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這個縫合方法的關鍵在于——”我指着幻燈片上的手術圖,突然聽見臺下傳來一聲咳嗽。
坐在第一排的教授放下放大鏡,目光如炬地盯着我。
這位莫斯科心胸外科泰鬥,以挑剔出名。
我沉住氣,繼續講解:“傳統的縫合方式會導致術後瘢痕增生,但如果改變縫合角度……”
“理論很新穎。”列別傑夫教授突然開口,“但臨床數據呢?”
“這是三個月前的手術記錄。”我調出一組照片,“十二例病人術後複查,切口愈合程度均優于傳統手術。”
列別傑夫站起身,走上講臺。
他一張張翻看着照片,時而點頭,時而皺眉。
報告廳裏安靜得能聽見時鐘的滴答聲。
半晌,他轉身對着臺下說:“同志們,這或許是一個突破。”
掌聲如雷。
“沈悅醫生,您的報告很精彩。”一個溫和的男聲用流利的中文說道。
擡頭望去,一個戴着金絲眼鏡的年輕男人站在講臺邊。
他穿着一塵不染的白大褂,眼神清澈,帶着專業人士特有的專注。
“顧湘然,”他伸出手,“莫斯科中心醫院心胸外科,冒昧打擾,是因為對您的手術方法很感興趣。”
Advertisement
“您的中文說得真好。”
“我父親是中國人,母親是這裏最有名的心外科世家謝爾蓋耶夫家族的長女。”他笑了笑,“從小在這裏長大,但血管裏流着中國血。”
這番坦誠的自我介紹讓我想起五年前在軍供站,陸星辰也是這樣,帶着溫和的笑意問我:“軍醫同志,我想請教個問題。”
接下來的一周,我常在圖書館遇見顧湘然。
他總是捧着厚厚的醫學期刊,一見到我就興致勃勃地讨論手術要點。
“這個方法很巧妙,”他說,“讓我想起外公年輕時做過的一臺手術。”
漸漸地,我發現他不僅醫術精湛,還很有生活情趣。
“這條街的咖啡館是莫斯科最早引進意式咖啡機的地方,”某個午後,他指着街角的一家店,“我外公當年就是在這裏遇見外婆的,兩個人都愛喝濃縮,就這樣聊出了感情。”
不知不覺,異國他鄉的孤獨感在這樣的交談中淡去。
直到這天,醫學院副院長突然約我談話。
“沈醫生,”他揉着太陽穴,一臉為難,“使館那邊有些意見,說你最近和謝爾蓋耶夫家族走得太近,這可能會影響到某些…敏感問題。”
我愣住了:“什麽敏感問題?難道學術交流也要避嫌嗎?”
“你也知道,現在形勢特殊。”他嘆了口氣,“況且你的研究範圍,本來就該局限在基礎臨床觀摩。”
我咬着嘴唇:“可是下周謝爾蓋耶夫教授的心髒移植手術,已經答應讓我參與了。”
“這個…最好還是謹慎一些。”
我猛地站起來:“院長,您也是學醫的,就因為這些莫名其妙的理由…”
“沈醫生,”他打斷我的話,“你要考慮到自己的身份。”
身份?
我冷笑一聲,陸星辰的臉浮現在眼前。
走出辦公室,一封來自國內的信躺在我桌上。
“聽說你在那邊很受歡迎,”熟悉的字跡依然鋒利如刀,“做事要懂分寸,別給組織添麻煩,我已經給你安排好回來的位置,別在外面耽誤太久。”
我沒看完就把信撕得粉碎。
拉開抽屜,一摞手術病例整整齊齊地碼着。
這是我這兩個月的心血,每一頁都寫滿了突破和創新。
窗外的風雪漸大,我卻從未感覺如此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