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災
天災
似乎是一處天臺。
四周昏暗,入目是坍塌的高樓和盤旋的飛鳥,天地中只有少女一人,站在危險的欄杆邊回頭。
夢中的他朝笑容燦爛的女孩伸出手,未曾觸及,爬上高樓的可怖觸手已經将她卷走。
“龍漣!”
他從夢中醒來,夢裏的一切迅速被擦除,嘈雜熱鬧的街市将他的記憶拉回“天災”後的第十年。
龍雨睜開眼,盯着熏黑的牆壁發了會兒呆,冰藍色的眼眸滿是呆滞。天已經亮了,今日是個晴天,窗外霧蒙蒙的。
完全清醒後,忘記了夢中女人的名字。他緩了幾秒,從床上爬起來。
床腳早已損壞,床底下墊着磚頭,既是支撐,必要時候還能抽出來當作武器。
龍雨洗漱過後,打開窗,早已守候在窗臺上、渾身髒兮兮的藍眼睛長毛白貓從窗外躍進來,粗聲粗氣地叫喚。龍雨手按在窗臺上,摸到一把雪。
這只白貓有一只眼皮一直耷拉着,是被路人用石頭砸的。他默默看着白貓:“昨晚上沒抓到老鼠?”
白貓喵喵叫,拒絕被人類嘲諷。龍雨揉了兩把貓腦袋,從竈邊的牆上取下一個布袋,翻出一小塊肉切成兩份,其中一份放進貓食盆裏,另一份依舊放回去。他的早餐則是兩片甜面包,麥香十足。
一邊吃着,一邊接了壺水,把熱水壺放在竈上,擰開煤氣。很快,刺啦刺啦的聲音充斥整個房間。
白貓吃完,舔了舔爪子,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
龍雨穿上厚厚的棉服,打開門,朝集市走去。路邊偶爾有熟人路過和他打招呼,他也學着微笑回應。即使是微笑,那雙冰藍色的眼睛也沒什麽生氣。熟人倒是習慣了他這幅面孔,不甚在意。
長靴咯吱咯吱地踩着雪。陷進雪裏,又被拔出來,于是每一處邊角都被松軟的雪抹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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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這邊的人不多,雪積得很厚。從他的房子到集市這段路,一棵樹都沒有,再往前走,靠近集市的地方有一片廢棄建築。說是廢棄建築,其實重建了一半,給許多外地人居住。
生活在廢墟裏的人大多早早起身,參加早晨的集會。
集會在小鎮廣場上舉行,一般用來買賣,有時也會有某些教會的信徒過來宣傳教義,吸收信徒。龍雨記得,來得最頻繁的是治愈之神的信徒,他們的隊伍整潔而有序,臨走前,還給每位觀衆發兩顆糖,裹在透明的糖紙裏。
免費的東西誰都喜歡,龍雨也去領了兩顆糖。
冬季沒有太多可供狩獵的野物,想吃肉只能找肉販購買。錢和主食是秋天攢下來。
龍雨在肉攤前買了十公斤肉。一兩天吃不了那麽多,但冷天可以多屯點食物,反正不會壞。
他站在攤前,彪壯的大漢利落切下肉,用油膩的手接過布袋裝起來,又用這只手提起袋子還給龍雨。付過錢,他往菜販子那兒走。
比起肉,新鮮蔬菜更難得,而龍雨圖簡單,每次都買白菜和土豆,偶爾買一把嬌嫩的青菜。
和菜販子打交道的次數多了,知道菜販子叫丁小菜,才十九歲,據說他爹天災前是執公者團體中的戰士,後來在天災中瘸了腿,本該受組織優待,但執公者信奉的秩序女神消逝,執公者面臨解散的尴尬,他爹只能回家跟老婆一起賣菜。
今天蘿蔔還有剩,龍雨拿了兩個蘿蔔,聽丁小菜和熟人唠嗑:“……賺這幾個錢,有什麽意思,反正住不起城裏!”
