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永別
永別
江幻住院時最大的愛好就是讓醫生或者護士猜一猜,現在是江晚落還是江幻掌控着身體跟他們對話。
醫護人員對視一眼,瞎猜道:“你應該是……江幻吧……”
江幻朝他們一笑:“猜錯了,我是江晚落。”
看到醫護人員說道:“又猜錯了,唉,分辨你倆真是不容易。”
江晚落卻又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說道:“其實你們猜對了,我就是江幻。”
後來醫護人員搞清楚了,每天有心情跟他們調笑的是江幻,愁眉苦臉唉聲嘆氣的那個是江晚落。
江晚落看着日歷上顯示才過了兩個星期的,又畫了一個叉,唉聲嘆氣道:“不知道我沒在孟徐然有沒有好好吃飯?她又不會做飯,別老吃外面的外賣吃壞了肚子……”
江幻煩躁的說道:“大姐,你不是剛跟她打完視頻通話嗎?天天唉聲嘆氣的,我耳朵都要出繭子了,真是服了,我怎麽會有你這麽一個戀愛腦的主人格!”
江晚落又嘆了一口氣道:“我怎麽感覺你住院以後比在外面開心?”
江幻:“在外面那群正常人眼裏我是瘋子,但在這個都是瘋子的精神病院,再也不會有人用異樣的眼神看着我,肯定開心啊。”
江晚落思考了一下說道:“好像确實是這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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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了一段時間的治療,心理專家,終于決定開始清除江晚落的第二人格。
江晚落躺在治療室裏,心理咨詢慰師看到她一副緊張樣子安慰道:“沒事,這個過程你放松就行,不會像做手術那樣有□□的痛苦。
治療開始,心理咨詢師讓她閉上眼睛,想象自己身處一片草地之中:“這時,迎面吹過一陣微風,你感覺全身都很輕松,和煦的日光照在你身上,暖洋洋地特別舒服。你閉上眼躺在了草地上,耳邊是鳥兒栖息在樹上發出的悅耳歌聲,蟬發出清脆的鳴叫,你感覺整個人都放松,整個人都沉浸在了這種舒适的環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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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你的面前出現了一個屋子,你拉開門走進去一看,裏面有一個跟你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女孩,也受了很重的傷,你會對她說什麽做什麽?”
江晚落随着她的話語沉浸在了潛意識裏,她剛想推開門,下一刻進門的瞬間卻變成江幻。
江幻皺着眉看着眼前熟悉屋子,和小時候江晚落受欺負後只敢在家裏偷偷哭,紅幻一看到她那副懦弱的樣子就心煩,想打開房門出去,可卻只在四周看見一片漆黑,她只得關上門再次修正欄返回房間,挑了個椅子坐下,聽着小女孩宣洩的綴泣聲。直到她的哭聲慢慢弱下來,江幻才把紙道遞了過去,”擦擦。”
小女孩有些詫異地看着面前這個不速之客遞來的紙巾,最終還是接了下來,有些咽又小心翼翼地道:“謝謝。”
江幻看她狀況好了一點,問道:“需要我幫你殺了那些人嗎?”
小時候的江晚落一驚,認真思考起來,顯然對這個提議十分心動,但思考片刻之後,她還是搖了搖頭:“算了。”
江幻:“為什麽?你不想讓他們永遠在這個世界上消失,再也不會欺負你嗎?”
小江晚落看着她認真的說道:“因為我不想讓唯一想幫過我的你為此而坐牢。”
江幻看着她良久,突然輕笑一聲:“我就知道。”
小江晚落沒聽到她壓低聲音說了什麽,問道:“你剛剛說什麽?”
江幻搖搖頭:“沒什麽,既然你不願意我做得那麽狠,那我就只是把他們揍一頓應該可以吧。”
小江晚落興奮的點點頭。
江幻:“走,帶我去找人”
來到學校後,正是放學的時間,江幻抱胸站在校門口讓江晚落指認罪魁禍首。
李梓軒剛一出校門就被一個陌生人一把拽到小巷子裏去,然後套上麻袋不分青紅皂白一頓抽,打了他嗷嗷大叫:“來人啊,救命啊!!!有人打人啦,來人啊!唔——是你!!!是你找的人打我,你完了,我跟你說,啊啊啊別打了,別打了——”
……
打完人後,江幻她們來到公園的一個長椅上坐下,小江晚落看着她由衷的說道:“謝謝你。”
江幻無所謂的說道:“這有什麽好謝的,幫你不就是幫我自己嗎?”
江幻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問了一個問題:“你想當一個什麽樣的人?”
小時候的江晚落:“嗯——一個善良、勇敢的人。”
江幻嗤笑一聲:“人善被人欺,沒長出尖刺的善良就是懦弱,如今這世道可不允許好人存在。”
小時候的江晚落:可是你這麽善良的人就沒人敢欺負啊。
江幻心裏五味雜陳:“哈哈哈哈哈——頭一回有人用善良這個詞形容我。”
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誰願意做個壞人呢?
