟,身心舒暢,感覺前途都一片光明了。
他松開手,正落到宋臨青腳邊,一晃神,他終于看清了夢中一直站在終點的人的模樣。
他不知道為什麽跑,老師說他有天賦,讓他去試試,為了證明自己有天賦,他去了;一步一步,到了省隊選拔,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不再相信自己的天賦,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麽跑了,現在也許有了新的理由——
一直跑一直跑,跑到終點,跑到宋臨青面前,然後底氣十足地跟他說:“宋臨青,跟我做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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