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舉報事件後,邱勇文受到的影響比他想象中嚴重的多。
原本和他關系很不錯的中立派見到他敬而遠之。之前說好的幾個重要的飯局以各種理由将他排除在外。甚至直系下屬也有隐隐疏遠他的架勢。
這件事說大不大,可同事們的反應恰好從側面反映了上面的态度。
因而連着幾天,邱勇文的臉上沒有任何笑容。
甚至為了處理這件事情,想盡辦法讓影響降到最低,焦頭爛額,吃睡不好,嘴角都長了燎泡。
接到下面的彙報的時候,邱勇文眼睑抖動,壓抑了許久的怨氣終于找到了發洩口。
他立刻給手機裏沒有備注的號碼打了電話。
“陳龍死了,和你有關系嗎?”
接到電話的宋嘉陽腳步一頓。
陳龍死了?
他打開社交媒體,果不其然,正如邱勇文所說,消息已經在網上傳開了。
伴随着陳龍跳樓消息流傳甚廣的,還有一段剪輯版的音頻。
陳父陳母下跪那個時候,道歉的聲音十分清晰:“……您行行好,放過我們吧!”
單獨把這段聲音截出來,情真意切,字字泣血,顯得求情的二人十分可憐,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的孩子是被逼死的。
事實上,這也正是那人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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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嘉陽眸子黑沉沉的。
網上将受害者的帽子穩穩地扣在了陳龍身上,而憤怒則傾瀉到了“黑手”的身上。
[強烈要求查清楚內幕!]
[這孩子是被逼死的呀!]
“你知道什麽?說出來吧。”電話對面的聲音異常冷漠。
“與我無關。”宋嘉陽說。
“如果不是儀之告訴我那天的事,你打算瞞我到什麽時候?”對面的聲音冷冷的:“這件事我正在調查,如果他的死和你有關,我是不會原諒你的。”
看哪,多麽鐵面無私的人,即便是自己的親兒子犯了錯,他也能心情平靜地把他送進監獄。
宋嘉陽感覺有把刀子在身上剜攪,即便知道這個人是個人渣,知道他毫無下限,但當他用這種語氣質問自己的時候,心髒還是會難受。
“你知道你究竟犯了多大的錯嗎?就是因為你的事情,我被舉報……”對面喋喋不休,訴說着自己遭遇的不公。
不過疼過頭了,就麻木了。
宋嘉陽面無表情,不等對面有任何反應,挂了電話。
果然不該對那個人渣有任何一絲希望。
校園論壇已經炸了。
[陳龍他爸媽來學校給孩子讨個公道,要這麽被人欺負?]
[以為宋嘉陽是什麽小可憐,結果憋個大的,人都被逼死了。]
[大膽一點,或許人是他殺的呢?]
宋嘉陽沒有開燈,月光映襯着他的面龐。
信息和聊天軟件班級群已經爆了,滿滿的負面情緒隔着手機溢了出來。
消息一條條劃過他的瞳孔,不留下任何痕跡。
陰影攀附身軀,從領口袖間蜿蜒而上,随後爬上臉頰。
少年隐入黑暗,與影子融為一體,而這陰影卻又從他的身上延伸出來,攀到牆上,成了尖銳獠牙的怪物。它咆哮着,發出無聲嘶吼。
黑漆漆的影子,沿着窗戶溜出了老舊的筒子樓,空氣中淡灰色的霧氣不斷地融入黑色的影子,壯大它的身影,直至将一整棟樓吞沒。
絕對黑暗,光線無法逃離,任何細節都無法被觀察到。
窗外的鳥叫蟲鳴消失了,這裏被孤立成了另一個世界。
“嘀——”
宋嘉陽低下頭,看着亮起的手機屏幕。
社交軟件上,一個匿名用戶放出了另一段音頻。
[未知全貌,不予置評。愚蠢的人類,這才是真相!]
匿名用戶将音頻的前半部分放了出來,隐去了其中個別涉及個人隐私的內容,但足以讓所有人了解事情的真相。
相對完整的這個版本中,陳父陳母咄咄逼人的态度和後面涕泗橫流的哀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們是威脅勒索不成,擔心被人報複,這才苦苦哀求,至于是不是被逼死根本沒有證據。
比起現在的受害人,更應該稱其為曾經的加害者。
陳龍欺負同學霸淩他人的證據一件件被整理成了幾百頁PDF文檔,模糊隐私後,放到了網上,迅速傳播,引來無數人嘩然。
[瞎了眼了,本來以為是受害者,現在只想說,死的好。同情他,我還不如同情一條狗!]
