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傷疤與教訓
第24章 傷疤與教訓
第24夜 傷疤與教訓
津美紀的房間是上着鎖的,而五條悟手中有解鎖房間的鑰匙,他在打開門邀你先進時,伏黑惠就坐在餐桌前一言不發。
他如墨的發絲依舊倔強地根根翹起,視線的焦點彙聚在面前已經空了的碗盤上,你實在是忍不住心想,他連明明十分在意卻努力裝作毫不關心的姿态都和元一模一樣。
小房間內的裝修與客廳內的不同,顯出別樣的精致與溫馨。目光所及的牆紙是明媚柔和的鵝黃色,點綴有零星的淺紫色花朵,無論是衣櫃還是櫥櫃上都有着另外粘貼上去的一圈圈淺粉色蕾絲,為原本無趣又古板的老式家具格外增添了不少少女情态。
床頭櫃上擺放着的原木相框中貼着一張三人合照,你随意地掃過一眼,這看上去像是在伏黑惠的國小畢業典禮上拍的,在他左手邊的是戴着墨鏡卻依然吸引不少姑娘駐足的五條悟,右手邊留着深棕色長發、氣質溫婉的女孩應該就是津美紀了。
你小心地在地毯上尋了個位置落座,五條悟卻拍拍你的肩膀,把你趕到床上去,自己則坐在了你剛尋的地方——碰巧就在你的腳下。你有些尴尬地往後縮了縮。
“今晚就睡在這裏吧。你不用擔心,津美紀不會介意的。”
“津美紀是……?”
“是惠的姐姐,我的養女,現在受了詛咒而昏迷不醒,在醫院由專人照顧。”
你一愣。剛剛你還認為這間房間的主人過着的無疑是你十分羨慕的生活,現在聽聞了她的遭遇後,受驚了的眼睫在繃帶下眨啊眨,半晌都不知道接什麽話才好。
而五條悟揮了揮手,繃帶下的雙眸與你的相對視:“現在到了我們交換秘密的時候了。”
這是在催促你盡快進入正題嗎?
“悟真是無趣的大人,不要這麽催促女孩子嘛,我也是會有羞恥心的啊。”
你短促地抱怨了一句後,便麻利地解開針織上衣的紐扣,毫不猶豫地将它脫掉。
既然要為他解釋心口上傷疤的來源,那肯定就是要将傷口的全貌展露給他看的。五條悟一開始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後知後覺地偏過頭時,被你兇巴巴地嗆了一句。
Advertisement
“這個時候才轉頭也太欲蓋彌彰了!不許轉!”
同樣有六眼的壞心眼大人想看的話,偏頭或者捂住眼睛也完全可以看到的,所以不許轉!
針織上衣被脫下後,展露出的便僅有件貼身的米白色內衣,你低頭時還稍作慶幸了下——是比較保守的背心款式。
屋內的空調在你們進門時才剛剛打開,故而屋內算不上多暖和,惹得你狠狠打了個寒戰,直到這股發麻的感覺過去後才開口。
“我在長到十四歲、可以獨立執行任務之後,便頻頻遭遇刺殺,雖然誰都知道五條家好不容易盼來的六眼是個病秧子,他們原以為我活不到這麽大的,但在發覺我已可以對他人造成威脅後,暗網上就多了些任務對象是我的懸賞令。”
你往前移動了一段距離,這個時候倒沒那麽害羞了,捉住五條悟的手按在胸前顏色微深的傷疤處。
“那時的我每天都疲于應付各種各樣的暗殺者,元——也就是禪院家的現任家主,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向我遞來了一紙待簽的婚姻屆。
“很可笑吧?但事實就是如此。我察覺出了我自小便紮根生長的本家之中,就暗藏着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人,所以我才需要他的力量來保護我自己。”
禦三家之間的嫌隙雖然依舊存在,但也會在雙方都需要的時候形成扶持關系。你和元的婚約就是這樣的性質。
“五條家和禪院家其實都是不滿意這個決定的,但他這麽不顧自家老頭子的反對,其實是想要借助我的名義,讓我私藏他同父異母的弟弟,一個被詛咒了的孩子。”
你還沒有松開五條悟的手,掌心松松地貼着他的手腕,他的指節亦搭在疤痕之上,只覺你往日裏偏低的體溫此時高得燙人。
“他那個人薄情得很,平日裏什麽都不在乎,同我見面時總要嗆我幾句,占些言語上的便宜,這還是頭一次對我行如此大禮,要我幫他這個忙。
“我還真的很善良,沒多考慮就答應他了哦,但我們誰都沒想到,這次竟是一直謹慎的我們都識人不清了。”
涉及到那孩子的事,你是一萬個不想回憶,但既然你要在五條悟這裏換取你更想得到的情報,就要把已經結痂的傷口再撕開給他看。
前代六眼略顯粗粝的指腹不斷摩挲着你胸前那道猙獰的傷疤,他幻想着在一年前它是否還是條縱深的、未能被任何人所治愈的傷口,從清晨到黑夜,都在不斷地汩汩流出鮮血,帶走你為數不多的生命力。
“那個孩子之所以被禪院家所敵視,是因為他沒有繼承任意一種生得術式,且他的親生妹妹因一場意外間接死于他之手。
“聽起來很奇怪是不是?一個沒有術式、無法使用咒力的‘普通人’,是怎麽殺死繼承了術式的格外優秀的妹妹的呢?”
