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恢複
恢複
陳露呲溜蹿到了那個小小的身影後面,十分沒骨氣地說:“溫妮莎大人,你真好。”
有幾句古話說得好,解鈴還須系鈴人,識時務者為俊傑……總之,她早就已經囑咐好,如果自己失蹤大胖要把誰叫過來。
當然是女仆長的親親女兒溫妮莎。
那個身影不自在地動動身子,讓陳露不要貼到自己身上來,問:“非要那只肥貓揪着我過來,什麽事?”
女仆長威脅的目光落在陳露身上,意思很明顯——
不能把暗室裏的事情透露出去。
但陳露就一副殺豬般的語氣嚷嚷道:“大人,您媽媽她要殺我,您要替我做主啊!”
怒火幾乎沖撞着女仆長的理智,讓她開始眩暈,真真正正起了殺心。但她剛剛走了一步,璧火爆出一個火星,打到女仆長腳邊,她借着微弱的燭火看清了那個嬌小身影,頭發略微毛燥的卷邊在火光下好像發着燙。
一時間,女仆長竟忽略了耳邊陳露的話,下意識地放輕了呼吸。
溫妮莎在注視她,兩個人離得那麽近。
那麽無辜,那麽純真的,她的女兒,因為她的主人追尋吸血鬼的目标,變成大火下的灰燼,只剩下因邪術保留的白骨,變成了一個蒼白的,再也長不大的畫中鬼魂。
她無數次站在樓梯上,悄悄地看着溫妮莎,卻不敢和她相認,告訴她自己是個多麽粗心大意的母親,害她暴露在伯爵追尋祭品的視野之下。
她和溫妮莎的爸爸相愛時,伯爵還沒有得到那副吸血鬼的畫像,是個性情溫和的好主人,但誰都沒有想過,當她懷上溫妮莎時,伯爵已經因畫像變得陰郁暴躁,溫妮莎的父親因為畏懼伯爵的變化而逃走。幸好,當時伯爵要麽在外游歷,要麽把自己鎖在房間裏,滿腦子都是成為那種傳說中的存在。
平常的彙報,女仆長全都委托管家和伯爵接觸,她幸運地掩蓋住了自己的懷孕,生下溫妮莎後,不敢把她留在一切翻天覆地的城堡中,暗中把女兒托付給城堡外一戶平凡的人家。
但是她自以為是,以為能夠對伯爵瞞天過海,抹去溫妮莎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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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她才知道,撫養溫妮莎的那戶人家在幾年裏收了伯爵無數的錢財,他們把黃金和銀幣藏在罐子和棉被裏,不讓女仆長發現,假裝善心地給溫妮莎換上精致的衣裙,告訴女仆長溫妮莎生活得很好。
直到伯爵用大火獻祭了十三個祭品,整個城堡的人淪為永生的生物,女仆長才知道,地宮的屍骨有溫妮莎的一個。
她只留下溫妮莎裙子上一塊小小的布料,藏到了羊頭面具裏,悄悄去看望她的骨骸。直到古堡變成副本,她讀完了副本流程,不能忍受那些玩家對屍骨的審視和猜忌,于是換走骸骨,在第一次開啓副本時利用魆狗的扮演任務,确認玩家并不能發現骸骨的異樣。
女仆長的心中酸楚難忍。
在陳露的描述裏,溫妮莎那麽渴望陪伴和救贖,如果讓溫妮莎知道自己就是她期盼和想象已久的母親,會多失望呢?
她看到女兒張開嘴,仿佛宣告對自己的審判:
“哦。”
溫妮莎說。
“她為什麽要殺你?”
等等。
溫妮莎對陳露話裏的措辭為什麽沒有反應?
