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唐俊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明明是看着事情發生的,但偏偏一切他都不理解。
阮洲他們是如何找到這個異常源頭的,又是如何能做到在不動用能力的情況下,制服異常的?
即便是目前他所在的這個組織,想要收容一件聖物,都需要付出許多信徒的生命,即便如此,也不一定能試探清楚它們的規則。
可阮洲什麽都沒有做,只是摸了摸,憑什麽異常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認慫了?
異常是他家養的嗎?
滿屏道歉信出現的時候,唐俊三觀受到的沖擊不亞于隕石撞地球。
異常這種全憑本能行動的東西怎麽可能克服本能,突然恢複理智呢?
還如此的……人性化。
他的表情怔愣,而旁邊的主教和下屬也好不到哪去,眼神都死死盯着鏡頭,生怕看錯。
但,沒錯,的确是一封封道歉信!甚至那東西在阮洲的注視下加快了印刷速度,紙張都飛出殘影了!
偌大的靜室裏面,掉一根針都能聽見。
“為什麽?”唐俊赤紅着眼珠詢問。
主教看着他,艱難吐出兩個字:“恐懼。”
唐俊仿若雷擊,呆立當場。
什麽情況下能讓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異常眼神清澈,冷靜下來呢?
是恐懼。
這個世界最古老強烈的情緒是恐懼,而人類産生的最古老強烈的恐懼,就是面對未知。
在阮洲的身上,這一點反過來了。
異常恐懼他。
對于異常來說,阮洲才是未知。
唐俊顫抖着嘴唇:“這是他的能力?他把自己轉化成了異常恐懼的存在?”
他找了個自己能想到的最合理的理由,然而,即便是這個理由,他也難以接受。
因為過于驚訝,他甚至都沒注意到自己對聖物的用詞。
異常恐懼的……只有比自己強大很多的存在,但這怎麽可能僞裝出來呢?
主教表情複雜:“這就是你口中微不足道的阮洲。”
唐俊:“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他就是從未來穿過來的,如果有這麽厲害的人,那他怎麽可能不知道呢?
“不,一定有問題。”唐俊起身,下屬想攔住他,但被主教攔住了。
“讓他去,這個世界不是圍繞着某個體的意志打轉的。”
主教淡淡道:“除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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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洲彎腰撿起地上的紅色信封,看清上面文字的時候一愣。
對不起?
這是在跟誰道歉?
眼前的大型商業打印機發出巨大的轟鳴,出紙口“咯吱咯吱”的聲音仿佛在哭泣。
這機器裏面不會藏了個人吧?又是道歉又是哭的,好像誰欺負它了一樣。
可明明阮洲才是受害者。
上了多年的班,阮洲的心早就和鍵盤一樣冰冷,見狀只是冷笑一聲,和梁子昂說:“即便這家騙子公司設定了道歉程序,我還是不會原諒他們的。”
梁子昂被紅色的信封包圍,似乎是被眼前過于“硬核”的裝修震驚,整個人神志恍惚。
阮洲拍了拍他的肩膀,“沒事吧你?”
他的手似乎被什麽東西輕輕紮了一下,不由得蹙眉。
什麽東西?
翻過手掌看了眼,似乎沒什麽問題,只是梁子昂的肩膀塌下去了一些。
阮洲眼皮一跳,不會把他墊肩拍掉了吧?
他眼神游離,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挪了挪步子,離梁子昂遠了點。
梁子昂眼神漸漸聚焦。
而看清眼前的這一幕,他寧願自己還沒有清醒,恨不得把眼珠子挖出來洗洗。
“阮……先生。”梁子昂嘴唇顫抖:“這就是異常嗎?”
阮洲瞥了眼,說:“不算吧,這打印機是有點大,但也沒有到異常大的程度,我見過更大的。”
話音剛落,梁子昂就看到,眼前的血肉打印機發出機械碰撞的聲音,比剛才還要響亮,所有的零件急速運轉,驟然膨脹,身軀更大了。
——就像健身教練擺出健美姿勢,秀他的健身成果。
梁子昂:……
他是誰,他在哪,他在做什麽?
