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雲朵甚至都沒想過換一種禮物。
哪怕她因“詛咒帝弓司命”的罪名被舉報抓起來,還得要景元把她撈出來。
她不明白凡人們對神明的崇高敬仰。
她精心挑選的禮物是遲早會用上的東西,怎麽會是詛咒神明呢?
而且———
她之所以會選擇墓碑作為給星神們的禮物,也是因為……她再一次經歷了身邊人死亡的事情,這讓她有些害怕。
雲朵只是遲鈍。
又不是沒有感情的怪物。
在她還不懂“死亡”和“終末”是什麽的時候,她接連經歷兩次這樣令人難過的事情。
那時,在羅浮仙舟上玩夠了的雲朵見岚一直沒找到自己,十分心大地和白珩跑到別的星球去玩了。
白珩忙起來後不能陪她一起玩,就剩雲朵一個人她也沒回仙舟。
雲朵熱愛冒險,一向閑不住,哪怕一個人在星間到處游玩也很起勁。
雲朵從沒有想過她的朋友們會死在戰場上。
她買了好多漂亮的石頭打算讓應星開開眼界,讓他知道漂亮石頭不是只能融化打造成武器的!
買了好多佳釀想和鏡流一起品嘗,有不少口味奇特的飲品,姬子的咖啡更是必不可少的“小驚喜”。
買了好多漫畫書和小說打算和白珩看個痛快,還給她帶了一把酒館裏的收藏品弓箭。
買了好多毛茸茸小別致想給景元一個“驚喜”,打算把他收到“驚喜”時的表情拍下來發給整個寰宇的人看,讓他成為大明星。
她還給丹楓準備了來自楊叔的“禮物”,保準能讓他上課上到昏厥。
可是等她回到羅浮仙舟。
她看見的卻是一片混亂。
在天空中的孽龍作亂下,仙舟上到處都是尖叫聲和痛哭聲。
此時此刻,建築物真的成了脆弱的紙張,在龍爪下輕輕一碰就被撕碎了。
她下意識護住距離她最近的狐人小女孩,捂住她的眼睛和耳朵,帶她去安全的地方。
天穹之上,鏡流持劍斬殺作亂的孽龍。
雲朵将狐人小女孩送回去,跟着認識她的雲騎将領離開,來到了景元面前。
景元一臉疲憊,眼下青黑濃重,顯然是好久沒睡過了。
對于雲朵的疑惑,他慢慢訴說着事情由來。
在仙舟與豐饒令使倏忽的戰争中,鏡流與丹楓陷入困境,白珩抱着黑色太陽撕破了結界為他們争得一線生機,可她自己卻身死戰場。
往日總是循循善誘教導雲朵為人處事的騰骁将軍因豐饒令使棘手不已的複生能力,決定以身鎮壓,與倏忽同歸于盡。
真是一場慘烈到了極點的戰争。
而雲朵剛才所見到的鏡流斬殺孽龍,拯救仙舟的場景。
———那條孽龍是應星和丹楓為了複活白珩,用白珩的血肉和豐饒賜物結合,以持明族的化龍之法創造出來的生物。
雲朵愣了愣。
豐饒賜物?藥師的治愈葉子嗎?
孽龍被創造來後本應該在鱗淵鏡中,只是不知為何,它竟然從鱗淵鏡中跑了出來,導致禍及仙舟,到處肆虐。
經過龍師排查,才确定了孽龍是從雲朵和丹楓常年偷溜來去的秘密角落跑出去的。
丹楓犯下“十惡逆”的大罪,但身為持明龍尊,不能讓傳承斷絕,只得執行褪麟之術,強制輪回轉世。
而應星被陷入魔陰發狂的鏡流帶走,不知所蹤。
景元繼任羅浮将軍,處理摯友們留下的殘局。
聽完的雲朵呆住,久久沒能回神。
怎麽會……
怎麽會變成這樣呢?
雲朵轉身跑了出去。
來往的仙舟人皆是一副面色哀愁,心情苦悶的模樣。
在見到她的時候,仙舟人想起了她往日對豐饒星神的崇拜。
戰後人心惶惶,他們實在是太想有一個能發洩的方向了。
他們對着雲朵說盡了刻薄的咒罵。
他們罵她是信仰壽瘟禍祖卑鄙無恥的豐饒民。
罵她與丹楓、應星交好合造孽龍禍害仙舟。
翻舊賬提她以往在仙舟上的惹是生非,質問她是不是早就想害死他們。
一向不知世愁的雲朵第一次直面那麽多人的惡意。
小小的一團純白色被包圍在五顏六色的人群中心,她低着頭,啪嗒啪嗒地掉眼淚。
好難受。
像是被裝在憶泡裏一樣喘不過氣來。
以往她哭,是被鏡流打哭的。
可只要她一哭,白珩都會抱住她,給她擦眼淚,講冒險故事哄她。
現在沒了。
白珩還有騰骁将軍,他們和阿基維利一樣。
———消失了。
“雲朵!”
