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開賽
開賽
“大人,您沒事吧?我怎麽聽見背後有聲音?”
剛剛殺死一只怪物的陳露回頭訝然道。
芙勞爾的聲音平靜:“沒事,繼續。十一點鐘上前一米,相同高度刺入,那裏還有一只。”
噗嗤,又是一聲。
而地板上芙勞爾的樣子已經無比狼狽。
指示陳露擊殺的怪物越多,情緒的撕裂感就越強烈,此時的芙勞爾臉上像是在水裏浸過,汗水一直滾進他托人定做的襯衫之下。而聲音上的平靜,也只不過是他的僞裝。
他已經連一個得體的姿勢,都無法維持了。
如果捂住口鼻,過度的喘息就會冒出來,讓芙勞爾像一頭神經沒有發育完全,無法自主控制行動的低齡野獸。
眼下的情況讓芙勞爾更加惱火,他越是惱火,負面情緒就越深,撕裂感就越嚴重,身體就越是無法自主控制……
完全的惡性循環。
就在這時,鞋跟與地板交接的輕微聲響拉近,房間裏的怪物少了一半左右,陳露對跪倒在地的庫爾珀亞家主大人說:
“治療講究一個循序漸進,剩下的怪物,還是采用上次的方式,由您來處置。如何?”
芙勞爾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接過匕首,就像是沙漠中的人想要接過施下甘泉的水壺。
但他的動作馬上停住了。
将伸未伸的手掌浸滿冷汗,芙勞爾懷疑自己襯衫的領子也已經被洇出了陰影,由他來殺掉剩下的怪物,意味着陳露将變成指揮的一方,重新恢複視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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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勞爾聲線緊繃:“不用了。用效率最快的方式,我告訴你剩下的怪物位置。”
“好的。”陳露似乎愣了一下,繼而答道。
——愣了一下,只是陳露裝出來的。以免自己的嘴角揚得太明顯,引來家主大老爺的關注。
情緒污泥影響怪物的作用機制都是類似的,到芙勞爾這個程度,理論上并不存在逆轉污染進度的可能,但陳露知道芙勞爾估計是用什麽特殊方法抑制了自己身上的污染,因此那天才想要讓芙勞爾自己滅除怪物的方法,沒想到真得會有效果。
至于讓芙勞爾給自己做指引,會讓他這麽難受,陳露就更是沒想到了。
芙勞爾自以為掩藏得很好,但以陳露那個磨磨蹭蹭的殺怪速度,芙勞爾沒有不耐煩,反而一直中規中矩地做指示,就已經能看出一些問題了。再加上和陳露共享視野的,聽力比她敏銳得多的克萊梵卡和莊藤……
滿屋的怪物盡數化為灰燼之時,陳露摘下眼罩,看見坐在沙發上神色如常的芙勞爾——
露出了一個莫測的笑容:
“大人,今天的治療您還滿意嗎?”
“嗯。”
“滿意就好。”豎起一個大拇指,“有這個毅力,您做什麽都會成功的。”
——讓你那天在帳篷裏坑我。
這下好了吧。缺德是會早報應的。
芙勞爾不知想起了什麽,臭着臉沒有說話。
說實話,怪物死光後,那種令人痛苦的撕裂感就已經褪去,如潮水般湧上來的,是無盡的放松感,整個人好像泡在溫水中,連堆積的家族事務都不想處理。
剛剛還下定決心,治療結束就把人從家族中踢出去的芙勞爾大老爺,突然鬼使神差道:
“你那天的比賽,要比多長時間?”
“不好說,其實我自己上場的時間不長,但整場比賽應該會耗時不短的時間。”陳露想了想,她其實也沒有多少比賽經驗。
而芙勞爾從陳露話中捕捉到了一絲別的意思。
對芙勞爾來說,陳露本人出身哪裏,要比什麽賽,根本不值一提。在讓下屬确認過陳露沒有可疑的目的之後,芙勞爾就沒有去了解多餘信息了。
但現在,他忽然意識到——
常年混跡鬥獸場,說明陳露的本職工作就是一份刀尖舔血的危險工作,而且即将進行的這次比賽,似乎規模很大。
芙勞爾不了解鬥獸場,但他是個商人,了解一切逐利行為背後的邏輯,組織大規模的比賽,意味着背後有重大利益可圖,在混亂的下城區,在眼球經濟中得利的方式,就是更多的鮮血和鬥争。
要是陳露死了怎麽辦?