梁子昂懷疑人生。
阮洲撿起不遠處整齊的一沓催收函:“公司人都跑光了,只留下一臺打印機在這裏工作。”
這些都是還沒有來得及發出去的那些,上面寫了不少人的名字,随意翻了翻,裏面有一些公司總裁,也有不少出現在財務頻道的嘉賓。
看來這家騙子公司涉及業務相當廣泛,遍布全國。
“機器太大,他們跑路的時候估計來不及裝車了。”阮洲食指和拇指抵唇,觀察四周,然後分析:“但是又怕被追究責任,所以後來印刷的都是道歉信。”
梁子昂麻木點頭。舅舅說過,阮先生說的話總不會錯。
他的心裏有什麽東西熄滅了,但有新的東西緩緩升起。
外面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
穿着異調局制服的人沖了進來。
“來晚了,抱歉。”林凜在前面,掃視四周,走到了阮洲身邊,自然而然地拉起他的手臂,上下打量:“你沒事吧?”
阮洲搖搖頭:“沒事。”
身後的異調官們看清眼前一幕,紛紛剎住腳步,倒吸一口涼氣。
入目之處,紅白相間,這些血肉蠕動着,扭曲着,頭顱、手臂、嘴巴、大腿,無數器官布滿了整個空間。
屍山血海中的打印機轟響,綠皮火車一樣發出不堪重負的鳴笛。
這些無法用言語描述出來的邪惡黏稠的生物組織,正在以飛快的速度從主幹掉落,像成熟果實落在地面,爆開汁液。
地上泥濘不堪,幾乎染紅了整個地面。
掉SAN的一幕甚至讓不少經驗豐富的異調官都忍不住要吐出來。
“你們來晚了,人都跑了。”阮洲搖頭,拍了拍身邊幾乎和他一樣高的打印機:“只留下這個打印機。”
他對于治安官總是晚來一步的情況接受良好。
畢竟每次發現不對勁的大多都是朝陽群衆或者熱心市民。
這個世界離開普通人是運轉不起來的!
只是阮洲有點奇怪,這些治安官看他的眼神仿佛認識一樣,難道熱心市民這個獎,全國治安廳系統都能查到嗎?
所有的臨泉市的異調官聞言都眼皮一跳。
人?哪裏有人?除了眼前的異常,還有別人的存在嗎?
這裏像是有人存在的樣子嗎?
他們的耳機裏面傳來聲音。
“阮先生的意思是說:這東西的控制核心已經被他處理掉了,沒有人控制這臺機器,因此有可能發生無差別攻擊。”
另一道聲音響起:“我從另一個方面分析一下:這件事背後還有別的組織的參與,讓我們時刻關注後續動靜。”
“還有一種可能,這東西是有人故意留在這裏的,就是為了針對新海,我嚴重懷疑是那個秘密結社,甚至有可能那些人還沒有走遠,時刻關注着這裏!”
……
臨泉市的異調官們木着臉,聽着新海那邊專家小組的分析,臉上都沒什麽表情。
好好好,你們新海真是好樣的,人家一共沒說幾句話,你們能寫出十萬字的論文,一看就知道以前提交的報告沒少水字數。
阮洲見那些治安官沒什麽反應,不由得有些失望。
不是他非要對比,只是這些人比起新海的治安官們差太遠了,聽到騙子們跑了,也不說追,只是原地待命,一點職業素養都沒有。他甚至都懷疑,臨泉這邊的治安官能不能找到那個詐騙公司。
還是新海那邊好,城市和諧,治安官有愛,還給他發獎。
阮洲看向打印機,目前的線索只有它了。
這種大型機器一般出場都有編號,順着編號就能找到買家信息,找到買家之後就簡單了,應該能從中找到騙子公司的線索?