你将這個問題留給了五條悟,後者長久地思考起來,卻因你所給出的提示太過貧乏,也未能得出明确的答案。
猜不出也沒關系,因為它的答案,事到如今你也不清楚。
你只知道,那孩子的妹妹不是死于咒力,所以她才能成為陪伴于他身側、如影随形的咒靈,這便是禪院元想要藏起他的最主要的理由。
他之于禪院元,先是一塊可雕的紅木,然後才是有着血緣關系的兄弟。這是利益至上的他的準則。
“我将他收做了我院子裏的仆從——說是仆從,其實根本就沒讓他做仆從該做的事。我知道元重視他,故而他身上的咒靈由我親自鎮壓,我還請了我的體術老師教導他,讓他不至于連最基礎的自保能力都沒有。”
在你一無所知時,那段時間還是相對惬意的。
守在你院中的侍女因着你屢次遭遇刺殺,統統換成了至少具有二級術師水平的新人,終于不再頻繁變動。
那時你亦有很多可以自由支配的閑暇時間,在沒有需要出門的任務時,便會教導侍女仆從們操縱咒力,在他來到五條家之後,他便也成了立于你身畔的、沉默的一份子。
他的性格與你想象中完全不同,你原本還以為在那種環境中長大的他會是陰沉不愛言語的類型,他卻對你呈現出了與你猜想當中截然相反的樂觀與健談。
“他可以和他化身為咒靈的妹妹對話,親生兄妹之間可能是存在特殊的心電感應吧,他也說自己可以操縱妹妹,讓她在必要時使用她的力量。”
但你想都沒想,就拒絕了這個提議。
雖然他人是由禪院家少家主親自送來的,還是直接送進了你的院子裏,出于你們的婚約關系,五條家無人敢置喙。
但若這咒靈的存在被他人所知,那所有的一切必然會走向截然不同的結局,就算是你出面,也無法在老頭子們的威壓之下保住他。
“他倒也是個聽話的,我說讓他不依靠咒靈的力量,他還真就沒有再試圖操縱不屬于自己的咒力。直到我再度遇刺的那一天。”
你不是沒有自保的手段,即使暗殺者突破了負責保護你的侍女仆從們的那一關,你也能夠與之制衡并将其反殺。
而令你最想不到的是,他竟會在保護你的這件事上,不惜耗費自己所能動用的全部力量。
你的六眼透過和室緊閉的門扉可以看到,暗殺者對他這樣一個沒有術式的普通人連咒力都沒有用,操着咒具就是一個大步向前。他的速度着實趕不上人家,只不過是一晃神,明晃晃的刀刃就已架在了他的脖頸間。
你緊緊地咬住了牙關,剛要掙紮着從床上起身,讓那暗殺者葬身于此,從他身上傾瀉的屬于咒靈的咒力卻讓你生生地停下了腳步。
帶有腥氣的溫熱的血濺在紙窗上,他終究還是動用了來自于妹妹的力量。
這是怎麽都瞞不住的既定事實,故而你被叫去問責時,早已做足了要祓除掉她的心理準備。
果不其然,下達給他的懲罰與你所猜想的一般無二,你回去便讓他到院中的訓練場上來,當着他的面親手祓除掉了陪伴他已有一年之久的妹妹,在凄慘的嘶吼聲中,你看不清他深深埋進掌心的臉。
“我告訴過他的,不能依靠咒靈的力量,是他自己執意不聽,才導致了這般局面。”
你倒也理解他會因此對你産生怨恨,故而在這件事之後,你做好了對他的負面情緒一一照單全收的準備。
只不過你們兩個都是擅長僞裝的人,你對他表現得有多嚴肅冷酷,他便以多麽燦爛熱烈的假笑面對你。
