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番外:人間失格(白瑩個人篇)
番外:人間失格(白瑩個人篇)
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遺書》
我叫白瑩,是個雙相情感障礙患者。
小時候父母離異,我媽外出打工,把我交給外婆養,我舍不得我媽,跟着她搭的那輛車拼命的追,最後卻還是被抛下,性格因此變得很怯懦自卑,時常用讨好別人的舉動希望別人不要離開,也就是讨好型人格,并且心裏特別害怕長輩的否定和失望的眼光。
上學以後,我在學校裏由于過于懦弱,遇到欺負也不敢還手。有一次那個欺負我的男生撕了我的作業本,老師又點名批評我沒有寫作業,我心裏特別害怕長輩的否定,所以不敢去上學。
後來我媽聽說了去學校教訓了那個男孩子,我才敢去上學,但那個男孩子從此以後又變本加厲的欺負我。
有一次還趁着全班只有他的一個兄弟在時,脫下褲子對着我耍流氓。
我當時特別害怕,卻不敢告訴老師,後來我媽來接我時遇見了那個男生,他裝的人模狗樣,對我媽禮貌又羞澀的說阿姨好,她母親轉過頭跟我誇那個男生很有禮貌,不像我天天見到人不敢喊,我無言以對,心裏咬牙切齒,恨不得大聲喊出來告訴所有人這個男生的真面目,可連我自己都羞于說出那段經歷……
後來就這樣忍受了幾年,我還是選擇告訴了班主任那個男生一直欺負我的事情,當時的小學班主任是一個五六十多歲、有啤酒肚的老頭子,有一次快下班的時候辦公室裏都沒有人了,那個老頭和藹的把我叫到辦公室,我單純的以為那個衣冠禽獸只是想找自己處理一下欺負我的那件事。
但是他卻讓我脫褲子,我不明所以,我媽因為工作忙鮮少教育我,更是對性教育閉口不談,于是我乖乖的脫了。
然後那個老頭也脫下了褲子,看到他舉動的那一刻我想起了那個男生耍流氓的行為,頓時明白了他想做什麽,尖叫的想要沖出房間,可是房間已經被他鎖了,他又把我抓了回去,我掙脫不了他,只能絕望地呼救,可是這時候人都走光了,沒有一個人來救我。
幸好我媽這天一反常态的做完工作之後來接我,卻因為找不到我的人,聽其他老師說被班主任帶到了辦公室,然後看到男老師關上窗戶和女兒獨處覺得很可疑,于是喊來人撞開了鎖住的辦公室的門救了我,否則我事後肯定覺得沒有臉再活在這世上。
從那之後我再也不想呆在這個學校了,并且對所有的男性都有了心理陰影,看見他們靠近我就會想起了那段經歷,忍不住的尖叫,于是我媽讓我休學在家裏休養。但那些片段卻深深地紮根在了我的腦袋裏,讓我每夜都被迫想起,驚恐到睡不着覺。
我們家族有遺傳的精神病史,而我經歷了這些時候也激發了那些隐藏的基因,患上了抑郁症,并且産生了想要傷害自己的想法。
但是我那時太小,從沒聽過抑郁症這個詞,不知道那些我覺得活着很痛苦,想死之類的想法就是抑郁症,而我媽也以為我是受到了驚吓變得不愛跟別人交流,整天以淚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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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導致我變成這樣的罪魁禍首,卻因為其和藹的面目并且經常做好事的名聲,事後只是賠了我們家很多錢,堵住我的嘴,自己卻還好好的在學校繼續上課,被衆人所稱頌為“無私奉獻、受人尊敬的好老師”。
沒人相信這樣一個有着“活菩薩”之稱的人實際上是個善于僞裝的禽獸。
我媽在事發時覺得很丢臉,所以沒有第一時間帶我去醫院,導致殘留在我身上的液體經過一段時間無法檢出,并且身上并無傷痕和反抗的痕跡,無法證明其是被強迫的,而且辦公室裏沒有監控,我自己也是主動進入辦公室的,所以最後只能宣布那個男老師是無罪的。
我聽到了這個消息心裏難以置信,憑什麽那個人渣能好好的回去教課,繼續禍害別的女孩,我卻因此一生都要活在他的陰影之下,每日無時無刻不被那些痛苦的回憶所折磨着,還要忍受着周圍人的指指點點?!
我發了好一陣脾氣,甚至動過親手殺了那個人渣的想法,但是我媽卻勸我算了:“這件事情宣傳出去對你一個女孩子的名聲不好,以後嫁不出去的。再說他也賠了我們家很多錢了,沒準把你賣了都得不到那麽多錢。
而且為什麽人家只□□你不□□別人?肯定是你有錯在先喽!多找找自己的原因,別的女生天天穿校服穿得那麽規矩,就你一個人天天要穿什麽粉色裙子之類的,弄得花枝招展勾引那些男人,他不□□你□□誰?!!”