江幻突然摸了摸江晚落的頭:“……算了,你只管去做一個善良的人,反正天塌下來有我頂着。”
小時候的江晚落站起來還不到江幻的肚子,她叉着腰說道:“我會向你證明這個世界并不是你想的那麽黑暗的,至少還有你這樣善良的人存在不是嗎?”
江幻聞言一笑:“好啊,你要快點長大,然後證明給我看吧。”
小時候的江晚落聞言抱住了江幻說道:“謝謝你。”
江幻有些僵硬的推開她說道:“不用學外面那些人一樣虛僞的客套。”
最後江晚落抱着江幻說了一句:“謝謝你。”而後身形慢慢消失,江幻被她抱住的是身體變得僵硬起來。
江幻自治療中醒來,準确來說,不算是完全醒來,只是從一個夢境中醒來。
江幻第一次以實體的形式出現在江晚落面前,全身上下除了沒戴眼鏡幾乎跟江晚落一模一樣,她亳毫不拖泥帶水的說:“我要離開了,再也不見。”
說完轉身就走,江晚落急忙拉住她:“不是,怎麽突然要走啊?”
江晚落拉住江幻,江幻:“怎麽,舍不得我?是舍不得我天天罵你,還是舍不得我天天拿你的身體去幹那些違法的事,還是舍不得……”
江晚落:“我舍不得你這個人。”
江幻聽到她這句話罕見的沉默了,然後開口勸說道:“如果我不消失的話,他們就會一直忌憚你,從我誕生開始,我就是作為你的替罪羊存在的。”
江晚落:“其實還有個辦法,你假裝催眠成功消失了,只要你不暴露就沒人知道你還活着。”
江幻:“可我累了,哪怕再讓我留下來看這個令我厭惡世界一眼我都不想看,讓我解脫吧。”
江晚落猶豫的松開手。
江幻卻突然抱住她,與剛才疏離的外表截然不同,罕見的唠叨起來:“我走了之後,遇到別人欺負你知道該怎麽反擊吧?你終究要一個人走完人生的全程,我總不能一直呆在你身邊。雖然我早就計劃好了這一切,但到了真正分別的時候居然還是會對你這個傻子有些不舍呢。
對了,那個小女孩你記得幫我給她說一聲對不起,是我考慮不周害她家破人亡,平時生活裏多幫助幫助她。你要幸福的活下去,忘了我……我也真是自作多情,反正我也沒有多重要,哪能指望你一直記着我呢?”
江晚落張了張嘴想反駁什麽,江幻卻在這時說道:“走了,別想我。要是想我的話,就……給我立個碑吧,沒事說說話,雖然我回應不了你。”
江幻繼續前進,她的身影漸漸湮沒在幻境之中時,聲音也慢慢虛無缥缈起來:“對了,你記得去卧室的最下層的上鎖抽屜裏找一下我留給你的信,鑰匙在你衣服口袋裏,關于那個組織……我勸你深思熟慮之後再考慮要不要加入他們,畢竟……加入之後想抽身出來,可不是那麽容易。”
江晚落疑惑的問道:“什麽組織?”
江幻卻只是擺擺手,頭也不回的走了。
江晚落還是有點不可置信,她不停的像以前一樣呼喚她:“江幻?你還在嗎?在的話就說句話,喂,你理理我啊!”
“……”
沒有人回答她。
“江幻你說句話啊!求求你了,理一理我……”
“……”
現在的情景多麽像她以前一不小心把江幻人惹惱之後怎麽呼喚對方都不理她,但是與之不同的是……
江幻已經不在了。
看來,她是真的走了……
那麽再見了……這世上的另一個我。那個陪伴了我整個青春、陪着我度過難關的另一個我。
江晚落從夢境中醒了過來,眼尾還挂着淚痕,治療室外的警察聽到這個消息皆爆發出一陣歡呼,只有江晚落自己內心一片孤寂落寞、心痛如絞,仿佛丢失了一件很重要的寶物。
她知道,江幻再也不會回來了。
她以為江幻會一直陪伴着她,可之後卻是大夢初醒一場空,好似江幻從未存在于這個世間過,只有自己還銘記着她的存在,不曾遺忘。
那些逝去的日子,伸手觸摸不到;唯有殘留的念想,卻也日漸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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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放回了家,回到家後她立刻找到那封信,裏面開頭第一句赫然是:看完這封信以後,請立刻燒掉。
“關于那個組織,我想我應該告訴你它的性質,它原本是一個專門對這世間各種不公平的事物所做出公平裁決的組織,但現在它卻分裂成了兩個派系,一個仍然是原來主張和平手段的保守派,另一個則一面上維護公平實際上以犯罪利益為主的激進派,我則游走于二者之中,至于你想要加入哪個派系,是你自己的選擇了。
我在組織裏的代號是紅心Q,一共十個席位,我是第七席,如果你加入的話,可以選擇繼承我的代號和席位。如果你選擇加入的話,必須要小心第二席,他是一個瘋子,熱衷于把這個組織變成自己殺戮的樂園,也是激進派的代表。當然,這個組織的瘋子不少,我也算是其中之一,所以你也不必太過于擔心。
你也可以當做從沒看過這封信,繼續你普通快樂的生活,不去探尋隐藏在平靜生活下的波詭雲谲,這一切的選擇權都在你的手上。”
江晚落看着這封信介紹的一切陷入思考,目光不知不覺落在最後一句:“不必想我,我只是解脫了而已。”
她不知不覺又落下了眼淚,怎麽可能不想呢?她仍然記得江幻在她半夜為寫檢讨而抓狂時嘲諷她,最後卻還是口是心非的幫她寫了;還有她遭受強權內心委屈不敢反抗時,江幻卻勇敢地站出來直接替她反擊;和自己懦弱的選擇逃避,對方卻直接替她報仇最後選擇犧牲自己來換她的未來……
一樁樁一件件,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忘的了,江晚落躲在房間裏掩面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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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坐在辦公室的心理顧問正在沉思,與因為一件案件終于結束而興高采烈的衆人格格不入,旁邊的人便詢問道:“怎麽了劉顧問?有什麽心事嗎?”