——不,應該說,只要這個人一日不脫離鬥獸場,死亡是遲早的事。
觀察着芙勞爾臉色的陳露若有所悟,似笑非笑:“大人,請您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沒有擔心你出事。”芙勞爾冷冷道,“我是在想,你可以買一份人身保險,以免哪天死在賽場上,我給你打八折。”
算了。即使陳露死了,他現在摸索出抑制污染的方法,也可以找一個人照葫蘆畫瓢。
左右……他也不準備讓這個醫師觸及自己身上,那些污染的根源。
少年的手指無意間從纏繞着花刺的腹間擦過。
而陳露摸摸鼻頭,不再觸這位家主大人的黴頭,在侍衛的引領下向外面走去。
臨走前,她沖芙勞爾揮揮手,笑道:
“賽後我抓緊來您府上,約定下次的治療時間。對了,如果有什麽意外情況,歡迎随時來找我治療——家主大人。”
陳露在侍衛的接引下走了。
沒注意到身後芙勞爾驟然變得更加冰冷的表情。
——家主大人。
上次有人這麽稱呼自己時,自己被迫參與了她引開巡城隊的計劃,在那個人面前丢了大面子。以至于現在聽到有人這麽叫自己,芙勞爾的神經還是“突突”地跳動。
……冷靜。“無垢”已經死了。那個醫師只是和無垢的性格有一點相似。
她怎麽可能是無垢?
芙勞爾揉揉太陽穴,起身去處理家事。
他怎麽也想不到,盡管已經明确表示對陳露參加的比賽不敢興趣,但因為另外的原因,他還是會在幾天後,走進鬥獸場。
*
接下來的四天裏,整座鬥獸場如同即将搬遷的蟻穴,幾乎所有人都為即将到來的比賽忙碌起來。
唯獨陳露,她每天的工作就是帶着紮絲德在下城區以及交易市場閑逛,有時從垃圾販子那買幾件沒人要的小玩意,順便聊幾句天,有時則在酒館裏閑坐,聽身邊那些污泥還沒洗幹淨的雇傭兵喝酒吹牛。
此外,就是在經理看不見的地方,訓練紮絲德。
陳露發現,這小孩隐匿的本事十分厲害,對信息的敏感度也極高,因為在鬥獸場一些不愉快的經歷,即使在睡夢中,他也能在察覺異動後馬上醒來,并攫取到有用信息。
是天生偵查的好料子。
如果在以前玩家的隊伍中,是會被大家競相争奪成為室友,避免自己夜裏被鬼怪無聲殺死的靠譜型選手。
紮絲德從未經受過系統的訓練,驟然受到陳露的指導,興奮的同時,又暗自不安——
陳露為什麽會突然教給自己這些?難道是經理那邊有所暗示,要把自己也推到賽場上去嗎?
所以陳露才會在這之前抓緊時間教給自己戰鬥技巧。
……也對,能夠短暫地擺脫身為奴隸的困擾,已經很幸運了。他本來就不應該奢望能夠永遠維持這種生活。
他終究是要回到自己的同伴們中間去的。如果沒有,只能說明經理又看中了他身上其他的“價值”。不能給陳露添麻煩。
雖然陳露是鬥獸場的明星選手,但紮絲德知道,她在鬥獸場的生活并不是毫無顧忌,如果經理給她施壓,無疑會讓陳露難辦。
他不能恩将仇報,讓陳露難辦。陳露的比賽結束後,他就……
他就自己向陳露提出離開的申請好了。
然而陳露忙着在眩光城內搜集情報,當然意識不到紮絲德內心這些幽微的心思。
四天時間一到,比賽正式開場。
環形的鬥獸場觀衆席人滿為患,甚至最外層的欄杆邊都站滿了人。顯然,克洛伊的吸引力比陳露想象中還要高一些。
主持人激昂的聲音在賽場上空回蕩:“歡迎各位來到鬥獸場年度大秀的現場,為了答謝新老觀衆,今天的酒水全部七折!您也可以向觀衆席邊的工作人員購買籌碼,向您支持的選手下注,您的支持,将化為選手的動力,點燃他們比賽的激情!”