女仆長一愣。
“因為她希望我做她的攝像頭,每天替她關注您的行動,我義正言辭地拒絕了。”陳露的左臉寫着“添油加醋”,右臉寫着“狗腿獻媚”,言辭懇求道,“幸好您及時趕來,救我于水火之中。”
“她是壞媽媽。我不喜歡她。”溫妮莎垂下眼睛說。
——她是壞媽媽。
不,溫妮莎早就知道了……?
這一刻,一個霹靂打在女仆長心頭,她的渾身一震,整個人僵在原地。
她先是感到一種慶幸,僥幸于溫妮莎早就知道了真相,不用在這一刻以尴尬的形式讓她被迫袒露所作所為,接着耳邊不斷重複起那個“壞”字,無比的痛苦和羞愧從身體深處堵到喉頭,讓女仆長無法平穩地開口。
“溫妮莎……”
溫妮莎知道自己缺乏責任感地生下了她,識人不清,害她死在殘忍的大火裏,還試圖掩埋真相,得到在同一個副本看她的權利,甚至試圖掌控她身邊的人。
她現在惡心了自己,會不會和伯爵提出離開副本?“囚籠”茫茫,自己要再也見不到溫妮莎了。
女仆長張着嘴,眼睜睜看着溫妮莎撂下這句話,甩頭向暗道外走去。
那張僵硬嚴肅的臉如同一張紙漿做的面具,被水沖垮打散,只剩下無措和茫然。
“溫妮莎大人,溫妮莎大人!”
陳露側身在狹窄的暗道裏,試圖擠到溫妮莎身邊攔住她。
她不能不勸。
這一樁事不解決,被迫卷入其中的陳露永遠會像個夾心小餅幹,随便哪邊發起怒來卷起一個浪花,都能把她這條池魚給拍死。
然而一籮筐的話灌下去,溫妮莎只顧走路,最後她一甩手揮開陳露,怒視她:
“你把我叫來,讓我看到她,還要我主動留下來陪她說話,你有完沒完?”
陳露:……
清官難斷家務事,她剛做到清官手下的衙役,何德何能來趟這趟渾水。
“我就是,不想和她說話。”溫妮莎咬着牙,一個字一個字往外冒。
“她趕走村莊裏的流浪漢,給完那一家混蛋錢,就只會在遠處看我,讓我以為被壞人盯上了,在城堡裏教訓了罵我的人,還非要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我每天那麽發脾氣,說希望有人和我陪我玩,她像聽都沒聽見一樣!甚至我都死了八百年了,她都不來找我。”
她大聲嚷嚷:“膽小死了,我讨厭她,她就在那裏好好當她的女仆長吧!”
說完,越過陳露和橘貓,飛快消失在暗道裏。
溫妮莎一口一個“她”,好像女仆長是個無關緊要的談話第三者,卻沒看見女仆長越來越怔忡的表情。
……溫妮莎讨厭她是因為這個嗎?
女仆長的眼中閃過迷茫和痛苦,歸根結底,她只是個毫無和女兒相處經驗的母親,統籌工作和家人相處是不同的。
女仆長回神,看見那個女仆還留在原地。她現在沒有心思再去逼她什麽了。
但陳露卻開了口:“大人,您不去追溫妮莎大人嗎?”
“她說讨厭我,不想和我說話,也不想看見她。”女仆長失魂落魄。
陳露:……她哪裏是不想,她超想的,想得都生氣了你還沒明白。
“但溫妮莎大人現在正在氣頭上,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來,城堡裏人多眼雜,她說不定會遇到危險。”
一提到溫妮莎的安全,女仆長的臉色立刻變得擔憂,也不顧什麽茫然失落了,鎖好暗室的門,就要離開。
陳露:……看,只有我這麽說才管用。
“陳露,如果……”女仆長忽的扭過頭。
“對于帶給你的麻煩和危險,我要向你道歉。我還想知道,地宮一事的主要解決者是你而不是魆狗,對吧?”
魆狗沒有洩露陳露在地宮的出手,但女仆長清楚他的實力和心智,知道他并不擅長處理狀況外的事情。
陳露謹慎道:“是。”
只聽女仆長又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你在地宮接觸溫妮莎的同事們了嗎?”
