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程飛揚回到包廂後,大概過了五六分鐘,江苜才推門進來,一言不發到自己座位上坐了下來。
淩霄問他:“怎麽這麽久?”
江苜不知是沒聽見,還是不想理,什麽反應都沒有。
程飛揚特意看了一眼他的眼睛,已經不紅了,也沒腫,倒不像哭過的樣子。
這時剛才說話那人問:“江先生,你有沒有姐妹啊?”
江苜看向他,不知他為何有這一問,但還是用有些沙啞的聲音回答:“沒有。”
那人眯起眼笑,說:“那真是可惜了,你這個樣貌,要是再有個姐姐或者妹妹,禦都的花魁,怕是都要換人當了。”
江苜就那麽瞅着他,像一盞被抽了芯子的燈,啞火了,點不着了,烏沉沉的坐着不動。
淩霄張了張嘴,剛要說話,就見江苜收回了自己的視線,睫毛撲簌着抖了幾下就安靜了。從頭到尾都沒朝自己看一眼,于是他哼了一聲,幹脆什麽都沒說。
程飛揚朝江苜看了過去,只見他半垂着頭,臉上看不出喜怒。他身上衣服穿得嚴實,只留了一截頸子露在外面。瑩白的脖頸在燈光下如玉如釉,纖細卻透着欲/色,承載了數道色/欲的目光。
那人當着滿座羞辱他,他卻逆來順受一言不發,程飛揚莫名覺得他不像是這樣性格的人。如此一來,沉靜之下隐藏着的那些看不見情緒,反而讓程飛揚覺得有種膽寒的心驚。
桌子中間的一盤清蒸魚經過衆人分食,已經被拆的七零八散,骨刺碎肉攤了一盤,冰冷油膩。
江苜覺得自己就像那條被分吃了的魚,四面八方的目光,像沾着口水的筷子一樣向他伸來。
淩霄發現他一口東西都沒吃,甚至連筷子都沒動。于是問:“不合胃口嗎?要不要給你再點兩個菜?”
江苜緩緩轉過頭看向他,神情麻木的臉上有着泥塑石雕一般的凝滞之态。他吸了吸鼻子,拿起筷子,夾了一片鮮嫩的莴筍放進嘴裏,如嚼翠玉。
吃完飯,淩霄還想轉戰禦都。
從包廂出來,江苜看着洗手間方向,突然停下了腳步。
淩霄疑惑的回頭看他。
江苜說:“我去下洗手間。”然後把大衣遞到淩霄手上,讓他幫忙拿着。
淩霄嘴上抱怨了兩句:“你怎麽老上洗手間?腎虛啊?”嘴上雖然不饒人,但他抱怨完還是拿着江苜的大衣在門口等着,程飛揚也在側沒離開。
等了沒幾分鐘突然聽到裏面隐約有動靜,像是争吵和推搡。淩霄和程飛揚對視一眼,都覺得有點不對勁。
正在這時,江苜從裏面疾步走出,看起來像逃,還不停回頭看,一個沒注意,直直撞到淩霄身上。
淩霄伸手抓住他,問:“怎麽了?”
江苜面色慘白,臉上的驚惶還沒褪去,看着他說不出話。淩霄看到他衣領被扯開,扣子都掉了,霎時臉色一沉。
“操/你/媽給我站住!小爺今天不辦了你我就。。。”又一人從洗手間沖了出來,看見淩霄霎時閉了嘴,正是剛在飯桌上一直出言折辱江苜的人。
淩霄臉色陰沉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江苜,接着又把視線轉到那人身上,緩緩開口問:“陳老二,你剛才說什麽?”
陳老二原名陳玄,在家裏排行老二。淩霄這麽叫他,實際上已經代表他非常生氣了,比叫全名還吓人那種。
他被淩霄的臉色吓到,突然反應過來,指着江苜說:“淩少,是他勾引我。”
淩霄都給氣笑了,說:“他勾引你?你他媽想得倒挺美。老子碰他他都哭,還勾引你?”
“真的是他勾引我!”陳玄見他不信,更加竭力的為自己辯解,話沒說完,臉上就挨了一拳。
淩霄一個勾拳砸到他臉上,在他還沒回過神的時候,又朝他腹部猛錘了好幾下。全是打起來疼,但是不會傷到根本的地方。
程飛揚就在一旁看着,沒拉。
淩霄一邊揍人一邊說:“老子是不是說了,別打他主意。吃飯的時候老子就覺得你這張嘴,今天怎麽這麽招人煩。你他媽不僅嘴賤,還敢動手動腳。”
其他人聞聲紛紛趕來,看到淩霄揍人跟揍瘋了似的,都上去拉人。淩霄一聲怒喝:“誰敢攔我!”