我不敢置信的聽完我母親嘴裏的“受害者有罪論”,心裏一陣刺痛,第一次明白,原來我在母親眼裏的價值也不過只值那麽一堆紙幣而已。都說孩子是母親十月懷胎掉下來的一塊肉,可在我母親眼裏,孩子也是可以稱斤注兩賣給別人的。
而且我只是喜歡穿裙子而已我有什麽錯?我怎麽知道他為什麽獨獨選中我一個?穿個裙子就是花枝招展,為什麽別的女生都可以穿裙子,就我不能?!
我将我的想法說了出來,卻招致更劇烈的辱罵:“你不知道不穿裙子嗎?!你不穿裙子不就不會引起他們的注意了嗎?!!平時出門把自己包裹得緊緊的,你出去走走看看誰會把主意打到你身上!”
我在無盡的唾罵中開始懷疑自己:“所以……都是裙子的錯嗎?都是……我的錯嗎?”
我不知不覺的哭了出來,平日裏自诩為最關心我的家人卻在這件事上重重的給了我一巴掌,她把所有罪名都安在我身上,徹底将我推向了黯淡無光的深淵,還要指責我幾句:“多找找自己的原因吧!少把錯誤賴在別人身上!!!”
我在我媽出去工作以後躲在家裏委屈的大哭,她抨擊我的那些話語不停的在我腦海裏打轉,我開始懷疑自我:“真的都是我的錯嗎?都是因為我穿裙子的錯嗎?如果真的是裙子的錯的話,我就不該穿裙子的……以後再也不穿裙子了!!!”
我抓狂的打開衣櫃看向那些罪魁禍首——裙子,如同魔怔一般瘋狂的把所有的裙子都拿剪刀剪碎,剪完之後看到那些碎掉的裙子,我癱倒在地上,又不知不覺中哭了出來,那些碎掉的裙子看着就像我現在碎掉的那些美好的童年生活一樣,一去不複返。
明明已經消滅了罪魁禍首,可我卻感覺內心比沒消滅前更加難受了。
有時跟母親出去時,我就算戴上了口罩也還是會被別人認出,經常聽到周圍人指指點點的議論聲:“就是這個女娃子說自己被老師□□了。”
“是嗎?我聽說那個老師人很好,看着不像是個會做出這種事的人啊。再說人家自己家裏有老婆,還有兩個孩子,幹嘛要丢掉那麽幸福的生活,跑到外面去找一個都沒長開的小女孩開葷?”
“要我看,沒準是這個小女孩自己先勾引的那個老師,然後再誣陷人家,把髒水潑到人家身上,自己撇得幹幹淨淨,現在的女孩子喲,一個個早熟得不得了,個個跟個狐貍精似的。”
我聽着這些言語很想辯解,但是連我的母親都不相信我,還有誰會相信我的清白呢?
無論是在白天還是在黑夜,那些陰暗的回憶都會時不時的襲擊我的腦海,還伴随着我媽謾罵的話語和周圍人議論紛紛的聲音,我感覺特別的痛苦,腦袋快要炸掉了,卻不知道該怎麽解脫,就在這時我突然反應過來:“只要我死了,不就可以不用被迫承受這些痛苦了嗎?”
于是我走到廚房拿出一把刀準備了結自己,可是我怕痛,想用不痛的方法去死,所以最後還是把那把刀放回去了。
但是實在痛苦的時候,我還是會不自覺的把剛買的小刀握在手裏,狠下心來割了一下左手手腕,割的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終于要解脫了,可是我想起了把我害成這樣的罪魁禍首,他不用受到任何懲罰只用賠點錢,還可以好好的活在這世上,憑什麽?!
于是我帶着對命運的不公怨憤的心情活了下去,也許是因為我割腕的地方傷口太小太淺,最後結痂了而我什麽事都沒有。
每次抑郁發作時我都會把心情畫在畫上,畫完時一看,全是充滿黑紅相間的壓抑畫面。
于是為了治愈一下自己想養一只小兔子,因為它們毛茸茸的特別可愛,但是我媽剛開始不同意,後來經過心理咨詢師的勸導才決定讓我養,雖然對那只兔子時常沒有好臉色。
我以前的朋友聽說了我的事以後,經常邀請我出去玩,在她們的帶領下,我病情漸漸好了起來,經過了一年的多次心理治療和心理輔導之後,終于能重新上學了。
于是我媽帶着我去了另一個學校上學,我漸漸把那段痛苦的回憶丢棄在了過往深處,不讓任何人知道,并把自己僞裝成一個普通的學生。
直到上初二有一次和朋友逛街時,我遇到一個露陰癖的變态,看到對方耍流氓,恍惚之間又想起了當初學校痛苦不堪的回憶還有母親和周圍人抨擊的話語,我第一反應是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奇怪,我明明沒有穿裙子,為什麽他還會選中我耍流氓呢?