提着菜籃子路過的阿姨說:“攢點家業娶個好老婆,難道不好麽?”
“這裏哪兒還有年輕女人啊!都跑城裏做事去了。”
“你鐵了心要改信麽?”
“能幫人實現願望,多好,就算沒用,試一試也不虧啊,大不了回來接着賣菜。”丁小菜嘟囔着,一邊給龍雨算出價錢,又問:“弟弟,前兩天那個宣講,你知道不?”
丁小菜不知道龍雨的年齡,叫他弟弟純屬想占這個便宜。
龍雨問:“什麽宣講?”
“說是什麽‘願望之神’,能幫人實現願望……你要是感興趣的話,他們下周還回來宣講,你可以聽一聽。”
阿姨插嘴:“你少禍害人啦!我一眼就能看出,這位小夥肯定是個信徒。”
菜販子不服:“那你說說,他信的是什麽?”
阿姨支支吾吾,責怪他幾句,提着菜溜了。菜販子也安靜下來,不知在想什麽。
龍雨在集市上繞了一圈。人群漸稀,一個高大的陌生身影顯露出來。
龍雨回到家時,栗棕色的頭發上沾着不少雪粒。貓縮在爐子邊,也不怕燙到毛,伸展着身體。
“篤篤”的敲門聲響起。
龍雨開了門,渾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鄰居胖大嬸警惕回望,而後迅速溜進來,栓上門。
龍雨的鄰居不多,這位胖大嬸年輕時就失去了丈夫,又沒錢搬到小鎮中心去住,多年一直沒挪窩,才會住在他附近。
“怎麽了?”
“我剛看見外面那站着個好壯實的男人,眼神好兇,還拿着刀!太吓人了,我家就我一個人,我怕他看我好欺負對我下手。”大嬸心有餘悸,拍着胸脯,不忘提醒龍雨也要小心點。
龍雨倒了一杯熱水,遞給她。
胖大嬸左看右看,龍雨這舊屋子連張椅子都沒有,于是一屁股坐到床角。龍雨懷疑胖大嬸身上的肉是實心的肌肉,她一坐上去,床嘎吱嘎吱響,仿佛命不久矣的老煙鬼在咳嗽。
這話他沒說出口,只被自己的想象逗樂,嘴角挂着淺淺的弧度,強烈非人感的藍眼珠柔和不少。
“看着挺簡陋,沒想到裏面這麽暖和。”
胖大嬸稱贊他的房間,忽然想起什麽:“對了,你那只貓呢?這麽冷的天還待在外面?”
龍雨搖搖頭,指着爐子底下:“剛剛還蹲在這兒,可能看到陌生人進來又跑了。”
窗戶一直半開着。貓的腳步聲很輕,進出聽不見很正常。胖大嬸點點頭,喝了一口熱水。忽然聽到一聲凄厲的貓叫,吓得她差點把水杯摔到床上。
“怎麽叫得這麽……唉,你幹什麽去?”
話還沒說完,龍雨抓起菜刀、敞開房門。風夾雜着清晰的雪花滾進室內,停在龍雨眉毛上。他體溫異常不怎麽冷,倒是身後的胖大嬸打了個哆嗦。
胖大嬸又急又怕,一手攏着衣領,扒着門喊道:“你小心點啊,我在你家等你回來!”