在地下候場的陳露內心啧啧稱奇。
——如果是其他比賽,為了保證觀衆公平獲益,鬥獸場很少幹涉選手勝負,但今天,經理确實已經幫陳露寫好了劇本。
鬥獸場這場年度大秀是克洛伊的“謝幕”,也在賽制上将克洛伊這個焦點擺在了明面上。
本次比賽一共分為兩個部分——第一部分,是參賽選手的晉級賽,鬥獸是小部分,外來選手是大部分。一方選手認輸或失去戰鬥力,一輪比賽即宣告結束。勝者晉級,參加下一輪比賽。
直到在這些選手中間排出排名,并依照排名,瓜分獎金池的獎金。
而比賽的第二部分,則是第一部分最後的勝者,和克洛伊進行決鬥。
這部分的比賽,是不死不休。
而為了保護陳露這個明星選手,經理下了血本。他承諾在四分之一決賽的時候,陳露可以打出風采,就認輸退場——當然,前提是她确實打進了四分之一決賽。而為了保證比賽的觀賞性,經理會在抽簽上做一些安排,保證陳露到時的對手是鬥獸場的鬥獸。
要是她沒有打進四分之一決賽,那不好意思,陳露這個人對鬥獸場也就沒有價值了。
恐怕經理連屍都不會給她收、
也就是說,一些觀衆下注的錢注定要打水漂了。
“您購買的每十枚籌碼,将兌換為一杯香槟酒,壘放在您支持的選手所處的賽場一側。”主持人還在繼續介紹。
觀衆們大多是鬥獸場的常客,但還是第一次接觸到如此新奇的籌碼呈現形式,不到十分鐘,賽場的一角,已然壘起一座高達幾米的香槟塔。如果不是有鬼怪專門維護,必然已經轟然倒塌。
——那是投注在克洛伊身上的籌碼。
因為鬥獸場提前的宣傳,以及早已在坊間流傳的小道消息,觀賽的大多數人都已經知道克洛伊污染已深,在比賽賽場上,很有可能就會污染爆發。
但污染爆發,不等于她會輸。
更有可能的情況是,先殺了對手,然後因為比賽時劇烈的情緒起伏,污染爆發。或者完成異化,再輕易奪取對手的生機。
酒液在陽光下閃閃發光,衆人興奮的臉孔映射在酒杯之上,在陽光下反射出灼人的光線。
這縷光線正好以一個微妙的角度,刺入剛剛打開的籠室大門。
“克洛伊,走吧。外面那些歡呼都是為你發出的。”籠室的最深處,經理沖克洛伊露出一個邀請式的微笑。
籠子中的女人恍若未聞,直到鐵棒在欄杆上敲了幾下,才木然地低頭鑽出來。
“好冷,有棉衣嗎。”久未進水的喉嚨發聲沙啞。
經理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外面正盛的陽光,笑容無意間安心了一分。
“到外面有了陽光,就不冷了。”他安慰道。
克洛伊點點頭,沉默地墜在經理身後。
沉重的項圈還扣在她的脖子上,她慢慢走向光亮處,像一個馬上就要被解放的囚徒。
籠室之內,其他的鬥獸還在等待統一上場,克洛伊路過他們之時,腳步微微一頓。
經理:“怎麽了?”
克洛伊搖頭,接着往前走。
發絲遮擋下,深紫色眼睛的外緣,結起一層霜花似的薄膜,然後又快速溶進瞳孔之中,仿佛從未存在過似的。
就……快了。
她給那些鬥獸動的手腳,沒有被看破,馬上,它們就能發揮效果了。
此時,觀衆席內一處封閉的獨立貴賓包廂中,外面的歡呼隐隐傳來,衣着華貴的少年神色不約。
他對面一位打扮精致、笑容溫柔的女人問:“庫爾珀亞先生,您看起來臉色不是很好?要喝點什麽嗎?”
芙勞爾:“謝謝,這裏的酒水總讓人擔心它的衛生狀況。我只是因為外面的人太吵了。”
蘭開斯特的笑容好像更愉悅了一分:“啊,好吧。我以為是因為您養父的病。他最近還好嗎?”
芙勞爾:“還沒有找到醫生。”
“我很抱歉。”蘭開斯特語氣同情。
庫爾珀亞家族的“少爺”在黑市尋找醫生,在消息比較靈通的大家族中間并非秘密,而且,如果有渠道能進一步打探相關消息,就會知道,那個少爺就是庫爾珀亞的家主芙勞爾本人。
雖然芙勞爾幾年前确實對外界宣稱,自己有一位養父……但蘭開斯特一直懷疑,芙勞爾是在為自己求醫。
幾次試探都得不到結果,蘭開斯特才想辦法把人請到了這裏來。
——對一些人來說,這裏是發洩情緒、延緩污染的好地方,但對一些污染嚴重的人來說,一丁點的嘈雜環境都會讓他們心煩意亂,引動體內的污染。
說着,有工作人員端上來兩杯剛被芙勞爾評為“擔心衛生狀況”的酒。
“女士,這是您點的酒水。”
蘭開斯特示意侍從把酒放在兩人面前的圓桌上,捂住嘴巴:
“啊,不好意思,剛剛點單時,我不知道您不喜歡喝這裏的酒。”
女人眨眨眼睛,細長的眼睛狡黠地看着芙勞爾,好像在視圖從他的表情中揪出一點什麽。
“——您不會介意吧?”
芙勞爾:“……”
巧了,如果是一周之前,他确實會在意。
但現在,芙勞爾對蘭開斯特的挑釁只想笑。
“等一下,”他叫住工作人員,“我要下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