那一刻,所有母親灌輸給她的自欺欺人的話語不攻自破,那顆遍體鱗傷的心重新開始鼓動,她終于開始相信自己:“原來不是我的錯,也不是裙子的錯啊……”
但緊接着,露陰癖見她沒有反應于是想靠近她,眼前的畫面像極了當初那個衣冠禽獸的班主任脫下褲子靠近她的舉動,多年來的痛苦與仇恨湧上心頭,瞬間激起她的創傷性應激障礙,導致她精神失常,她迅速抽出自從被□□未遂以後就一直買來放在身上保護自己的美術刀,眼神暴戾的一刀捅向那個變态的生殖器官。
大街上瞬間響起那個變态的嚎叫:“啊——救命啊——!!!”
剛開始露陰癖耍流氓時,大街上幾乎所有人都冷漠的袖手旁觀,沒一個人上前阻止,直到白瑩對着那個變态捅了幾刀之後,才有人慌裏慌張的喝斥:“喂!他不就對你耍個流氓嗎?你至于捅他嗎?!快住手啊!!!”
白瑩眼神狠厲而怨憤,她已經聽不進旁人的聲音了,繼續一刀刀的捅向面前這個變态,似乎要把這些年所有的痛苦與不平都宣洩在他身上。
最後有人報警之後,警察來了才制止了她,而白瑩掙紮的力氣大到三個警察才能壓制住她。
那個變态被送往醫院之後,經過結果調查發現他已經不具備生育能力了,算是重傷二級,并且白瑩捅的那七、八刀雖然傷口比較淺,但還是達到了輕傷二級的級別。
白瑩在對方沒有做出實際行動的時候傷害對方,屬于故意傷害,本來應該去坐牢的,但是由于白瑩還未滿16歲,并且經相關部門鑒定當時白瑩因為創傷性應激障礙導致精神失常,引發了躁狂症,不用負刑事責任,但是需要被強制送進精神病院治療,防止她再出現這種傷人的情況,還要賠給那個變态醫藥費。
而那個變态,只是因為這事被送去派出所拘留了14天,還擺出一副受害者的樣子在網絡上博取同情。
網絡輿論分為兩批,一批從沒遇到過這種事的人覺得很沒必要,那個變态只是耍個流氓而已,白瑩下手太重了。
另一批是大多數女生,加上少數同情女生遇到耍流氓只能默默忍受的男生支持白瑩,那些女生遇到這種事時也很想一刀閹了那個流氓,但無奈有的性格軟弱,有的身上沒帶工具,所以也只是想一想,但白瑩是切切實實的上手了,做到了她們都沒做到的事情。
可網絡輿論終究是影響不了什麽,現實還是那樣,那個變态飛揚跋扈的朝白瑩索要高額醫藥費,一副你們不賠我錢我就徹底賴上你們,讓你們終生為我負責的樣子,甚至還一臉猥瑣的說:“你們要是實在賠不起,把你女兒免費給我做媳婦兒也不是不可以。”
她母親無奈為了息事寧人只能賠錢,事後破口大罵了她一頓:“他不就耍個流氓而已,你幹嘛捅他啊?他又沒跟你動手動腳,我真的服了,要不是你是個精神病人,我還得想辦法把你從牢裏弄出來!!!
一天到晚的就找給我添亂,我那點工資養你已經很不容易了,你還要一天天的瞎折騰!你就是個拖累——!!!”
白瑩無言以對,就像母親說的,也許她真的是個拖累吧,只會給身邊的人帶來麻煩……
她因為這件事聽說要被關到封閉式病房,還不允許帶手機解悶和出病房就連忙拒絕,但是因為她傷人的行為屬于沒有自控能力的重症患者,最後還是被迫進了精神病院。
封閉式病房的環境特別壓抑,門口用鐵門封鎖住防止病人逃出去傷人,每個病人被關在單獨的病房,不允許家人陪同,做飯吃藥都有專門的醫護人員通過窗口送進去,并且經過搜身,房間裏不會存在任何能讓他們傷害自己的工具。
她抱膝坐在房間裏,看着同樣用鐵栅欄封住的窗戶,覺得自己比起治療更像是住在監獄裏。
于是她為了早點從封閉病房搬到半封閉式病房,開始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比往常好一點,幾個月之後終于搬離了這個壓抑和窒息的環境。
原本的她喜歡畫畫,想學畫畫卻不被母親允許,那些在她母親眼裏是不務正業的畫畫也被全部撕掉。
她喜歡看小說也被喝止,她母親原本也打算把小說給撕了,但聽到她說是借別人的,就把那本小說拍照發到班級群詢問,還威脅說:“班上再有哪位同學敢借給我女兒這種不務正業的小說,我見一本撕一本!撕完之後那本書的主人可以來我這裏找我賠錢。”
而這一切她還不知道,是第二天上學時其它同學欲言又止的跟她說了一句:“你媽媽……”
她疑惑的問道:“怎麽啦?”
