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籠中鳥②虛假的泡影
第35章 籠中鳥②虛假的泡影
你現在只慶幸你醒來得夠早,六眼的被動也讓你無法長久沉睡,故而在有人擒住你的手腕時,你立刻就能将自己的意識從夢中抽離,轉而露出一副即使被嚴格限制住、也依舊威脅力十足的模樣。
然而你騙得過別人,卻唬不住夏油傑。
綁你前來盤星教的罪魁禍首面上依舊挂着輕松的微笑,在起身時撣了撣袈裟的袖子,滿面輕松地沖你道:“你不想接受治療的話,當然可以,這為我們的醫生省了不少時間和精力,還保障了他的人身安全呢。”
那一開始為什麽要叫醫生來啊!雖說你擺出這樣一副兇相,但還真的不想傷及夏油傑之外的無辜人士好嗎!
你不堪折辱般閉上了眼睛。你讨厭這間屋子裏的人對你頻繁投來的打量的視線,格外不想讓他們看到你的目光所向。
“你們先回去吧,她這邊我會處理的。關上門,別讓菜菜子和美美子在外面守着。”
夏油傑見你的應激反應比他所想的要大,許是不想刺激你,便讓其他人先離開。
而醫生聽了這話,率先開始收拾起自己的醫藥箱。
他只是個術式不怎麽高明的普通術師,在發現你便是那個被夏油大人帶回來的六眼後,更是被你殺氣十足的目光吓得魂不守舍,就擎等着這句讓他撤退的話呢。
膽大一些的菅原真奈美猶豫片刻後才緩步跟上,她臨走前還提醒了夏油傑一句:“……注意分寸。”
後者聽了這話難免失笑:“難道不是應該讓我注意安全嗎?”
“米格爾的黑繩都讓你借走這麽多了,現在不是還好好地綁在她身上嗎?”
菅原看上去還想再說些什麽的樣子,最終卻選擇緘默不言,輕阖上門離開。依舊燃着不滅燭火的房間內僅剩下了你與夏油傑兩人。
這真是你最讨厭的場合了,但也不算太壞,至少無關人士都已不在這間房間裏,不然你實在無法保證自己會不遷怒于他人——你不想讓自己懷有過多的、沒有緣由的愛恨。
夏油傑先于你開了口:“你身體的情況,你自己一早就清楚了吧?”
Advertisement
“不必讓你費心了不是更好?”
“悟知道嗎?”
這句反問簡直是絕殺,你立刻就不願再同他多說了,即使你的沉默是金代表着你給出的會是肯定的答案。
剛剛醫生為你檢查時,還未攏好你的衣襟,屋內雖透不進風,但空氣是微涼的,你只能盡量将自己蜷縮得更緊些,隔絕這讓你難以忍受的溫度。
夏油傑一定是注意到了的,但他僅是輕笑一聲,語氣溫和地問道:“剛剛我的養女們為你帶來了她們親手所做的飯菜,要嘗嘗嗎?”
他這麽一說,你才猛然發覺,從剛剛起就有一股似有若無的味噌湯的香氣流連于你的鼻翼之間。在眼珠轉動之時,你看到了離你尚且有些距離的木質托盤,裏面放着的是很傳統的日式菜肴。
……看起來很美味的樣子,不像是下過什麽毒。
“這麽久沒吃東西了,不餓嗎?盤星教每天都會托人買入新鮮的食材,來做些傳統但大家都愛吃的餐食。”
偏生那怪和尚還一個勁兒地誘惑着你,他說着說着,真端來了那碗味噌湯,環過你的肩膀就要用力将你托起來。
“一開始我不是也說了嗎?你只要在這裏待到百鬼夜行結束就可以,我沒有加害于你的想法,這對我沒有任何好處。”
夏油傑将話說得太好聽,頃刻間你竟也産生了些動搖的心思,想着不如就這麽委曲求全地裝成一副接受現實的模樣也好,反正你總是要在大戰開始之前掙脫枷鎖溜回去的。
可在他粗粝的手指有意無意地掠過你的脖頸時,你終究是難逃心中這份無法被強壓下來的驚慌失措,顫栗着将瓷碗掀翻在了地上。
一時之間,你只想苦笑。
明明五條悟也對你做過同樣的事,你卻在感受到那雙手的觸感時,率先回想起了當時被鉗制住的恐懼。
似乎只要有夏油傑在,你就無法擺脫那些好似真實發生過的連綿的噩夢。
“看來你并不是很想讓我喂你的樣子?……我可以讓我的養女以作代替,不過這就需要你稍等片刻了。”
你相信夏油傑一定是看出了你的不自在,或者也可以說,他正是為了試探你這一點,才刻意要與你有如此的親密接觸。
同時你也是緩了好一會兒,才注意到他口口聲聲喊着的代詞是“養女”,想必就是宣戰那天你所見到的金發與黑發的兩位少女。
現在想想還是感覺稀奇,原來他這樣的人也是有女兒的嗎?還是單純看中了她們咒術師的資質,特地要将她們培養成詛咒師呢?