心理顧問一語驚人:“我有一個……細思極恐的猜想,假如從一開始就不存在第二個人格,所有第二人格的表現、行為都是她扮演出來的,所有的她倆之間的對話也都是她自己幻想出來的,目的就是用虛構出來的第二人格替自己頂罪,那樣的話……
連我都得佩服地稱贊她一句犯罪天才了。因為她不僅騙過了所有人,更騙過了自己。”
這一猜想如同石子落入湖中蕩起一層層漣漪般,他的同事立馬慌張的說道:“如果真的如你猜想的那樣,我們豈不是就這樣放過了一日後随時可能再次作案的嫌疑人?”
又有人說道:“可就算我們知道她是裝的,也沒有直接的證據證明啊,就連我們抓捕她也是因為她自己承認她就是兇手并且給了我們證據。”
衆人議論紛紛,最後心理顧問的聲音重新使他們安靜下來:“不過我說的只是一個猜想而已,普通人扮演精神病人被識破的概率非常高,精神分裂症患者扮演人格分裂症患者被識破的概率很低,因為同樣作為精神疾病的患者他們完全能夠靠這個并聯想到那個病怎麽發作的,發作時會有哪些痛苦。
但是……”
心理顧問拿出包裏的檢驗報告說道:“多重人格是很難僞裝的,結果顯示江晚落确實存在第二人格,那就相信結果吧。”
但假如……江晚落是一個妄想症患者呢?并且她擁有可以瞞天過海的僞裝能力,成功騙過了鑒定部門。
結合江晚落的經歷,如果她是妄想症患者,因為活着太過痛苦,所以幻想出一個她想成為的形象——一個從絕望的現實中誕生的反社會人格,為人特立獨行且喜歡有仇當場就報,她痛恨自己的懦弱,于是迫不及待的擺脫膽小者的定義去扮演自己幻想裏的那個第二人格,并且不斷的在心裏告訴自己,從現在開始她就是江幻。
所以聽說江幻消失以後她才會悲傷、無助的哭泣,就像是作為一個妄想者看着破碎的僞裝和童年的陪伴者就這樣消失一樣。并且從她這個微表情專家的角度來看,江晚落的确很悲傷,不是裝的。
如果只是妄想者還好,但假如……從一開始這就是江晚落布下的一盤棋,她自己作為幕後操控者,在事情敗露時成功用僞裝幫自己脫罪,在那個虛假的不存在的第二人格消失時逼真的哭泣,內心卻在嘲笑他們這些警察的愚蠢……
如果是那樣的話……就算他們明知道她是兇手,也沒有證據證明。
另一邊的江晚落來到了墓地,絮絮叨叨地說着近來狀況,她答應了江幻會默默的關注那個小女孩,給她匿名捐助學費和生活費之類的,看着那個小女孩還過得不錯她就放心了。
江晚落給江幻立了一個墓碑,孟徐然和她站在墓前,指着旁邊兩個還沒刻字的墓碑說:“這兩個墓碑我買了打算以後我們倆用,還可以陪着江幻和彼此。”
江晚落望向她的那一刻孤獨的眼神終于有了光,她溫柔一笑:“嗯。”
夕陽的餘晖染紅了遨游在藍天的白雲,不一會兒白雲就變成了玫瑰色雲彩,紅葉翩然飄落,晚風輕拂過臉頰,吹起鬓間的發絲,帶走落寞與憂愁。
一切物是人非,遠處圍牆上肆意攀爬的藤蔓還在伸展着生命的姿态,青黃交疊的枝葉還在蔥茏着光陰的故事。
落日的餘晖灑在墓碑上,生命的煙火在夕陽中越發地絢爛,完成一場又一場喧鬧的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