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開心和微笑關聯
第27章 第 27 章 開心和微笑關聯
神明聆聽人的願望。
神明實現人的祈求。
神明引導人的未來。
但是媽媽, 媽媽,你還沒來得及告訴我,為什麽神明要幫助人類, 為什麽要一直和人類在一起。
嘉波在沙漠裏坐了很久,日月星辰流轉了一輪又一輪,風沙掩埋了他的長發, 泥石糊住了他的輪廓,他幾乎快要和身邊的石頭一模一樣了。
那個人,大號的榴蓮走了,就像是果實離了樹梢, 不再回來。
從此之後嘉波再也沒有感受過生命的氣息。
沙丘不停地向前流動,然而嘉波卻覺得這裏和一灘死水沒有區別,所見之處只有漫無邊際的黃沙,也許還有石頭, 或者胡楊和仙人掌的屍體。
嘉波不覺得寂寞, 他生來就是沙漠的一部分, 沙子也好, 石頭也罷,都和他沒有任何區別。
沙子和石頭不寂寞。
所以他一點也不寂寞。
不寂寞。
數不清過了多少秒和分鐘, 久到嘉波感知不到時間的流動,他身邊僅有一枚花紋都快要被磨平的籌碼,嘉波盯着籌碼,放空的大腦開始思考天空星辰和生命的意義,思考了許久也得不到答案, 那答案就是沒有意義,他覺得一切都沒有意義。
就在這時,感知範圍裏出現了熟悉的氣息。
是金色榴蓮的味道, 或許他現在不算是榴蓮,血腥完全散去,再也聞不到一點讨人厭的味道。
Advertisement
砂金的傷勢痊愈了。
在修養的這段時間裏,他一直在嘗試聯絡公司,可惜這顆星球沒有開拓鋪就的軌道,沒有信號,也沒有星神投下飽含命途力量的一瞥。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力量,由元素力構成最基礎的物質結構,其表層則是強大到被稱為魔神的生物,正為七個王座鏖戰。
砂金順着神廟的方向走了許久,終于看到了人煙。
那是一座停靠在沙漠中央的小村落,位于丘陵石柱的最高端,因為地勢較高且位置邊緣而躲過了黑泥最初的襲擊。
他沒有貿然靠近,而是警惕性極高地在村落附近觀察了一段時間,生活在這裏的人因為長時間暴露在紫外線較高的陽光下,皮膚都偏向深棕色,和嘉波白皙得幾乎沒見過光的皮膚毫無相似之處。
但砂金還記得,嘉波綁頭發的繩結,衣服殘片的花紋,都和村民相似。
這裏是嘉波的故鄉。
既然是他的故鄉,就沒有砂金操心的餘地,畢竟沒有人會在自己家餓死,他也沒有必須把嘉波帶在身邊的理由。
沒有直接殺了他,已經是所剩無幾的善良。
砂金想。
然後他的心安理得只持續了兩天。
第三天的清晨格外寒冷,沙漠氣候就是如此,早晚溫差極大,白天有多熱,晚上就有多冷,砂金藏身在廢棄的棚屋內,掀開門簾的同時呼出了一口白氣。
三天了,沒聽過嘉波的消息,也沒看到過他的身影。
他不會死了吧。
死了也和我沒關系,活該。
砂金皺起眉頭,吃飯時猶豫,搜索情報時也猶豫,他的猶豫一直持續到太陽漸漸爬上丘陵的頂端,沙子從冰涼變得溫熱,他終于給自己找到一個要去親眼見證死對頭屍體的理由。
于是深呼一口氣,掀開簾子,往來時的方向走去。
砂金從不迷路,不管是運氣使然,還是他天生就對地形敏感,直直地往記憶中那塊石頭走去只花了尋找小村子不到十分之一的時間,還沒有靠近,就看見了一朵靠在石頭旁邊僞裝成另一塊石頭的小蘑菇。
說不出為什麽,他松了口氣。
也是,這可是嘉波,孜孜不倦和他作對的大魔術師嘉波,哪會那麽容易死?