夏油傑不急着尋求你的答案,你自是緩了好一會兒,直到确認自己的呼吸和聲音都不再發顫,才作出回答。
“不必了。如果可以,把燭光熄滅吧,我想自己一個人待在這裏。”
就像是回到了,從前在五條家想要将自己藏于滅頂黑暗中的時刻。
>>>
夏油傑的确是個怪講究的人,他不僅将被你甩在一旁的毛毯拾起,為你重新蓋過,還将燭火熄了大半,僅留下門口用以照明臺階的兩盞。
你猜他過一陣必定還要前來察看你的情況,這你管不着他,也沒心思再擺出一副鎮定自若的模樣,幹脆再度嘗試着沉入夢鄉。
盡管有高熱的體溫作襯,這次入睡卻不那麽順利,你腦內圍繞着的都是那日下午同源內醫生見面後她所說的話。
「……而五條小姐,您的器官已經開始全面走向衰竭。在你第一次進入醫院時,尚且還不是這樣,但也不該惡化得如此之快。你的咒力使用是和你的身體健康情況有關嗎?」
怎麽可能沒有關系,盡管你清楚地記得,自己當時回答了完全相反的答案。
你堅持要學會反轉術式的目的,本就是延長所剩無幾的生命。在這點上五條悟與你是共情不了的。他是健全的六眼,不曾有這種體會,也幸好他未曾有這種體會。
後來你逐漸理解,反轉術式不是靠他人的三言兩語或是現身指導就能夠學會的,這需要你自己去領悟,五條悟教給你的自始至終都是完全不同的東西。他想要告訴你的是,反轉術式并非你在咒術學習上的終點,你想要達成的目标也并非一定要通過學會反轉術式這一方式去達到。
可是,你要讓他失望了。
流淚這一行為并非你所願,但你的淚腺已經脆弱到不受你所控。雙頰滾燙的溫度在淚水剛一落下時,就将面上殘餘的淚痕蒸幹,仿佛連悲傷于軀體間的留存都是個錯誤。
毫無疑問,你終将死于這場時空穿梭。
你因這令人悲哀絕望的認知而感到心髒刺痛。
被你的汗與淚濡濕的軟墊承載着你虛浮的重量,你在心理與生理共同營造的冰與火之原中沉沉浮浮,只覺有一把一如三百多個日夜前的無形之刃,正直直地捅入你脆弱不堪的心髒。它毫不顧及你因此正劇烈戰栗的手腳,旋轉着剜割你的血肉,你只能死死咬住毛毯的一角,在發出細碎嗚咽聲的同時,以此借力緩和自己井噴一般爆發開來的負面情緒。
一直以來堅信的那句話是什麽來着?——「生命中周期性的暗潮只是暫時的,你正在死去,但也将重生。」*
在每次都窒息到即将瀕死之時,你都會用這句話來蒼白地安撫自己。
然而更加尖銳的痛感猛然自腕骨襲至全身。在一片暗色之中,你确信自己真切地看到了電流的藍色弧光,這才後知後覺地回憶起自己容易咒力外洩的壞習慣。
在體內摻雜進了不屬于自身的陌生咒力後,咒力外洩的情況就極少會出現,現在想必是因為情緒波動過大而故态複萌。
做工精致厚實的毛毯都要被你生生咬到開線,你終是無法在幾欲将你劈成兩半的疼痛中堅持下來,不消多時便暈了過去。
在失去意識的片刻,你竟久違地感到輕松。
這樣至少不用再羞恥地落淚哭泣……也可以在不被打擾的條件下睡個好覺了。
>>>
“喂喂——回神啦,在想什麽呢?”
五條悟的手在你眼前揮動了好幾下,見你終于将目光投向他,這才松了口氣般,恢複成往日裏散漫的模樣。
“還以為剛剛那一下給你摔得太疼,回不過神了。要不要休息五分鐘?”
還沒反應過來狀況的你不知該作何反應才合适,所能做到的僅有愣愣地擡起自己發麻的手,凝視陽光下透出血色的指尖。
“說句話嘛,你這樣我會擔心的喔。”
“……悟。我好暈,我想休息了。”
許久未曾從口中吐出的前代六眼的名諱聽在你自己耳中都格外陌生,你是架不住五條悟的催促,這才開口回答。在注意到自己正平躺在不怎麽幹淨的地面上後,立刻就選擇翻身站起,這一連串動作使你的後背真切地傳來一陣痛感。
現在的你究竟是掉入了難以破解的幻夢,還是處于絕對的真實之中?
可若這是真實的夢境,那你為什麽會保有如此真實的五感?
你扶着一旁的樹幹以站直身體,下意識地就伸手去揉眼睛,片刻之後卻被擒住了手腕,五條悟含着笑的聲音響起來:“體術有進步喔,這段時日的努力變現了呢。”
他指間轉着原本該蒙在你眼上被加以他咒力的繃帶,你定定地與他對視着,伸手握住他溫熱的手指。
“啊,是嗎。”
你極少有在他面前無言以對的時候,只能将注意力轉向你們現在所處的環境。
毫無疑問的是,這裏很好辨認,正是五條悟曾帶你訓練過一次的高專的後山。你對這裏的記憶格外清晰,因你在此地首次用自己的蒼擊中了五條悟,同時這裏的環境也很幽靜,置身于此時,周身暢快放松得像是被這片樹海擁抱。
但只可惜,面前的一切都只不過是虛假的泡影。
你的視線集中在他的幻影間,卻還是幾欲深陷進他蒼藍色的眸。
*出自《克林索爾的最後夏天》譯後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