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出櫃
出櫃
時光如星奔川骛,當一出神之間,過往便無影無蹤,就這樣一晃就過年了。
又到了江晚落最怕的節假日回家時刻,至于為什麽會怕……
飯桌上外面的煙花和鞭炮齊鳴,再配上人們熱烈到響徹天際的呼喊聲,年味十足,可江晚落一家的餐桌上,此時卻寂靜無比,她奶奶看着過年卻仍空了一位的位置,眼神一瞬間黯然失色,下一秒卻撒起潑來罵道:“你爸真的是,大過年的也不知道回家看看!每次回家都連聲媽都不叫,真不把我放在眼裏!!!”
餐桌上一片寂靜,李寧秀幾乎都要習慣這麽多年江晚落奶奶每到逢年過節都要發一頓脾氣,江晚落則小心翼翼的說:“可上次我爸回來後……不是您罵走的嗎?”
江晚落奶奶聞言滿腔的怨份和生氣終于找到了宣洩口般全朝江晚落噴湧過去:“還不是你爸賭博的事這麽多年都積在我心裏,叫他跟江歡那個婊子離遠點他就是不聽!被她害到這個地步還幫她說話!
等過年我還要和你姑媽去□□(□□是負責接收群衆表達意見和訴求的部門)上訴這件事,上面的人官官相護,讓你爸就這麽承擔賭博的欠款和利息,明明欠款都還完了還要還利息。上次□□看門的老頭告訴我說利息像滾雪球一樣,一生都還不完!到時還要落在你和你弟頭上。
以前我去檢察院門口下跪沒用,還有個掃地老頭勸我回家去,現在你姑媽在網上曝光這件事但收效不高,還是要去□□上訴!……”
江晚落剛想勸說,經學者統計,去□□上訪成功的概率不到千分之零點五,也就是說一萬個案件裏只有不到五個成功,就聽李寧秀出聲打斷奶奶的話:“當年她爸确實鬼迷心竅,但判都判了這麽多年了,超過十五年就不能上訴了,一直糾結過去的事有什麽意思呢?”
江晚落奶奶聞言一怔。
吃完飯後,她擔心的給姑媽打電話:“我聽孩子她媽說超過15年就不能上訴了,是真的嗎?孩子她爸那個案件沒超過15年吧?如果超過了的話……”
姑媽是江晚落奶奶生的五個孩子裏最喜歡的一個孩子,因為她最懂事體貼。其實江晚落奶奶本來更喜歡男孩的,但無奈五個孩子裏只有兩個男孩,有一個男孩兒還沒成年的時候上山采藥被蛇咬死了,剩下的一個男孩兒就是江晚落的父親,所有孩子裏最不争氣的一個,欠了一屁股債,過年都不敢回家,因為一回家就會遭到江晚落奶奶鋪天蓋地的一頓臭罵。
所以江晚落奶奶只能寄情于自己剩下的兩個女兒,好在大女兒是最懂事的一個,什麽事都不用她操心,江晚落父親弄的那些破事也都是她和大女兒這些年來一直在操心,時刻想着怎樣翻案。
姑媽聽了江晚落奶奶的詢問以後,溫婉又不失強硬的解答道:“确實是不能上訴了,但我們現在上訴的是被塞了錢故意判錯的法官,就算他退休了也要終身負責!”
江晚落奶奶松了口氣,跟江晚落的姑媽敘舊一番之後挂了電話,江晚落一想到剛才奶奶說的“在檢察院門口下跪”就想到以前奶奶從鄉下搭車到城裏,要她帶着還不會走路的弟弟,坐在嬰兒車裏守在檢察院門口。
然後奶奶就跪在檢察院前面的保安室旁邊,身上挂着血紅字體的“我兒冤枉”的牌子,哭喊着那些她所知道的包庇江歡的官員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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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了整整一天,說着說着就開始流淚,喊到最後嗓子都啞到說不出話來,眼睛也紅到充滿血絲,卻一直得不到一個回應,檢察院一天都沒什麽人出來,更沒人管她。
周圍來來往往的人們,有的人駐足旁觀,有的人議論紛紛,還有的人拍了視頻發到網上……
一個掃大街的老爺爺看着這一幕嘆了口氣,走到不知所措的她面前勸說道:“讓你奶奶回去吧,沒有用的……”
說完頂着一頭白發和滿臉歲月在他臉上留下的溝壑,用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滄桑眼神看着高大雄偉、莊嚴宏偉的檢察院,最後終是嘆了一口氣,駝着背拿着掃把和垃圾桶走了。
保安室的人唯恐江晚落奶奶惹事,出來趕過她,但是她很偏執的賴在原地不走,擺出一副潑婦的架勢,保安室的人也就此放任她這樣了,一天下來也沒有人管這件事。
江晚落不知道當年那件事情的全貌,只知道奶奶因為沒讀過書比較固執,堅持認為她爸當初是被騙去賭博,是受害者,不應該還這筆錢,而李寧秀則是認了這件事,随便奶奶去鬧,畢竟奶奶撒起潑來沒人拉的住。
只是看到平時十分堅強的奶奶說着說着淚流滿面,她突然覺得很心酸。
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的檢察院并不會理會底層人民的辛酸事,縱使底層老百姓處在水深火熱之中,貪官們也依舊能一邊享受着谄媚者的奉承,一邊幹着喪盡天良的壞事。
如今這世道,可不就是如此嗎?