“只和珍珠夫人說過兩句話。”
其實還見到了對應文丹的瑪格麗特小姐,接觸了綠西裝的奧森特男爵,被程子顯身體裏的珍珠夫人陰陽怪氣地誇“那你可真厲害”,今天晚上在劉墨門口被沒看清臉的女士飛吻說“希望下次有機會和你聊天”。
……這麽說起來,她馬上就要完成小BOSS全收集打卡了。
但陳露不知道女仆長是否知道了她戴了羊頭面具,不敢多說。
女仆長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她打量着陳露,擰起的眉毛複又舒展,似乎經歷了漫長的思考,最後來了一句:“好。”
她的身影匆匆消失在暗道盡頭。
好,又是好,你每天到底在好什麽?
陳露又開始抓心抓肺,但暗道隐秘,她不敢多留,等到遠離暗室,才撓撓大胖的下巴,低聲:“兩個活了一千年的生物,還沒有我這個孤兒懂得多。”
大胖只管喵喵叫,讨要半夜出勤的報酬。
陳露:……
因為風險高,時間長,還要一直蹲點,她這次許諾的報酬可比上次在地宮高多了,整整一包小魚幹。
拿到陳露從商城兌換的小魚幹,大胖叼着包裝虛情假意地叫了幾聲,維持客戶的好感,随後迫不及待地走了。
而陳露瞟到系統屏幕顯示的積分數額,愣了一下。
完成和溫妮莎的第二次扮演任務,她又多了三千積分,加上地宮維護線索的五千積分,以及晚上常規工作的積分,現在陳露的積分已經迅速從下午的赤貧狀态脫離出來。
而貢獻值就更高了,在所有女仆之中,只位于女仆長之下。
手頭不緊了,她想起了某只鐘樓裏的貓。
正好今夜無事,女仆長肯定顧不上她,自己或許應該去看看克萊梵卡了。
克萊梵卡的狀态并不好,陳露擔心他随時有可能被伯爵發現,所以并不吝啬積分。
她到達鐘樓,揮金如土地就把八千積分彙入卡牌。
牌面光芒一閃。
“好香……”
棺蓋被掀開,未見其人,棺中已傳來一陣輕喃。
随吸血鬼實力恢複的,還有他們的胃口。銀發的少年從棺中坐起,長長地向肺部吸入一口空氣,目光微轉。
……那雙醉朦朦的眼睛停在棺前唯一的人身上。
一包薯片砸進棺材。
“吃薯片,別想有的沒的。”陳露道。
“噢。”克萊梵卡說,“謝謝。”
他當然不可能吸陳露的血。在某副本裏被陳露踹倒十字架,刀子反插進胸口的經歷,克萊梵卡不想再體驗一次了。
他咔嚓咔嚓地嚼起來,順便告訴陳露他的實力已經恢複了三分之一,在這個副本裏除非遇到針對性的機制,否則保命夠用。
“你吃不吃?”克萊梵卡嘴巴塞滿薯片,問。
“來點。”
陳露毫不客氣地用手去掏薯片,餘光卻暼見克萊梵卡脆弱中帶着憂傷的表情,四十五度角迎着月光,竟讓他照出一點迎風落淚的意味來。
“陳露,你沒有嫌棄我,對吧。”
常年的相處讓陳露的神經第一時間緊繃起來,她警覺:“當然不會,你看我為了你勤勤懇懇打工,就是為了把你帶出副本,怎麽會嫌棄你呢?”
“噢,那就好。”克萊梵卡垂下睫毛,神傷道,“雖然你身上既有貓的氣味又有狗的氣味,裙子一團糟,粘了某個人形生物的頭發,以及香水的味道,但是我會一直等你的。”
陳露:……
她只是犯了每個人類都會犯的錯誤,鼻子要不要這麽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