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二十八個宿管阿姨
第28章 二十八個宿管阿姨
在蘇睫住的管理員宿舍的牆上，挂了幾幅裝飾性的十字繡畫。因為圖案都是如出一轍的抽象藝術畫，不符合蘇睫審美，所以她最近在考慮用自己做的十字繡替換掉那些畫。
眼下彈幕裏正為機繡手工繡孰優孰劣吵成一團，蘇睫想起這茬，就道了聲“稍等”，跑回宿舍從牆上取了一幅十字繡回來，和自己的那幅放在一起，将兩幅一同擺在了攝像頭前。
“看，區別還是很明顯的。”她用手指撫摸一下自己的林中鹿，再摸摸旁邊的抽象畫，聲音溫和又禮貌，“可以明顯看到，機繡的線會比手繡的粗，我猜是因為粗一點的線沒那麽容易被機器扯斷。不過線一粗，針腳就會變大，畫面的精細度也會因此降低。此外，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在繡到一半的時候，這一幅的繡線就不再穿過針孔，而是落到了布料上——”
一邊說，一邊伸手扒開抽象畫中央擠在一起的厚實繡線，向屏幕那一頭的觀衆指了指歪掉的針腳。
“看，它這幾針完全紮到了繡布上。這也很好理解，因為繡布本身帶有柔韌性，格子很難維持在一條經緯線上，所以機器繡的時候，常常無法做到每一針都和針孔對齊。一定要說的話，其實機器的誤差也不大，但古代華國有句俗語，‘失之毫厘，謬以千裏’，意思是一開始可能只是細微的差別，經過累積後，最後的誤差将是驚人的。你們看這幅畫最下面這一塊，是不是會覺得線條整個歪了？”
“最後，還有一點，就是機繡不講究壓線的方向。”蘇睫将手指指向抽象畫上相鄰的兩個十字叉，“壓線，顧名思義，就是繡線的前後次序。手工繡的時候，一般會固定一種壓線方向，比如左上右下第一針，上壓右上左下的第二針，壓線方向一致了，看着會很美觀，但機繡就不會講究這麽多，不然成本就會增加。你們看，這裏兩個十字，壓線的方向就完全不一樣，乍一看沒問題，仔細看就容易感覺雜亂了。”
蘇睫平時話不多，人瞧着也普通，除了長相偏嫩，性子溫和，似乎沒別的特點。不過，當她說到自己擅長的領域時，那雙平素溫溫柔柔的眼睛裏會陡然綻放出絢麗的光彩，映得一張小臉也熠熠生輝，格外引人注目。
争吵的彈幕停滞了下來。
歇了一會兒，996總算不情不願地認了輸。
【996的呼喚】：好吧，你說得對，手工繡确實比機繡出色。但成本呢，人工成本可是很高昂的，你繡一幅畫的時間，足夠機器繡出幾十幾百幅了。
直播間的彈幕沒有長度限制，996的這段發言字數太多，一時間，大家就見一條長長的文字從頂端飄過。
這話說得有點故意找茬的意思。蘇睫性子好，也不同996急眼，依舊輕聲慢語：“如果凡事都只看成本，那人豈不是被數字束縛住了？我會做這個，只是因為我喜歡而已，喜歡這心情本身就是無價的，至少我享受親手繡十字繡的感覺。”
【忘了減肥的小鴨】：而且比較也不是你這樣比的，手工十字繡品質這麽高，價格當然也能甩機繡好幾條街！人家小番茄還是自己畫的圖紙配的繡線呢，這可是高端定制！
【996的呼喚】：切，什麽高端定制，沒有人會花大價錢買十字繡的好嗎，除非腦子秀逗。
彈幕才發，一直毫無存在感的第三人忽然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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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修塔爾】：我想買，可以報個價嗎。