這麽多年了,她家的事情依然沒有解決,無法想象的是,Z國還有多少個跟她家情況相同的正在泥潭裏苦苦掙紮到支離破碎的家庭。
正想到這裏時,江晚落突然被奶奶的聲音打斷了思緒,她奶奶挂了電話之後又開始跟江晚落絮絮叨叨她爸那件事:“唉……當年你爸的事情一出,別人都嫌我們家沒人了,上門欺負我們,被我罵回去,我唯一的兒子不争氣,你小姑媽膽子又小,只有我這些年來一直和你大姑媽到處上訴。
你和弟弟一定要好好讀書争點氣呀,包庇江歡那個婊子的那些官,其中有一個當年也是家裏窮被別人欺負,後來拼命讀書當了官之後就沒人敢欺負了。
但他現在又夥同那些人來欺負我們家!我那時候指着他的鼻子罵:‘你個沒良心的,自己不想別人欺負你們,努力爬到高處得勢以後卻又去欺負別人!!!’他被我罵了都不敢吱聲,所以啊,你和弟弟一定一定要争氣啊!毛主席說過:‘落後就要挨打’,只有你們努力我們家才不至于落後到只有被別人欺負的份啊!”
江晚落感覺肩頭上壓着一份奶奶沉甸甸的期望,沉重到讓她喘不過氣來,她迎着奶奶的目光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奶奶又重重地嘆了口氣說道:“如果這個事情不弄好的話,父債子償,到時候你爸爸債務都要落到你和你的頭上。”
江晚落聽到江幻冷不丁的說了一句:“這件事只要你不繼承你父母的遺産就不用還他們的債務,等你大學畢業以後就跟他們斷絕關系吧,老了以後撫養費按當地最低标準來,氣死他們。”
江晚落忽略後面只把前面講給了她奶奶聽,奶奶愣了一下說道:“那就好。當年江歡她媽帶着其他人去找你大姑媽讨債,你姑媽暴跳如雷的把他們噴了個血淋頭。他們走了之後,你姑媽給我打電話一個人哭,說:‘是她這個當姐姐的失了責任沒監督好你爸。’
唉——你大姑媽因為你爸的事情頭發都快愁白了,你爸卻還不聽你姑媽的話,硬要跟江歡那個婊子湊一起。你媽那個缺心眼竟然也傻到不讓你和大姑媽聯系,說什麽她會擾亂你的病情,對你好的親人不顧去巴結圖謀不軌的,真是兩口子沒一個聰明的。”
江晚落奶奶說到這裏嘆了口氣不再言語。
她過了一會兒看着江晚落身上的衣服開始挑剔起來:“不是我說你這個衣服長得跟個麻袋一樣,穿的醜死了,不會又是你媽買的吧?”