那個同學說道:“你媽在班級群裏說……”
她這才反應過來:“啊?!”
從那以後班上再也沒有人願意借給她小說了,那個險些小說被撕的同學也沒有再跟她說話了。明明什麽都沒做,卻要承受這些的她漸漸變得叛逆起來,抛棄了以前對母親的順從,什麽事都要跟她母親對着幹,母女之間的關系也越來越不好。
原本的她因為小時候的陰影患上了重度抑郁,現在又經歷了露陰癖的那件事,引發了躁狂症,由重度抑郁轉雙向情感障礙。
她母親看到檢查結果後這才發現,由于自己一直疏于照顧,女兒才患上了重度抑郁而自己不自知,內心十分愧疚,于是放松了對白瑩的要求,比如說她喜歡看小說和畫畫這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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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的那段時間,她因為又想起了以前陰暗的回憶,滿腦子都是母親的謾罵導致每天渾渾噩噩的,身上又平添了許多傷口,還出現了幻聽幻覺的現象,有很多個她都分不清是誰的聲音在她腦海裏大喊:“快點去死吧!!!像你這種人活着根本沒有什麽用,你就是個沒用的廢物,是你母親眼中的拖累,快點去死!”
她逃避般一頭紮進二次元,迷上了那些虛拟人物,她喜歡上了《文豪野犬》裏的太宰治,因為對方跟她一樣喜歡通過自殺解脫痛苦,看到一根橫梁就忍不住想象能否堅固到容忍她上吊;看到一個屋子,就忍不住丈量它的高度能不能讓她跳樓時一瞬間就死亡;只要看到一把鋒利的刀具就忍不住藏起來,希望能在絕望時一舉解脫……
雖然她的母親經過醫生的勸導和一直對她疏于教育的愧疚心理,沒有再對她的愛好說什麽,但是她知道她媽還是很讨厭她沉溺于虛拟世界。
“可是……這些不被我母親接受的虛拟人物,卻是我活下去唯一的信仰和光啊……”
為了能解脫她嘗試了許多自殺方式,從一開始的怕痛,到後來的堅不可摧只求解脫,身上平添了許多傷口,但最後卻都被搶救過來了。
她母親的情緒也在她一次次自殺中崩潰:“你為什麽非要尋死啊?!活着不好嗎?是我對你不好嗎?你為什麽就不能像個正常人一樣活着呢?!!你爺爺有精神疾病,你也被遺傳了……煩死了,我怎麽會有你這樣的女兒啊!!!”
甚至動過把她丢在精神醫院自生自滅的念頭,但最後還是狠不下心來。
住院治療了将近一年後,為了早點逃離這個地方,白瑩會像以前一樣,假裝自己的病情好了一些,好不容易說服母親出院了,終于能回家看望養的那只小白兔了,不過還不能重新上學,需要再觀察一段時間。
回到家之後,她又趁着母親工作忙不在家,每次只有外婆來她家給她做飯吃這樣的沒有大人看護的情況下,又變回了原來的樣子。
她在多次尋死無果之後,偷偷在網上買到了一本叫做《100種死法》的禁書,開始一步步的嘗試裏面的死法,可都無一例外失敗了。
直到最後一頁的時候,她按捺着沮喪的心情翻開了那一頁,卻發現可是在最後一頁,作者卻寫着好好活着……
白瑩看着“活着”兩個字沉默良久,只覺得諷刺,最後竟然笑了出來:“哈哈哈哈哈——活着?我活下去只會面對一團糟的生活,有母親的謾罵、有那些痛苦的回憶折磨、有無數個聲音紮根在我腦袋裏叫嚣着讓我去死,為什麽要讓我活下去呢?為什麽……”
說到最後一句時,她又帶了些哭腔低下了頭,淚水不知不覺流了下來:“為什麽要讓我活下去?我活着只會是母親的拖累,是她眼裏的恥辱,就算是死也不會有任何一個人會在意我……
我讨厭自己,讨厭到痛恨自己的地步,甚至想象過回到母親懷我的那一刻殺死自己,因為我希望我從未來的過這世上,被迫經歷這麽多痛苦的事情卻解脫不了……
活着的意義……到底是什麽呢?”