未來的大魔術師已經成了一個黃色的球,見到他靠近也沒有任何反應,砂金也不需要他反應。
砂金直接走到身前,蹲下,用手掰下他臉上的土塊,掃開他手臂堆成小山的沙子,把他從一塊石頭變成一朵黃色的蘑菇。
他拍了拍嘉波的手,說:“和我走吧。”
走去哪?
哪裏都一樣,哪裏都不想去。
嘉波無視他,一顆榴蓮怎麽會說話,他一動不動,把自己縮進了軀殼。
然後聽見那個人冷笑一聲:“不想走?由不得你。”
那個人開始拽他。
他的手很溫暖,不像榴蓮,有那麽多刺,一看就很紮人。
嘉波遲鈍地想,明明自己從未真的見過榴蓮。
他至今不知道那個人的名字,胡亂地把他叫做那個人、榴蓮、金色的人類。他的爆發力很強,薄薄的襯衫底下隐約可見繃緊的肌肉,沙漠裏的人大多身材高大,無論是父親大人,還是祭司和護衛,都擁有堅實的臂膀和肌肉。
但很少有人能拖動他。
沒有察覺到元素力,也不是奇怪的種族,嘉波偷偷看了他一眼,篤定他應該是很厲害的人類。
其實砂金拖了一會也覺得累。
還有很遠的路要走,他一把将嘉波丢在地上:“自己起來走路。”
嘉波把頭縮進臂彎,不理他。
“朋友,你不會覺得裝可憐就能蒙混過去吧,”砂金磨了磨牙,“不想走也得跟我走,你等着。”
小蘑菇是不會被風卷走的,砂金把嘉波丢在原地,任由他慢慢挪了一個位置又開始發呆。
他自己回到必經之路的神廟,從一堆破爛鍋碗瓢盆裏搜羅出一輛板車,沒有豪華越野車,也沒有私人飛行器,堂堂公司高管拖着一輛板車回到嘉波身邊,把他原封不動抱上車,再拖走。
嘉波沒有反抗的能力,也不想反抗。
像是一朵被風牽引的滾滾草,沒有目的地,他任由那個人把他帶到了一處廢棄的屋子,兩公裏之外就有人類的村落。
有點近。
到了目的地,砂金發現那個一直裝蘑菇的家夥終于有了一點自主的動靜,不過這動靜說不上好。
——他竟然想逃跑。
他揪住嘉波的辮子,一把将人夾在腋下,轉身走進了屋子,深怕他跑走,燒熱水的同時還不忘攥緊他的長發。
等水開了,再把人丢進去。
嘉波一身的泥,搓兩下就把幹淨的水攪得渾濁,他還不聽話,會掙紮,想要跑,手胡亂地在半空中揮舞,把桶裏的水都攪到了外面。
砂金只好纡尊降貴親自鎮壓他。
他把那只作亂的小蘑菇堵在角落——現在不應該是蘑菇了,沒有蘑菇會折騰成這樣子,屋裏又得打掃一遍。
“為什麽要逃跑?”
見他還是不說話,砂金的耐心消退了不少,手肘抵住對方的喉嚨,這不是一個友好的信號。
又問了一遍:“為什麽要逃跑?”
嘉波慢慢擡起頭,竟然是笑着的。
他的笑容很怪異,像是提線木偶一般,用絲線牽動嘴角再高高提起,眼裏卻毫無笑意,将原本美貌純真的臉扭曲得一團糟,還不如保持着一貫的面無表情。
“……人……人。”嘉波說。
“人怎麽了?”
“近。”
他想了想,又微笑着補充,“多。”
他不喜歡說話。
砂金發現了,明明在黑泥時,他的語言能力正常,但現在連說話都是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
這其中的語義很難理解,砂金只能猜測:“你不喜歡人多的地方?”
他的笑容沒有放下來過,聞言稍稍歪了歪腦袋。
那就應該是了,砂金沒有松開鉗住他喉嚨的手:“不準逃跑,逃跑的話,我真的會殺了你的。”
“別忘了,我一共給過你兩個籌碼,你只完成了我一個交易。聽懂了嗎?”