龍雨應了聲,叫她躲在室內,別出來,自己眯着眼睛,深一腳淺一腳往前走。前進方向是還沒納入重建範圍的廢棄建築。
他每天都凝望這塊廢棄用品,輕易發現某段兩根手指粗的鋼筋被人折成兩段。這不是件簡單的事。
鋪天蓋地的雪裏,廢棄建築後多出一片人形的陰影。
視線往下,那個人的腳邊有一灘點點梅花似的鮮豔血跡。龍雨一愣,從已然消失的貓叫聲,猜出那是貓血。
龍雨他一步步往前,握緊手中的菜刀。
随着他的靠近,對方也有了動靜。那人從水泥柱子後面甩出一只手,手裏抓着一團白色的軟毛,龍雨下意識要拿菜刀擋,好在手疾眼快認出那是只貓,手一抖,把菜刀收了回來。
而對方就借着這個機會整個從水泥柱後轉出身來,另一只手裏的刀直直刺向龍雨面門。龍雨抓住白貓溫熱的身體,一個後仰,在雪地上滾了一圈,一身黑衣即沾上白,也沾了紅。
即便滿手都是黏糊糊的血,龍雨也沒有随意丢開白貓,而是找了個幹淨的角落把貓放好。
對方一擊未中,或許是覺得沒什麽突襲的必要,于是慢悠悠跟在他身後。
龍雨放下貓才看向他,眉頭皺起:“……你是誰?”
眼前的人穿着一身灰色運動服,顯露出鼓起的肌肉,臉上橫肉叢生,聞言冷哼一聲,咧嘴道:“看來你已經不記得十年前的事了,不過沒關系,我身上的傷記得,這次路過正好給我自己報個仇!”
龍雨完全不明白他在說什麽,只知道他想殺自己。
周傑把握着刀的手舉起,一束火苗從掌心跳躍而出,橙色的光照在雪上。
“想起來了嗎?哈,我現在是狂戰女神的信徒,還獲得了神力!現在跪下給我道歉,我就考慮放過你,如果你不按我說的做,我一定會碾死你!”
龍雨搖頭:“不可能。”
就算他照做,對方也不一定放過他,更可能是先虐後殺。
“那就沒辦法了。”
周傑咧嘴一笑,握着被燒得發紅的短刀,在手心繞了一圈,壓低身體朝龍雨沖過來,快得像一頭獵豹。就在龍雨以為他要靠短刀作戰時,周傑甩手将短刀擲出。
短刀朝龍雨的臉撲去,周傑嫉恨這張臉很久了,絲毫不給龍雨思考的機會。
好在龍雨十年中也沒落□□能訓練,快速屈膝躲開,退了兩步,沒有受傷,只是鬓邊的棕色頭發被削下一縷,飄落雪中,剩下的末端迅速蜷曲,燒焦味道随之而來。
周傑進攻速度快到肉眼難以看清,兩人全憑本能搏鬥,龍雨明顯落于下風。周傑漸漸不耐煩,在雙手上注入更多力量,出拳力度也越來越大。
“有本事別躲!”周傑吼着。
傻子才聽他的。
周傑似乎開啓了體能機關,速度越來越快,拳風總是與他擦邊而過,龍雨臉上的絨毛能感覺到熱度,呼吸中,周傑身上汗水的鹹酸味被灼燒得更加怪異,有一瞬間他懷疑周傑身上是不是抹了毒藥。
一個晃神的工夫,周傑的拳頭砸中了龍雨的肩頭,火辣辣的痛感迅速蔓延全身。
龍雨忍着痛,蹲下身掃向周傑下盤,周傑肌肉強健,但沒學過傳統武術,下肢力量不足,差點被掃翻在地。龍雨便趁機撿走地上的短刀,對準周傑的脖子狠狠砍下。
形式頓時發生了翻轉,龍雨用刀比周傑更熟練,他踩在周傑身上,額頭被烤出細汗,動作娴熟得像給貓切肉,冰寒的瞳孔一瞬不瞬地盯着慘叫的周傑。
而周傑也全力反抗,一次次試圖躲避、站起,不停把腿往上頂試圖逆轉形式,龍雨眼疾手快朝他手腕割了一刀,人類趨利避害的本能讓周傑不由得縮回手,直到他發現這一刀太深根本無法止血,又猙獰地嚎叫着意味不明的教典,竭力摁住龍雨的脖子。
他的手帶着灼熱的溫度,還沒有冷卻,所以還不夠、還不夠——
“你的神力,比你想象中的弱。”
龍雨折斷他的手腕,照着他的眼睛來了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