此話一出，直播間內外都是一驚。996更是氣了個倒仰，顫抖着手連發數個“草”後，憤然退出了直播間。
蘇睫眼看着一場鬧劇以996負氣離開結束，感到有些啼笑皆非。
“那個……伊修塔爾？剛才謝謝你幫我。”想起剛才的仗義執言，她真誠道謝。
【伊修塔爾】：不是幫你，我是真的想買。
“咦？可是這個不賣的……只是我随便繡了拿來裝飾房間的。”
蘇睫從沒想過拿自己的手工作品賣錢。主要她覺得這些都不是什麽好東西，用的材料都是便宜貨，自己的手藝也一般，要怎麽定價、賣多少錢什麽的全都不太懂，預約寄快遞的APP她又不會操作，想想就麻煩。
伊修塔爾被拒絕了也沒有惱怒，只彬彬有禮地說如果下次她想要賣了，請優先聯系他。蘇睫覺得這不是什麽大事，當然點頭答應，末了還道：“其實，如果你感興趣，可以去我的空間看看，我昨天做了份十字繡教程挂在空間了。如果你真的喜歡，可以試着自己做。”
【忘了減肥的小鴨】：教程做好了嗎？太好了，我待會兒就去看！謝謝你，小番茄。
“沒事，能把喜歡的東西和大家分享，我也很高興……好了，休息差不多了，我也該繼續繡十字繡了。”
【忘了減肥的小鴨】：你慢慢繡，不用管我們。
“不會無聊嗎？”
【忘了減肥的小鴨】：不會啊，就很奇怪，雖然也看不太懂你在做什麽，但是就感覺挺放松挺舒服的。
【忘了減肥的小鴨】：不過如果小番茄可以一邊繡一邊跟我們聊聊天就更好了。
蘇睫見此有些煩惱：“可是繡東西的時候，我要盯着繡布，看不到你們說話。”
【忘了減肥的小鴨】：啊對哦……
正當兩人都為此有些失落時，伊修塔爾忽然說話了。
【伊修塔爾】：可以使用場控機器人。
“那是什麽？”蘇睫這個直播小白一臉懵逼。
【伊修塔爾】：……
可疑地沉默了一陣，寡言少語的伊修塔爾忽然接連發出了好幾條彈幕。那是一連串的操作指南，從場控機器人的定義到激活方式到設置方法與使用注意，一應要點俱全。那指南實在太詳細，饒是蘇睫這樣的半文盲，也成功在指南的幫助下啓動了能夠自動閱讀彈幕的場控機器人。
有了這個機器人，接下來半個小時的直播時間變得有趣了許多。
雖然伊修塔爾基本不說話，但小鴨是個很自來熟的人。她的賬號性別标注為“女未知”——這是不願意讓人知曉ABO屬性的人社交賬號上常用的性別表示方式，因此，場控機器人會用軟糯的女聲播報小鴨的彈幕。蘇睫一開始話并不多，常常是小鴨問一些，她答一些，後來，兩人也不知道怎麽的，聊着聊着就從繡花聊到了袖口的滾邊，又從袖口的滾邊聊到了袖子的樣式。
“——說到袖子的話，你知道嗎，在古代華國，有一個‘斷袖’的典故，說的是西漢的哀帝與太子舍人董賢的故事。”
【忘了減肥的小鴨】：西漢？哀帝？太子舍人？
看來這些概念太偏，還得一個個解釋。
歷史是蘇睫的專長，講起這些東西，倒是一點也不費腦子，完全可以做到一心二用。看小鴨對這些東西感興趣，她幹脆慢慢給直播間的兩人解說起來。
“西漢是古華國還是封建王朝時的一個朝代，時間大概是舊歷公元前兩百年左右到公元後幾年吧，具體記不清了。哀帝是皇帝的谥號，也就是皇帝死後按他的生平事跡給他評的稱號，你可以把漢哀帝簡單看作一個皇帝。太子舍人則是一個官職。‘斷袖’的故事說的是，當時的漢哀帝劉欣非常寵幸同為男性的董賢，與他交往甚密。一日午睡，董賢熟睡壓到了哀帝的袖子，哀帝想要起身又不舍得吵醒董賢，就舉劍砍斷了自己的袖子。後來人們就用‘斷袖’來形容同性戀，尤指男男同性戀。”
“為什麽要特意指代男男同性戀？這有什麽特殊的嗎？”一個沒聽過的清亮女聲忽然插入對話。