嘉波垂下眼睫。
湊近了看,才發現嘉波的睫毛長得沒有邊界,小刷子一樣在眼睑下方投射一小片陰影,與下半張臉化不開的詭異笑容形成了鮮明對比。
“別笑了,醜死了。”
砂金伸出手,拇指和食指分別按住嘴角的兩側,像是按動玩偶的開關,将那個笑容從臉上扯下來。
還是沒有表情要可愛一點。
他松開手,小心翼翼地退後兩步,渾身寫滿了戒備,只要嘉波再有逃跑的舉動,他就會毫不猶豫沖上去将他連頭帶身體按進水裏。
好在想象中的事實沒有發生。
他毫不顧忌砂金的目光,像是明白了被丢進水桶是為了洗幹淨身上的沙子,他不理解沙子有什麽髒的,為什麽要洗幹淨,但是也沒有問,把自己泡在水裏,露出了一個頭。
這和記憶中的嘉波完全不一樣。
砂金記憶中的嘉波,是個話多表情豐富情緒多變還難以猜測的人,和現在的小嘉波截然不同,說不準到底那種才是他真實的性格。
砂金靠在木桶邊緣,問:“你剛才為什麽要笑?”
嘉波吐了一個泡泡。
“人。”
“說清楚點。”
嘉波只好把嘴巴從水裏露出來,他不喜歡說太長的句子,但還是微笑着回答:“人喜歡。”
砂金皺眉:“不準笑。”
“你笑得太醜了。”砂金說,“以後不準這麽笑了,也不準我說什麽你都笑。”
“什麽時候?”嘉波問。
什麽時候才能笑。
砂金理解了他的意思,他似乎有種靈感,意識到或許現在的嘉波并不能理解每一個表情蘊含的意思,他沒有感情,所以才不會由天性而生,自發地清楚什麽時候該哭,什麽時候該笑。
人天生刻在基因裏的本能,在他這裏變成了需要學習的知識。
砂金長嘆了口氣。
他伸出手,修長的指尖輕柔,将沾濕的白發捋到耳朵後,露出那一雙充滿求知欲望的紅藍暈染的眼睛,嘉波很茫然,眼裏只有砂金一人的影子。
砂金看向他:“你還有很多要學習的東西,嘉波。”
嘉波眨眨眼。
“你知道什麽是開心嗎?”
“多巴胺。”嘉波回答。
現在砂金确定,他連開心是什麽都不理解。
他具備常人所不能掌握的知識,比如生理學,比如能清楚地感知到周圍的地理環境,然而在某些方面,嘉波比嬰兒還不如,至少嬰兒會在出生的第一瞬間學會放聲大哭。
嘉波呢?
他只會說:“肺部排出空氣。”排出的第一口空氣壓迫嬰兒的喉部肌肉,所以才哭。
砂金一字一句地說:“開心的時候就笑,難過的時候就哭,被欺負了要生氣,被誇獎了要感謝。”
他好像理解了,又好像什麽都沒沒理解,遲疑着,點了點頭。
情緒和表情動作得聯系在一起,就在砂金以為,嘉波會和天真的幼兒一樣好奇,繼續追問他什麽才算開心,什麽是難過的時候,他看見嘉波晃了晃腦袋,又把頭埋進水裏,吐了一串泡泡。
咕嚕咕嚕咕嚕。
随後,嘉波站起身,破天荒地說了一個長句子:“開心和微笑關聯,難過和哭泣關聯,那親吻和做///愛呢?”
他眼裏只有天真和單純,充滿求知欲,但卻又問出一個幼兒絕對不會問出的問題,砂金不知道他的知識從何而來,一時愣住也沒能阻止他繼續追問下去。
“什麽時候能親吻?”
“什麽時候能做///愛?”
砂金:“……”
“閉嘴。”
他忍無可忍,終究無須再忍,直接一手把嘉波按進水裏,咕嚕咕嚕冒出了一長串氣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