她看向桌上自己畫的太宰治同人圖,喃喃地問道:“這大概也是你一直想問的問題吧,活着的意義到底是什麽?”
她又看向自己從圖書館借的太宰治寫的《人間失格》,人間失格的意思是失去了做人的資格。
動漫裏的太宰治還活着,現實裏的太宰治卻受不了痛苦自殺了,而《人間失格》這本書,講的就是以太宰治為原型的痛苦抑郁的一生。
“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這是太宰治的好友的表兄弟,寺內壽太郎的《遺書》裏的一句話,經常被太宰治的《人間失格》拿來引用,表達自己的存在給這個世界添了麻煩,失去了做人的資格,現在看來,自己又何嘗不是給母親和這個世界添了麻煩,失去了做人的資格呢?
她嘆了口氣,逃避般開始繼續翻看這本《人間失格》。
看到太宰治的妻子被奸污時,她創傷性應激障礙又犯了,立刻把書扔到一邊,抓起一大把治抑郁的藥就往嘴裏塞,然後她伸出兩根手指在自己眼前左右平移,只讓自己的眼球跟随着手指動,這是心理醫生教她的眼動脫敏療法,雖然需要專業人員進行,但是現在已經來不及了。
往複好幾十次之後,她的情緒終于平複了下來。
她蓋上那些藥的蓋子放回原處,由于精神狀況不好,她需要吃三四種不同的藥,并且每瓶都是五六顆起步,病情最嚴重的那段時間她甚至一瓶藥要吞七顆才行。
休學在家以後,她媽經常把工作之餘的怒氣和自己生活中不好的一面全展現給她:“我每天累死累活的上班你卻在家裏整天就知道畫畫和看小說,弄這些沒用的東西!你就不能把心思放在學習上嗎?!都怪你!要不是為了你的生活費我至于這麽辛苦嗎?……”
而她只能默默承受那些負能量,因為承受不住那些撲面而來的謾罵和壓力經常傷害自己,覺得她媽說得對,她就是個沒用的拖累,活着也只是給她添麻煩而已。
可是她每一次想自殺解脫時,都會被她養的那只兔子撞見,那只兔子像往常一樣扒拉着她的腿腳,紅色的眼睛望向她,讓她不經顧慮起來:“我走了以後,萬一它得不到照顧怎麽辦?我媽本來就不待見它,萬一到時候給扔在荒郊野裏或者直接煮了的話……
算了,就先不自殺吧,看看能不能給它找一個寄養的人。”
于是每當她病情複發想放棄活着時,又會因為喜歡的那些虛拟人物和養的兔子才選擇堅持了下來。
接下來的日子裏,她經常臨摹太宰治的同人圖,她也會去找網上美術生平時畫的那些靜态圖臨摹,周末也會去她請求母親給她報的畫畫班上課,漸漸畫工也逐漸成熟。
于是她告訴了母親想當美術生的想法,她母親聞言皺了皺眉,又想搬出以前說的那些搞藝術的都是不務正業的言語,但想到了醫生的囑咐,閉上了嘴,最後還是答應了。
後來經過了醫院檢查後發現她狀況好多了,可以去上學了,中考後她考上了重點高中,那時正值高一下學期,是過年的時候,家裏來了很多親戚,母親忙着招待他們。
而她周末回到家卻發現陪伴自己的那只小兔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滿桌飯菜中間簇擁的一盤兔肉。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那盤兔肉,跑去廚房大聲質問母親:“你就那麽看不慣我那只寵物嗎?你處理它都不跟我商量一聲?!就這麽把它殺了?!!”
但卻被母親蹙着眉拉到房間裏訓斥道:“那些親戚好不容易來次家裏肯定要做好肉好菜招待他們呀,你剛剛在那裏吼什麽吼?不就是一只兔子嗎?!再給你買一只不就行了,真的是,大庭廣衆之下有沒有點禮貌了?!”
然後不等她說話就走出房間,只抛下一句:“好啦先吃飯,你最好不要大吵大鬧,否則我就再把你送到精神病院去關起來!!!”
她站在原地咬牙切齒,雙手攥拳,指甲好似掐進了肉裏,最後還是因為那句“把你送到精神病院關起來”,還是在母親的催促下來到了餐桌前。
她看着那盤兔肉想哭,又感覺眼睛酸澀到哭不出來,一旁的外婆見她不坐下來扯着她的衣角說道:“快點坐下來啊,大家夥都得讓你坐下來開飯呢。這兔子是我新學了一道關于兔子的菜才跟你媽提議把它給殺了,養的不就是來吃的嗎?怎麽,你還舍不得呀?”