江晚落:“呃……這件是大姑姑給我買的。”
江晚落奶奶一聽到是大姑買的,就不忿的看了一眼,就不再言語。
江晚落奶奶對于她親近母親還是自己生的兩個姑媽這個問題特別雙标,如果江晚落說自己的衣服是是母親買的,她奶奶絕對會罵她媽一點都不會過日子,連最基本的節約都不懂。但如果說是姑媽買的,她奶奶就會誇在說買的真好,如果出現這種誤罵了姑媽買的衣服的情況,她就會不再說話。
在江晚落奶奶看來,自己那個不争氣的兒子和怎麽也看不慣的兒媳渾身上下沒一個優點,自己的兩個女兒對自己才是最好最孝順的,畢竟這些年來逢年過節只有兩個女兒的問候和禮品,那個和自己斷絕關系的兒子連個電話也不會打一個。
所以這些年來母子二人的關系并不好,江晚落父親一回來就會和奶奶發生争執,然後摔門而去,弄成現在這樣一見面招呼都不打,轉頭就走的現狀。
江晚落感覺再留在這裏會繼續聽到那些陳年舊事,搞不好奶奶說着說着就會流淚了,到時候自己根本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于是找一個借口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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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完年之後,孟徐然覺得跟父母出櫃這些事情得提上日程了,于是準備了将近一年,期間多次給她父母打預防針,主要是對她母親打預防針,畢竟她繼父一般聽她母親的話,只要她母親松口了什麽都好說。
她們要是差點被發現的時候孟煥就會作為擋箭牌,上一刻她還在孟徐然親親,下一刻聽到腳步聲就會連忙坐在早已搬好的孟煥旁邊的凳子上假裝輔導她寫作業,孟徐然母親看到她們這一幅和諧的畫面滿意的走開了,實際上她再走近一點就會發現其實孟煥寫的根本就不是作業,而是在畫畫,而江晚落卻像是瞎了一樣指着那些畫開始講數學題,孟煥則配合着聽着,實際上她聽與不聽都沒有區別,因為無論如何她的表情都始終是平靜的,就像一個沒有喜怒哀樂的布娃娃,根本看不出區別。
第二年過年的時候江晚落到孟徐然家裏做客,這次還是跟之前樣,孟徐然有外婆和她母親還有繼父以及妹妹的小型家庭聚會,大家聚在一起談天說地,好不開心,就在氣氛一片祥和之際,孟徐然握緊了江晚落的手鼓起勇氣剛想說什麽,就感覺江晚落的手比之前更緊地握住她,用眼神不贊成的阻止,她安撫般握了握她的手,然後說出了驚天一語:“有個事情我想告訴一下你們,我和江晚落在一起了。”
話音剛落,氣氛瞬間降至冰點,孟徐然這番話徹底打破了剛才那幅其樂融融的畫面,孟徐然母親和繼父不敢置信地望向她,孟徐然母親聽完特別訝異和生氣的問道:“我一直以來都以為你們只是單純的閨蜜關系,結果你們居然是情侶?!你們倆怎麽會是這種惡心的關系?立刻給我分手!!!要是讓街坊鄰居知道你們是這種關系我的老臉往哪擱啊——!””
孟徐然外婆立刻出面阻止道:“不是,我說你怎麽這麽封建?同性戀怎麽了?愛情又不分性別身份。再說了,在你眼裏你女兒的終身大事難不成還比不上街坊鄰居的看法重要嗎?”
孟徐然母親詫異的看着自己親媽居然沒跟自己站在同一戰線上,愣了一下。
她愣神的功夫孟徐然外婆已經說了一大堆了,她說起話來像機關槍一樣,語速飛快:“照你這麽說,那我們以前那個時候不想結婚的女生會湊到一起,然後老了之後還在世的姐妹會給先走的姐妹料理後事,平時除了親嘴和上床什麽都幹,她們也是同性戀咯?只不過沒把‘我喜歡你’挂在嘴邊上而已。
以前七八十年代滿街都是女生穿吊帶出去逛街的,現在20世紀穿個吊帶出去卻要被別人指着罵‘不要臉、□□、出來賣的’之類的詞,你們真是越活越過去了,醒醒吧,大清早亡了!!!守着那些封建禮教有什麽用?!”
孟徐然母親臉色鐵青的聽她說話,不敢反駁。
她坐在沙發上安靜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來了去年飯桌上孟徐然詢問假如她和江晚落在一起那次,頓時反應過來:“你們倆不會那個時候就背着我們在一起了吧?”