阮洲用治安官的思維在分析,異調官卻用敬畏的眼光看他,兩方都幹了對方的活,主打一個讓對面無路可走。
“那個——”
“阮——”
兩方同時開口。
林凜開口:“你先說吧。”
阮洲:“太好了,我正要說明情況呢。”
阮洲說收到信後所發生的一系列事情,以及來到這裏,發現騙子已經走了,只留下這臺打印機的情況。
說完,他再次用力拍了拍打印機:“這應該就是核心作案工具!或許你們可以找一下它的編碼,然後找到背後的騙子公司。”
随着阮洲拍打這個打印機,本就瀕臨崩潰的打印機仿佛從氣管裏擠出聲音一樣,發出“咔咔”的動靜。
打印機上面的牙龈瞬間萎縮,牙齒一顆顆掉落在紙張上,但偏偏這臺打印機不敢表現出任何的異常,依舊兢兢業業的印刷。
就像是被壓榨的奴隸,即便奴隸主沒有讓他幹活,但為了活命,只能保持自己之前的工作狀态,就是為了避免對方發現體弱而被處死。
牆上的血肉逐漸萎縮,渣滓逐漸掉落,只有鋼鐵的骨架留存。
異調官撿起散落的紙張,上面寫着無數對不起。
清清白白何必道歉,一定是做了虧心事。
阮洲看了眼老舊的打印機,面露嫌棄:“這東西年紀看起來有點大了,如果不能打印的話,應該會被報廢吧?”
林凜:“我們會嘗試報廢它,如果報廢失敗,那就只能收起來了。”
報廢這東西,估計要花不少錢,走不少流程,還是收起來容易一些。
阮洲又看了一眼打印機,仔細打量了一圈:“如果不報廢的話,或許可以送到我們公司,我們正好缺一個打印機。”
聽到這一句的異調官們僵着脖子扭頭。
好兇殘!
把這東西拆了不成,甚至還想帶公司讓員工一起虐待以解心頭之恨!
這就是新海考評墊底,但是城市依舊一片祥和的緣故嗎?
“我看看吧,這畢竟屬于贓物。”即便是林凜,聽到阮洲的話也猶豫起來。
“忘了這茬了。”阮洲道:“那算了,你們帶走吧,不然我看着也來氣。
現在印出來的那些紙,都是騙子公司設定好的,不過此時道歉已經晚了,遭受過的損失和心裏創傷不可能被短短的幾封信平複。”
阮洲吐出幾個字:“應該深刻忏悔。”
林凜點了點頭道:“說的沒錯,不過人現在還沒找到,我先報廢它吧。”
旁邊的打印機開始顫抖。
是啊,創傷無法恢複,即便是死亡也不能消除它的罪孽,只有比死亡更恐怖的懲罰才能撫平祂的憤怒。
它錯了,它從一開始就不該展開催款業務,如果不催款也盯不上那些有錢人,如果沒有盯上有錢人,它也不會找到阮洲,如果不找到阮洲,它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一環扣一環,它只要漏掉一環,就不會被逼到現在這樣。
機器發出痛苦的哀嚎,零件發出絕望的轟鳴,像是在嚎啕大哭,忏悔自己的罪孽。
但是,正如祂說的,已經晚了。
阮洲笑了笑:“辛苦了,你還受着傷,早點回去。”
林凜:“處理完現場我就過去,你先去找樓總,梁子昂我一會帶走。”
阮洲點點頭,和治安官們打過招呼以後就下樓了。
他走以後,所有的異調官都松了口氣。
“太牛啵了!”
“誰說不是呢?你看那個東西!”