蘇睫擡頭，發現是直播間來了個新的觀衆。這個名叫【度嚕嚕嚕】的女性觀衆進房間時正好聽到蘇睫講的‘斷袖’典故，就發了條彈幕，被場控機器人用易于區分的另一個女聲讀了出來。
“你好，歡迎來到玉指春。是這樣的，因為舊歷人類還沒有分化ABO，只存在男女兩種性別……”
星際時代的居民普遍缺乏舊歷時代的常識，蘇睫跟奧格斯特與如月接觸久了，像這樣的科普幾乎每隔幾天就要進行一次，稱得上駕輕就熟。她一邊熟練地繡着手中的十字繡，一邊用柔和的嗓音将過去的歷史與常識娓娓道來，說話的內容基本是信馬由缰，想到哪裏說到哪，沒一個重點，但恰是這種随意無規律的閑談，卻将一個陌生又神秘的古老年代的一角揭開在了直播間每一個觀衆面前。
不知不覺間，直播間的人多了起來。
因為種種偶然進入這個直播間的觀衆，絕大多數都在進來後的半分鐘內被這個既沒有好看的背景牆、又沒有悠揚背景樂的寒酸直播間勸退，留下的那些，或者是對女孩正在做的事感到好奇，或者是被女孩口中的歷史故事所吸引，也有人只是單純沉醉于屏幕上女孩身周圍繞的恬淡悠然的氛圍，不由自主地停滞……
當蘇睫終于停下手中動作，與直播間的人告別時，她看到停留在直播間的人數第一次突破了個位數，達到了11人。其中那個叫【度嚕嚕嚕】的觀衆，更是大方地給她丢了1000顆直播豆，發彈幕誇她的故事講得精彩。
退出直播間後，看着陡然多出的8名粉絲與1600顆直播豆，蘇睫有些傻眼。
她感覺自己也沒做什麽……難道大家這麽喜歡聽胡扯的嗎？
……
與此同時，都城郊區，望湖療養康複中心，特殊病房內。
千難萬險取得了看護許可，一身黑色西裝的年輕經紀人推開病房大門，放輕腳步走近病床上蒼白的少年。
“在做什麽……看直播嗎？”
話未說完，懸于少年面前的電子屏立時關閉，青年自始至終只來得及看到屏幕上一個黑發女孩的影子一閃而過。察覺到青年的窺視，床頭的少年轉過頭來，目光冷銳，嘴唇緊抿，如寒霜覆面。
經紀人見狀，臉上浮現一絲讪讪。他壓低身體，盡量放柔了聲音：“醫生說，你的傷已經基本痊愈了，就算重新回去直播也沒問題。公司這一次一定會好好保護你的安全，這麽久沒有上線，你的粉絲們也很擔心……”
“我說過，我不會再回去了。”說到一半的話被少年生硬地打斷。仿佛再多給一個眼神都不願，少年偏轉過頭，孱弱瘦削的脊背朝向黑衣經紀人，眼中滿是憤怒與暴躁。
窗外，廣闊的湖面水平如鏡，湖邊大片的綠色深深淺淺映入眼底，剎那恍惚，他想到了直播間那個手持針線專注刺繡的女孩。在女孩低垂的眉眼間，籠罩着濃濃的寧靜與閑适，那是過去被迫追求流量與金錢的他從未得到過的寧靜。想起她曾說過的、人不該被數字綁架，喜歡本身便是無價，心髒的抽痛也隐隐得到了緩和。
靜思良久，他深吸一口氣，回過頭去，雪青色的眼眸直直望向經紀人，眸底躁意已消，無悲無喜。
“歌姬莎朗諾姆已經死了，如果公司找到合适的歌手，要重新啓用她的形象也無所謂。違約金我已賠付，我與公司的合約就此終止，你以後也別再來找我了。”
“可是……”
“你走吧。”
“……希望你以後不會後悔。”
看出少年心意已決，黑衣的經紀人沉默注視他許久，長嘆一聲，離開了病房。
……
作者有話要說：
聞到了嗎，這嶄嶄新的魚腥味！
我看已經有人猜到朱諾（伊修塔爾）的身份了，沒猜到的可以去第九章 找找我埋的釘子
不過BO戀真的挺難的……可憐的朱諾寶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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