接着還掏出了一張兔皮:“這毛發挺光澤的,我準備拿這個做披肩呢。”
她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一張兔皮,用盡全身力氣将它搶了過來,看着那張兔皮她想起了那只乖巧的兔子,淚水從眼眶湧了出來,全身止不住的顫抖,她從來沒有像這一刻恨過這個往日總是給她做飯、縫衣服的外婆。
周圍的親戚也都紛紛或冷漠以待或态度不屑的勸道:“快點坐下來呀孩子,愣着幹嘛呢,兔子重要還是人重要,值得你在這麽多人面前耽誤大家吃飯嗎?抛開事實不談,你自己也有問題,不是嗎?”
“不就是一只兔子嗎?養兔子的錢還不是你媽出的,殺了就殺了呗,多大點事嘛!你怎麽這麽矯情啊?做人不要斤斤計較,吃虧是福~哎呀,我這人說話直,你別介意啊,哈哈。”
“你快點坐下大家好開飯啊!多大個人了,怎麽還這麽不懂事啊?!就算你外婆和你媽有99%的問題,你自己也有那1%的問題,不是嗎,就不能好好反思一下自己嗎,你外婆年紀那麽大了,你讓着她一下,怎麽啦?合着你外婆養了你十幾年還比不上一只兔子?!”
坐在一旁的母親也威脅似的看向她,低聲說道:“大家夥都在呢,這麽好的日子你就算不痛快也得給我忍着,聽到沒有?快點坐下來呀!你個不孝女……!給我等着,看親戚走了我怎麽收拾你!!!”
白瑩雙手攥緊拳頭,指甲深深的掐進肉裏,她從小就因為眼睜睜的看着母親搭車離自己而去,性格變得很怯懦自卑,時常用讨好別人的舉動希望別人不要離開,也特別害怕長輩的否定和失望的眼光,所面對這些目光,她最終還是妥協的坐了下去。
然後她母親懲罰般往她碗裏夾了一塊兔子肉,她轉眼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把那塊肉倒進垃圾桶裏,她母親憤怒地小聲訓斥道:“你外婆辛辛苦苦學了好幾個星期,準備做給你嘗嘗,你怎麽這麽不珍惜她的勞動成果?!
你外婆年紀大經不起你剛才跟我那樣大聲的吼,做做樣子嘗一口不行嗎?她還為了做這道菜割傷了手呢!!”
見她沉默不語,又夾了一塊肉放在她碗裏,用手肘推了推她,用只有她們倆能聽見的聲音威脅道:“你怎麽這麽不懂事啊?快點吃啊,你不吃的話我就把你送去精神病院去!!”
白瑩心裏一驚,她不想再回到那個充滿窒息和壓抑的地方了,母女倆人擠在一間屋子根本沒有隐私,她每次想自殺時都會被發現,私藏的工具也會被找出來,然後被譴責、道德綁架一遍。
她攥緊了拳頭看向那道兔肉,內心充滿了抗拒。
最後卻還是在母親絮叨的勸說和長輩目光的壓迫感下,機械般的拿出筷子夾起一塊肉送進嘴裏,兔肉用醬汁淋成,很有嚼勁,換作其他的肉她肯定很喜歡吃,但這是她從小養到大的兔子,入口的時候她雖然能嘗出味道,卻感覺每嚼一下自己都如鲠在喉,仿佛在充滿尖刀的地上光腳行走一般,無比的煎熬,卻又不得不走下去。
那些兔子陪伴她長大的畫面歷歷在目,有她自暴自棄想自殺時兔子突然闖入房間,最後她還是放棄了輕生的畫面;也有她因為考試沒考好被母親罵,偷偷躲在房間抱着兔子哭的畫面;更有她因為一個同學冒着風險偷偷借她小說卻被母親撕掉後,遭到全班孤立時委屈的痛哭,兔子會趴在她的脖子上,用長長的耳朵替她擦眼淚安慰她的畫面……
每想起這些畫面,她就感覺嘴裏的肉索然無味,難受得讓她只想反胃,一陣惡心感湧上心頭,她飛快地跑到垃圾桶旁将肉吐了出來,眼淚再一次奪眶而出。
她回過頭,發現那盤兔肉被所有的親戚都嘗了一口,他們紛紛稱贊外婆手藝好,又将抨擊的目光投向她,仿佛在用目光譴責她的不懂事。
她看着那盤被瓜分的兔肉,流着眼淚心想:“它就那麽死了,可是我什麽都做不到……我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它被吃掉,就連我都被迫嘗了一口……我真是太沒用了……!
可是就算我在肯定也阻止不了它被殺死的結果……為什麽我這麽懦弱這麽沒用?為什麽……我讨厭我自己,讨厭那些該死的大人,讨厭這個大人主宰的世界——!!!”