因為從前見過他真心待人的樣子,所以你即使心存愧疚,也本能地對他現如今的這般扭曲模樣感到厭煩痛心。在你心頭的小小角落中的确還存着一份“若是他能夠回到從前便好了”的希望,卻被他在你的十五歲生日當天親手打碎。
“那夜我沒收住自己的興致,喝了杯酒,一時昏昏沉沉的,很早便就寝了。後來喚醒我的便是我從未經歷過的劇烈的疼痛——他用一把再普通不過的刀貫穿了我的心髒。”
他想要你變成咒靈且為他所用,就像他妹妹那樣。
你平日裏給了他很高的權限,所以即使他以送解酒藥的借口進入你就寝的和室,也不會有人過問。你的信任相較于那柄匕首,反而是更鋒利的刀。
“很可惜,我并沒死成,而且在瀕死之刻依舊沒能忘記斷掉他的雙手雙腳,讓人把他打包秘密送回了禪院家。但他的結局就不是我所能知道的了。”
你為這個故事做了短暫的收尾,實在是沒想到五條悟會追問你:“為什麽沒有用反轉術式療傷?”
“那時我被徹底激怒了,力量全開的同時,觸動了我體內反轉術式的‘被動’,從而修複了我的心髒,保住了性命。但我為了記住這份教訓,在确認自己性命無虞後,就叫停了它。”
所謂反轉術式的被動,說來倒也簡單,身為天與咒縛的你咒力量本就龐大,在咒力全開時,為了不讓無限溢出的咒力破壞你的自身,□□會反射性地運轉反轉術式。
但是只有那麽一次——從那之後你再也沒爆發出比那更強勁的能力,就更別提再度覺醒反轉術式的被動了。
像倒豆子一樣重複完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你想你應是也成長了許多,從前于你而言仿佛天空都塌陷半邊般的背叛的苦痛,如今回想起來可沒有那麽令人難過與唏噓了。
于是你微微揚起脖頸任性道:“我可是把足以令我喪命、也是我最難以啓齒的黑歷史都告訴你了,作為交換,快告訴我那怪和尚到底姓甚名誰!我要聽詳細版本的,不許敷衍我!”
“可以啊,但是在那之前——先把衣服穿上。”
你剛剛随手扔在一旁的針織上衣被五條悟勾了過來,一下子就套回到你的頭上,你被他這突然的舉動惹得暈頭轉向,他緊跟着的話語也令你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
“在我面前這樣也就算了,可不許在其他男生面前這麽随意。”
那當然不會啦,因為知道是你,所以才這麽做的啊。
你怎麽都沒好意思把這句話說出口,在這樣的氣氛中“口出狂言”未免有些暧昧,雖然悟看起來還挺在意你的那位未婚夫,可你的确沒有立場與必要和他強調,禪院元連與你牽手這樣簡單的肢體接觸都沒做過。
他那麽心高氣傲又毒舌的一個人,即使他送來的人險些傷及你的性命,他都要對你薄弱的防範意識冷嘲熱諷上兩句的。
這麽回憶一通之後,你沒來由的思念倒是減弱了不少,乖乖穿好衣服看五條悟在房間裏翻箱倒櫃找東西。你還真的很喜歡偷看悟這副介意卻不說的模樣。
“量個體溫吧,看看你是不是發燒了。”
你盯着這支伸到你面前的電子體溫計發愣,原來剛剛是在找這個啊,是什麽時候注意到的呢?
“別用那種目光看我,未婚夫君要是知道了會很在意吧?——唔,總之,量好體溫就告訴你傑的事,所以快點啦。”
……果然還是很在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