孟徐然心虛的扭過頭,不敢吱聲。
孟徐然母親看見她的反應就知道自己說的肯定是真的了,不禁感到一陣懊悔,她把自己獨自一個人鎖在房間裏,對丈夫女兒還有母親只有一句:“讓我一個人靜靜。”
孟徐然母親在房間裏呆了一下午,搞得孟徐然她們擔心的守在門口,生怕她一個想不開翻過窗戶跳下去了。
好在最後她母親終于完好無損的出來了,出來的時候滿臉疲倦,只說一句:“算了,你倆在一起就在一起吧,我老了,管不了你們年輕人的事情了。”就不再說話了,只是心累的癱倒在沙發上,跟一具硬邦邦的屍體一樣。
經過了這件事以後,孟徐然家裏的氣氛陡然變冷,江晚落坐在椅子上感覺如坐針氈,時刻都能感覺到孟徐然母親投來的不知是不甘心還是無奈的視線,最後她實在扛不住找了個借口躲到書房去了,一開門,發現不善言辭的孟煥也躲在這裏面。
和小時候過于瘦小的腼腆女孩不同的是,随着成長,瘦削的身形逐漸變得修長苗條起來,原本過耳的蘑菇頭漸漸長到沒過了脖子,蔓延到了肩膀,劉海也長得遮住了眼睛,發型顯得既淩亂又蓬松,整個人的氣質看起來很頹廢和憂郁,與她姐姐活潑開朗的性格大相徑庭,倒是像極了江晚落得重度抑郁症那段時間渾渾噩噩的樣子。
江晚落與孟煥打了個招呼,坐下來開始詢問她的近況,有些小心翼翼的詢問道:“你介意……我以後給你做心理咨詢嗎?會不會擔心我洩露你的秘密之類的?”
孟煥原本有些畏縮的低下頭避開她的目光,在她長久的注視下怯懦的搖搖頭,不知道是迫于她的目光還是害怕與人接觸才那麽害怕。
自閉症可能會因為大腦功能出現異常,引發精神障礙,比如患上抑郁症或者雙向情感障礙、精神分裂症等等。
所以她最好确定一下孟煥的精神狀況好不好,但是孟煥唯獨只跟孟徐然說話,而且每次都是幾個字幾個字的往外蹦,說不了順暢的一句話。至于她父母,據孟徐然所說,孟煥跟她親生父親14年來說的話加起來大概也就半個小時左右,感覺她們倆就像是陌生人一樣,就算任何一方離開,也不會對自己造成任何影響。
交流是一個難題,江晚落在給孟煥做心理咨詢之前詢問了一下導師,導師建議如果孟煥上過學識字多的話就寫在紙上交流,如果組織語言很難的話,就用拼音或者字母交流,用拼音交流的時候她發現,孟煥認識的字還是蠻多的,但是交流起來還是斷斷續續的,因為她寫字寫的比較慢,而且有時候寫到了一半突然就忘記了自己接下來要寫什麽,寫一個一個的拼音反而更快一些。
她們就在一個本子上通過語言你一句我一句的開始交流,江晚落問道:“最近有沒有感覺情緒不好?有失眠的症狀嗎?”
孟煥慢吞吞地寫道:“有時……會想起以前被欺負時的事情,因此失眠一整晚。”
江晚落:“你現在還記得以前欺負你的那些人的樣貌和聲音嗎?”
孟煥:“樣貌有些模糊了,但聲音……還記得很清楚,有時候走在路上……會聽到、聽到跟他們聲音特別相似的說話聲,可我特別害怕的轉過頭時,卻會發現是別人。”
江晚落:“有沒有在空無一人的地方聽到他們聲音的這種情況?”
孟煥:“嗯……有過幾次。”
江晚落:“有出現過幻覺嗎?就是看見那些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孟煥:“嗯……沒有。”
江晚落:“你母親帶你去看心理醫生的時候她有說你得了什麽精神疾病嗎?”
孟煥:“我有中度抑郁和躁狂。”
江晚落:“……”
姐姐有類似雙相的症狀,妹妹居然也有嗎?
接下來的詢問大多數都圍繞着孟煥的雙相情感障礙的症狀,江晚落一開始以為孟煥只有自閉症,為此做的大量準備,沒想到居然還有雙相。
不過她自己也有雙向,倒是可以根據自己的經驗來制定治療計劃。
詢問結束以後,江晚落開始和孟煥閑聊起來,她看到自己送給孟煥的折疊電子琴時問道:“你現在還在學音樂嗎?”
孟煥:“嗯,我最近在……嘗、嘗試寫歌作曲。”
江晚落一聽來了興趣:“那你的進度怎麽樣了?可以給我看看嗎?”
孟煥搖搖頭:“算了吧。”
江晚落:“沒事,我就一外行,什麽都不懂,只是聽聽旋律而已,肯定不會嘲笑你的。”
孟煥:“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