她不知哪來的勇氣一邊尖叫,一邊頂着所有長輩的目光把所有的菜都掀下桌子,肆意的發洩着從剛才以來就一直被壓迫的不敢反抗的憤怒和暴躁情緒:“啊啊啊——!!!煩死了,都別吃了——!!!你們賠我兔子……把我的兔子還給我!!!”
她不管不顧起來跟個瘋子一樣,可是明明頂着所有長輩厭惡又憎恨的眼神,她卻感覺自己十幾年來從來沒有像現在這一刻這麽又無拘無束過,仿佛這一刻爆發了所有怨恨的人才是真正的她,如果能做一個真正的自己的話,那即使是個瘋子,她也無所謂。
但爆發的結果便是她母親在把所有親戚都安撫好送走後,陰沉着臉和外婆一起把她押往精神病院,無論她如何掙紮都不肯讓她回家。
因為又一次回到了那個不想回到的地方,再加上她母親自從出了這事以後就沒給過她好臉色,她好像又回到了從前她被□□未遂之後,母親不僅不安慰她還譴責她的日子,又開始嘗試輕生。
她母親每次都會在她自殺未遂以後憤怒的質問:“你為什麽就不能活下去呢?是我對你不好嗎?看着你整天尋死覓活的真是心煩!!如果你不是我的女兒就好了,我就不用每天累死累活回到家還只能看到不長進的你!!!……”
“你們親手摧毀了我唯一的希望,又問我為什麽不想活着……哈哈哈哈哈——”白瑩垂眸難過的想道,最後竟然氣極反笑。
她沉默良久,擡頭時已經淚流滿面:“你們親手把我的兔子給殺了,它陪伴了我那麽多年,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每次想死的時候都是因為它才活了下來,你現在在這裏問我,我為什麽活不下去?”
她母親聞言自知理虧,沒再說話。
她母親此時偃旗息鼓,但是後來又在中午一次吃盒飯的時候,再次說起她那只死去的兔子,言語憤慨的說道:“我連你都養不起還養一只兔子,真是吃飽了撐的!!!我早就想把那只兔子給殺了,反正留着也沒有什麽用,還糟蹋錢!!……”
她突然把盒飯往地下一摔,仿佛蓄謀已久般拿出床單下偷偷藏起來的刀,一刀就要捅向自己的心髒,被慌亂的母親急忙制止:“不是,我不就說你幾句嗎?有什麽大不了的!你還念着那只兔子呢?喂,快住手!!!”
醫護人員聽到了聲音也急忙趕來阻止她,最終她刺的位置偏離了心髒,還是搶救了回來,自那之後,她母親再也不敢在她面前提那只兔子的事了。
而她也變得封閉自我,不想再主動跟別人交朋友,但是她母親還是要求她跟病友多走動走動,于是她在母親的帶領下認識了彭顏,兩人經常一起聊天,彭顏也會在她想自殺時勸說她。
她住院時那些親戚還帶着自己的孩子來看她,不過都對她臉色好了很多,嘆了口氣站在門外跟她媽說道:“孩子心理有問題,你就順着她做事呗,當初幹嘛要把她兔子給殺了呀,現在好了,孩子變成這樣……”
這些親戚仿佛完全不記得,當初自己也是幫兇,慫恿外婆煮兔子,再一起逼得白瑩吃的兔子肉,現在卻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在她母親和外婆身上。
她母親也嘆了口氣,似乎很後悔當初為什麽要逼她。
直到現在她徹底爆發出來,讓她媽意識到自己生病後,才終于放寬要求,得已能實現了很多以前實現不了的願望,母親也在沒怪過她不懂事之類的,生怕一個不留神就失去她。
她上高中時迷上了動漫裏那些五顏六色的頭發,覺得很好看,也想染一個,不過被母親極力反對。
現在再次提起來,雖然她母親剛開始還是很反對,但最後聽從了醫生的勸說:“孩子都這樣了,你就順着她吧。你女兒天天自殺,萬一哪一天死了,死前還實現不了這最後一個願望,她肯定會抱憾終生啊。”
于是她倆定了個協議:染了頭發只在休學的時候可以,上學時必須染回黑色。
白瑩說完這些以後,擡頭看向眼前的心理咨詢師道:“以上,就是我的全部經歷。”
她正處在醫院的封閉的心理咨詢室,對面則坐醫院配置的心理咨詢師,這樣的心理咨詢在治療期間幾乎是一個星期一次,每次心理咨詢要不就是講述自己的經歷,要不就是做心理測試,比如說畫房樹人測試、歐卡牌、沙盤測試等等。
坐在她對面的心理咨詢師聽完她的話點點頭:“這次你說的細節比前一次多了不少,說明你已經在正視自己過去的經歷,很快就能擺脫心理陰影了。最近感覺怎麽樣?”