異調官們紛紛扭頭看向了那臺打印機。
它的身軀只剩下了幾個簡單的金屬支架,屬于“異常”的部分幾乎已經沒了,只剩下那一排上颚,不過也已經掉光了,剩下的組織像是沒牙老頭一樣,花苞一般萎縮了下去。
以前用牙齒敲出文字,現在吐出的紙張,只有一點點被唾液沾濕的痕跡,打印不了兩張,就要停下來咳一咳。
活着,但還不如死了。
所有的異調官都打了個激靈。
新海王牌,恐怖如斯!
而且,這裏還有一個沒出手呢。他們看向林凜,淹了咽口水。
林凜卻沒有理會他們的目光,而是徑直走向角落的某個地方,眼神淩厲,“出來!”
旁邊的異調官一驚:“林隊長,怎麽了?”
“有情況!”帶隊的異調官舉起槍,靠近了林凜,警惕地打量四周。
枭的手指扣在磚頭縫隙裏,把自己幾乎變成了一個蜘蛛俠,倒立在天花板上,甚至不敢呼吸,生怕林凜真的發現什麽。
林凜眉頭一松,轉身道:“沒事。”
枭松了口氣,,看來沒有被發現。
但這口氣還沒完全呼出口,一道黑色的光芒猛然襲來!
枭:!!!
你小子不講武德!
“轟!”
一陣劇烈的氣浪幾乎掀翻了他,枭整個人被炸到了牆外。
隐形能力因為短暫的懵逼而失效了一瞬,但警惕的異調官們還是發現了枭的存在。
“阮先生果然說的沒錯!這裏有人!”
所有人都驚呆了,沒想到阮洲說的居然真是對的!真的有人在旁邊看着他們!
果然,厲害的人說話都是有深意的,級別越高,越是如此。
枭此刻無比慶幸,除了自己的隐身能力以外,自己還在面部做了僞裝,否則一旦暴露,他以後的潛伏工作可就難做了。
顧不上身體的疼痛,枭連忙再次使用能力隐身撤退。
“站住!”
林凜帶着一部分異調官追着枭離開,剩下的人則是平複心情,準備收容這臺打印機。
“噗噗!”放屁一樣,打印機還在一刻不停的努力工作,不過這個時候,幹癟的嘴巴裏,吐出來的模糊紙張上面寫滿了“我錯了”三個字。
這個打印機還挺識時務的。
空氣中的異常元素降到了一個十分安全的數值。
“幾乎已經接近正常環境了。”一個帶着儀器的異調官說。
他們身後的幾位D級人員,在這次行動中都沒有派上用場。
一位異調官都沒死,甚至連D級人員都安全,在整個臨泉市的歷史上都是頭一次——他們從沒有打過這麽輕松的仗。
甚至僅有的一個安全隐患,也被林凜及時識別并排除掉了。
這就是背靠大佬的感覺嗎?
帶隊的異調官剛感嘆兩句,工作電話就響了起來。
“什麽?全變成了道歉信?”
他下意識低頭看了眼,此時,他手裏拿着的,正是梁父的一封催收函,而這封催收賬單,也變成了道歉信。
【尊敬的梁先生:
我懷着萬分愧疚的心情寫下這封道歉信。
在之前的催收工作中,沒能做到專業、合法、合情的原則,給您帶來了極大的困擾,在此就我之前的不當行為表示最誠摯的歉意……
我深刻反思自己,也已經接受了相應的教訓懲罰,希望您能接受我的道歉,祝您生活愉快。
落款:比爾公司。】
“而且……”電話那頭說:“監控到的所有的被異常污染的人此時都已經恢複了神志。”
雖然有些不清醒,但比起差點被異化時候的樣子強多了。
“所有受害者的錢都返回到了他們的賬戶,甚至很多人還多收到了一大筆錢,備注的是……”
那名異調官似乎到現在依舊不敢相信,音調很高:“……精神損失費!”
說忏悔就忏悔,這打印機一點都不含糊!不僅沒有傷亡,經濟還被推進了!
異調官探頭看着樓下正在和其他人打招呼的阮洲,忍不住紅了眼眶。
真乃當世神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