[這還是人嗎,也太惡毒了!]
[受害者這麽多,八中校方是死的嗎?]
[這樣的學校不存在也罷!]
這件事成功讓八中在網上爆火,而根據能量守恒,知名度上來了,校長就該下去了。
與此同時被罵上熱搜的,還有治安廳。
[連孩子都保護不好,難以相信能保護好群衆。]
[新海市治安廳集體辭職吧謝謝,不然我每天檢舉你們!一群垃圾!屍位素餐!]
網上吵成一片,而宋嘉陽沉默地低下頭。
是誰?
當時在場的人,除了邱儀之會錄音,還有誰?
一道身影漸漸浮現在他的腦海裏,讓他整個人都在顫抖。
“哥哥……”
下一秒,手機響起一道特別的鈴聲。
宋嘉陽身後的影子如潮水般迅速褪去。
筒子樓外,黑暗消失,露出斑駁的牆壁,叽叽喳喳的鳥叫蟲鳴聲出現了,仿佛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少年嗓音沙啞:“喂?哥哥。”
“你在家嗎?”
“在。”
“我到你家樓下了。”阮洲提着飯盒上樓:“休息了嗎?”他看到了牆上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話,盡量讓聲線平緩。
“還沒有。”宋嘉陽拿着手機慢慢開門,黑眼圈很重,看得出來他休息的并不好。
他小心翼翼問:“哥哥怎麽來了?”
阮洲:“過來看看你。”
宋嘉陽讓開身子,“先進來吧。”
少年一個人住,把家裏打掃的井井有條,正對的南邊的玻璃窗下,厚厚的一摞資料彰示着主人的刻苦努力。
沒有人能夠不努力就成功,宋嘉陽的成績,就是在無數個日日夜夜的挑燈夜讀中取得的。
宋嘉陽擡頭,燈光在他漆黑的瞳孔映照,黑白分明,他輕聲說:“哥哥看到網上的消息了?”
阮洲沒想到他這麽敏銳,正要說話,宋嘉陽卻搶先一步:“陳龍的事情和我無關——”
“我相信你。”阮洲說。
一時無言,宋嘉陽坐在沙發上,衣服裏面空蕩蕩的,瘦的可憐。
“網上的那個錄音,是哥哥嗎?”宋嘉陽問。
阮洲看他,少年的眸子裏面有着期待和忐忑。
他點頭:“是我。”
阮洲進門前就打開了錄音。
不過發的時候是讓小東西幫忙發的,還有陳龍其他惡劣行徑的證據,都是小東西幫忙整理的。
果然,專業的事情就該交給專業的東西。
短短幾分鐘,事情的“真相”就席卷了整個網絡,很多博主剛發了質問帖,扭頭就被網友噴不經查證帶節奏,貼上無良媒體的标簽,好好整頓了一波網絡環境。
阮洲問他:“你吃飯了嗎?”
宋嘉陽搖頭。
“正好給你帶了。”阮洲拿出飯盒,兩葷一素,飯還是溫熱的。
“您為什麽對我那麽好?”宋嘉陽忍不住問。
這也是他至今想不通的問題,為什麽是他,為什麽偏偏是他?難道就因為自己那天在網吧給他遞了一瓶水嗎?如果那天的人不是宋嘉陽,他還會對別人這麽好嗎?
阮洲一愣,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
“因為……”因為不忍心你過得這麽糟糕。
可如果這麽說了,宋嘉陽該有多自卑。
他望向少年,察覺到了他的不安全感:“因為希望你變得厲害,将來做一個有用的人。”
有用的人?
宋嘉陽抓住了關鍵詞。
阮洲需要他做事?
無緣無故的好宋嘉陽不相信,也不敢信,但這句話讓他放下心來,只要他還有用,阮洲應該不會輕易抛棄他,哪怕是條狗,他也希望做有用的狗。
宋嘉陽看清了所謂的父親的醜惡嘴臉,看到了自己手足的險惡用心,徹底斷了幻想。
他自诩不是一個缺愛的人,但當光源靠近的時候才知道,他原來在逞強。
宋嘉陽定定看着阮洲的背影。
靈魂的黑暗繼承了我的父親,內心的不安繼承了我的母親,但正因為您的出現,賦予新生,使我重新找到了意義。
“那您希望我做什麽呢?”