白瑩:“就那樣吧,還是跟以前的情況差不多。”
……
她從心理咨詢室出來,又一次聽見了那些腦袋裏突然出現的聲音在罵她:“快點去死!!!你就是個拖累,不配活着!!!”
她腳步一頓,突然沖向醫院門口想要找個地方自殺,身後的心理咨詢師出門看到這一幕急忙奔上前想要攔住她,一邊攔一邊大喊:“快來人啊,病人逃跑了——!!!”
最後她還是被抓了回去,醫生們對她的管控更嚴了,每一次她試圖逃跑時都會被攔住,就連彭顏也跟醫院他們是一夥的,每次都會擋在她面前和她母親一起勸阻她。
她被迫回去只能呆在房間裏後,有時那些幻聽的聲音實在煩人,她無奈只能跟房間裏身邊唯一個能傾訴的母親說:“那些聲音又出現了……他們又在叫我去死……”
然後她母親就會抓着她傷痕累累的手祈求道:“別聽那些,好嗎?求你了,媽現在只求你活下去好不好?”
她低着頭一言不發,因為她知道自己承諾不了對方。
白瑩每天都會跟彭顏聊天,直到後來江晚落也住院了,這時的她開朗多了,不像以前孤僻到封閉自我,開始主動與江晚落交朋友,只不過她母親還是擔心她逃跑時刻守在她身邊,一刻也不敢離開。
而後進院的江晚落比她和彭顏話少得多,經常一個人對牆發呆,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白瑩自己很喜歡《文豪野犬》裏的太宰治,她還安利給了江晚落和彭顏看,江晚落看了之後跟她一起喜歡上了太宰治這個角色,成為了他的廚子。彭顏則更喜歡看真人版的電視劇,所以暫時沒來得及看她推的動漫。
江晚落有一次疑惑的問道:“為什麽太宰治全身都纏滿了繃帶啊?”
白瑩垂眸說道:“因為繃帶下都是他傷害自己的痕跡……”
江晚落愣了一下,随即淚目道:“我靠,好心疼……”
白瑩有時也會跟着彭顏到各個病房或者醫生的辦公室串門,跟他們打招呼,然後伺機尋找逃跑的時機,但都沒成功。
後來她又在母親的要求下去做了電療,把以前的事情都忘記的差不多了,那時候她很快樂,因為那些幻聽幻覺終于不會折磨她了。
但是随着時間的推移,以前的記憶又耐不住寂寞般時常突然在她眼前閃現,她開始慢慢想起了以前那些痛苦的事情,又變得像原來一樣開始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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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江晚落出院了,她也轉至市裏的精神醫院,因為這裏要沒收手機,所以她跟彭顏她們聯系不了。
市裏的醫院因為人太多,所以一個房間擺了六個床位,醫院規定如果發現病友藏有刀具等尖銳物品會可以舉報,大門是鐵栅欄,為了防止病人逃跑,不是封閉式病房勝似封閉式病房。
她每天都被關在六人間的病房裏,望着窗戶發呆。據說這個醫院的費用貴得要死,一個月就要2萬,院方打包票說保證把孩子治好,可是她感覺這個醫院跟以前的那個醫院沒有區別,她的情況還是那樣。
在周末回家收拾行李時,她瞅準機會跑出鐵門,在身後醫護人員驚慌失措的聲音中:“來人啊,病人逃跑了——!!!她還沒有自控能力,萬一出去傷人怎麽辦?!”,她興高采烈的奔下樓梯。
她早就蓄謀已久,穿着正常人的服裝在樓梯間從上往下奔波,沒一個人發現異樣,而她非但沒感覺到累,還覺得自己終于要解脫了。
直到她跑到自己在窗戶裏經常望見的那棟廢樓樓頂,才松了一口氣。她張開手臂迎着微風,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外面的新鮮空氣,只有在這一刻,她才感覺自己是真正自由的。
她望向腳下川流不息的街道和三三兩兩的人群,每一個人都在為生計奔波,臉上都帶着疲憊和厭倦,他們似乎都忘了活着的意義,只剩下一個個沒有靈魂的空殼在徒勞地奔波着那個遙不可及的目标。
她嘆了口氣心想道:“如果有來世的話,下輩子我再也不做人了,比起再成為人經歷這痛苦的一生,我寧願做一只自由自在的飛鳥,在天空肆意的翺翔;或者做一條無拘無束的游魚,在海中縱情的暢游……總之我再也不想做人了,實在是太累了……”
她再看向醫院屬于住院部的那個樓層,有很多醫護人員來回穿梭,已經有一些醫生護士沖下樓來找她了,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要做決定只有在這幾分鐘之內……
活着還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