于是再沒人敢上前,由着淩霄撒氣。
淩霄揍得累了,喘着氣罵:“陳家怎麽養出你這麽個不知輕重的玩意兒?你媽逢年過節,捧着禮恨不得跪到我家門口巴結。你倒好,敢觊觎我的人。”
陳玄被他揍得壓根不敢還手,整個人頹喪的倚着牆癱坐在地上,猶如喪家之犬。
他今天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裏子面子丢了個幹幹淨淨,但是一句重話都不敢說。淩霄說的沒錯,陳家一直靠着淩家,仰人鼻息的才在圈子裏占得一席之地。說難聽點,就跟淩家的家奴差不多。
他跟淩霄也算認識了幾年,以前他帶出來的情人被人調侃幾句,也沒見他有什麽反應。他這次眼拙又喝了酒,一時上頭捅了馬蜂窩。
鬧了這麽一出,也沒人有心思續場了。淩霄囑咐人送陳玄去醫院,然後就攬着江苜,準備直接回去。
江苜從頭到尾都沒說話,直到這時才回頭睥了陳玄一眼,那一眼看得很深,黑烏烏的,只是帶着一點閃爍的火星。
而這一幕,被程飛揚盡收眼底。
走出飯店大門,淩霄突然停下腳步,猛得回頭盯住江苜。他把江苜渾身上下細細的打量了一遍,甚至還揪着他兩邊的衣領湊上去聞。
似乎是野獸在檢閱自己的地盤和所有物,确認上面有沒有沾染上別人的味道。
這個動作直接激怒了江苜,他狠狠把淩霄推開說:“滾開!”
淩霄被他推得腳下一個趔趄,後退了兩步,本來就生氣的他更惱了。罵道:“老子剛為你揍了人,你就讓我滾?你怎麽這麽不知好歹!”
江苜滿臉厭惡得看着他,冷道:“你們願意狗咬狗,關我什麽事?”
程飛揚聞言皺眉。淩霄也沒想到他會這麽說,臉一下就黑了:“狗咬狗?你他媽說什麽呢?”
江苜嗓子還啞着,說話時聲音沙沙的,還帶着一點鼻音。這種聲音如果說上兩句軟話,便是天大的火也給人澆滅了,偏偏他說話字字如刀:“你和他有什麽區別?你揍了他你就成英雄了?”
程飛揚最知道淩霄脾氣,江苜此時說的話無疑是火上澆油,便開口道:“江教授,淩霄好歹是為你出頭。你怎麽能這麽說他?”
“因為我有腦子。”江苜無差別攻擊,冷冷看了他一眼說:“我沒忘了我為什麽會在這,像個娼妓一樣被人羞辱。”
江苜有時候直接得讓人不知道該怎麽應對,說話間不給人留餘地。程飛揚從沒被人這麽下過面子,當即也黑了臉,不知該說什麽好了。
淩霄抿緊唇線,直直得看着江苜說:“江苜,我這些天對你還算不錯的吧,你就非得記着那點破事!我對你好的時候你怎麽就看不見?”
江苜沒有被他的話打動一絲一毫,仍是用那種漆黑又冰冷的眼神看着他,又冷又硬。
淩霄這種打一巴掌再給個甜棗的手法運用得張弛有度,要是換一個人,這會兒沒準已經開始感激他,甚至愛上他了。
但是江苜一向心智堅定,斯德哥爾摩綜合症這種事,這輩子都不可能發生在他身上。
淩霄再次提醒他:“剛才如果不是我,你以為陳老二能放過你?你早他媽被啃得幹幹淨淨了。”
江苜微微擡了擡下巴,睥睨一般看着他,說出的話可謂紮心:“都是狗,被哪條啃有區別嗎?”
淩霄被他軟硬不吃的樣子氣得怒火攻心,說:“你真以為我拿你沒辦法?我跟你說,我對你夠好了!我要是想弄你,你覺得你還有命站在這兒對我冷嘲熱諷嗎?”
江苜反唇相譏,問:“所以呢?我要感激你嗎?感激你放過我?感激你沒做那些你本來就沒資格對我做的事?”
淩霄到這會兒已經快被氣笑了,問他:“你到底是有多想不開?就這麽喜歡激怒我?”
“是我想不開嗎?”江苜冷視他,說出的話一針見血:“我們現在站在這裏争論這些,是因為我想不開嗎?”
真正偏執頑固的人難道不是你嗎?死乞白賴的人不是你嗎?咬住不松口,像條狗一樣趕都趕不走的人不是你嗎???
淩霄明明白白的從他眼裏看到這些了。
他長吐一口氣,用以壓制心裏的怒氣。他念着江苜今天受得刺激太多,應該是被逼急了。先是被他吓唬了一頓,然後被他逼着在車裏弄了一回,吃飯的時候被陳老二那個不長眼的出言羞辱,最後還來了這麽一出。
想到這他便生出了一點憐惜之心,決定不和他計較了,自己生生把怒火壓了下去。
程飛揚有些驚訝淩霄居然能壓住火,他本來連拉架的準備都做好了,不過既然沒事,那當然是最好的。
這時淩霄的司機開着車過來了,程飛揚和他揮手告別後自己也離開了。
車裏,淩霄看着江苜,看他坐在那一言不發,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大部分時間裏,他總是這樣,身上好像覆了一層透明的膜,把自己和外界完全隔離開。
江苜長得一副不知道怎麽和人吵架的樣子,和刻薄更是不沾邊。可是淩霄知道,這個人所有的尖利和刻薄都給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