阮洲開玩笑的說:“希望你改變世界,或者造出一個穿越時空的機器?”
宋嘉陽若有所思。
“如果是您的希望,那麽如您所願。”
他笑了,臉上沒有沉沉的氣息,而是屬于這個年級的青春洋溢,只是笑容隐藏的極深處有一抹瘋狂。
小東西在手機裏看到宋嘉陽的變化,産生了巨大的危機感。
剛走了一條魚,現在又來了個競争力更強的人,自己第一副手的身份還坐得穩嗎?
它焦慮的一晚上沒睡着,把宮鬥劇來來回回看了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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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學宴這天,邱儀之很早就做好了準備。
專門穿了一身小西裝,打好領帶,在門口接送來往人群。
即便那件事情影響,但仍有不少同僚過來參加,再加上邱勇文最近在背後積極張羅,盡力将影響降到最低,氛圍還算和諧。
父子兩人處理起這種場面游刃有餘,但讓邱儀之沒想到的是,林凜竟然真的來了。
他的呼吸都急促了一些。
“林、林隊長。”
林凜面帶笑容,對着邱勇文說:“恭喜您啊,今年好事多多。”
今年他身上沒有一件好事!林凜這是在諷刺他吧?
邱勇文表情有一瞬間的不自然,但也很快迎了上來:“裏面坐,裏面坐。”
林凜:“稍等,我等人。”
他在門口站了一會,身姿修長挺拔,來來回回吸引着路人的視線。
有認識林凜的,給邱勇文舉起了大拇指。
兩個單位雖說合作比較多,但那邊不怎麽跟他們私下裏來往。
如今林凜來了,不正是顯得邱勇文面子大麽?異調局的人都能請過來。
邱勇文笑了笑,心中仍有郁氣。
無論如何,面子不能丢。
邱儀之見林凜一直在張望,心裏升起了不好的預感。
他之前讓阮洲來只是示好示弱,作為拉近關系的第一步,但并不覺得對方會來,主要還是邀請林凜。
但現在看林凜的樣子,難不成他真的要來?
果不其然,青年一出現,林凜就迎了上去。
黑色長T和卡其色的長褲,襯得他膚色極白,溫潤如玉,迎面走來,身材比例極好。
“來晚了,不好意思。”阮洲笑了笑。
而邱勇文則是看向了自家兒子,你是不是有病?怎麽這人都請過來。
後者一臉懵逼,我只是想試着抱大腿,沒想到人家真來了啊?
阮洲和林凜找了個角落坐着,即便已經很偏僻了,但阮洲仍發現前面有幾個人一直在看他們倆。
“為什麽大家都看我們?”阮洲湊近林凜,壓低聲音。
“可能因為我們頭發茂密。”林凜說。
阮洲笑了一聲,打量在座的客人們,發現正如林凜所說,沒幾個頭發茂密的,邱勇文已經算保養非常好的了。
這個城市的水質似乎有點太硬了。
兩人正說說着悄悄話,突然見到門口又一個熟悉的身影。
——宋嘉陽。
少年穿着頗為正式,臉上是淡淡的笑容,沒有絲毫陰霾。
他也來了?
阮洲驚訝,他以為邱家父子和他的關系,他不會來參加的。
而邱儀之看着滿臉微笑的宋嘉陽,險些維持不住臉上的表情。
他怎麽來了?
網上的事情似乎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影響,甚至狀态看着比之前還要好很多。
“你怎麽來了?”邱勇文也是一臉震驚。
給宋嘉陽打電話目的就是讓他低調一些,不要到處亂蹦噠,不要再給他惹事情,不要在他嘗試自救的時候把他再拖下水。
他對他的要求不高,乖乖當一個書呆子就好,但偏偏他今天來了。
他怎麽能來呢?他怎麽敢來呢?他就不怕結束之後自己找他的麻煩?
現在這個場合有多重要,宋嘉陽不可能不知道,他就是故意的。
而接下來宋嘉陽的話,驗證了他的猜測,也成功讓在場所有人都看向了那對父子。
“爸,弟弟的升學宴,怎麽不叫我來呢?我也是您兒子呀!”
宋嘉陽唇角上揚,笑得和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