景元撥開人群,想把她帶回神策府,可他來晚了一步。
一如既往的,景元還是沒能抓住她。
她擡起頭,睜着一雙噙滿淚珠的眼眸,身影在人群中散成雲霧,不見了蹤影。
“雲朵……”
別走。
至少,別留他一個人在仙舟上。
但最終景元還是沒說出後面的話,他沉默地轉身回了神策府,繼續處理後續的事宜。
魈擡起手,輕輕拍了拍雲朵的肩膀,像她安慰自己那樣安慰她。
鐘離把甜糕的盤子推到她手邊。
胡桃小聲說:“又不是你的錯,為什麽要罵你……”
雲朵吸了吸鼻子:“我知道。”
雲朵變回雲霧後并沒有離開仙舟,而是将自己藏在雲層裏嚎啕大哭。
就如同那時她得知阿基維利隕落的消息後在列車上徘徊哭泣,她因白珩和騰骁将軍的死亡而感到難過,哭得不能自已。
雲朵本想去白珩的家,可白珩的家在孽龍爪下沒了。
她不想去神策府,便任風替她選擇了。
很快,埋首公文中的景元得知了一個消息。
鱗淵境內,丹楓曾經居住的地方一連下了好幾月的暴雨。
當時的景元第一反應是———
難道雲朵抓了個持明族在那裏天天給她表演控水術法?
她以往就想看丹楓表演,但是被丹楓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可是,雲朵不是離開了嗎?
他都已經好幾個月沒見過她了。
往日只要雲朵在仙舟上,他每天都能看見她,畢竟他還要給她的零元購買單。
等景元過去了,他才明白是怎麽一回事。
雲朵并沒有離開仙舟,她只是找了個地方藏起來哭。
景元撐着傘,站在雨幕中,望着距離他很遙遠的天穹。
“你沒走啊。”
還好你沒走啊。
雲朵哭了多久,那兒便下了多久的暴雨。
景元繼位将軍後事務繁忙,偶得閑暇會來尋她,在她藏起來哭的地方放上一杯佳釀。
“生離死別是世間規則,便是神明也無法避免,再怎麽難過———也終歸是要畫上句號的。”
“我們能做的,只有繼續往前走,偶爾回頭看看,卻不能沉溺其中。”
這既是景元用來安慰雲朵,也是安慰自己的話。
雲朵雖然沒現身,但她會拿走景元放在桌子上的酒杯。
坐在樹下假寐的景元輕輕彎起唇角,眉眼也稍稍舒展。
他翻開手上的書,将那些熱血的冒險故事娓娓道來。
暴雨一直在下,随着時間流逝愈演愈烈,像是停不下來了一樣。
一轉眼就是好幾百年的時光。
直到,仙舟聯盟再次爆發了戰争,驚動了還在鱗淵境內哭個不停的雲朵。
這個時候,丹楓以往的屋子早就被她淹了。
龍師們在這個地方設下結界,以免水浪蔓延到整個鱗淵境內。
從悲傷中驚醒的雲朵沒有忘記她是因為什麽躲起來哭的,如今又再次出現戰争,她害怕景元也出事。
她抽抽噎噎地向之前還在追殺她的岚祈願:「岚,嗚、救救仙舟,嗚嗚嗚救救景元,我不要他們死啊嗚嗚嗚嗚嗚。」
岚:「?」
巡獵星神的瞥視落在她身上,看着幾乎盈滿整個結界空間的雨水後祂沉默了下。
她這是又哭了幾百年?
難道藥師終于隕落了?
岚第一次回應了她的祈願:「別哭了。」
雲朵離開鱗淵境,站在星塵之間。
她看着屬于巡獵星神的神力凝成光巡長矢,穿過遙遠的時間、撕裂空間降落在戰場上。
那是不可直視的一箭。
也是輕而易舉就解決了戰鬥的一箭。
仙舟聯盟獲得勝利時,鱗淵境內雨過天晴。
回到羅浮的景元在神策府看見了許久沒見過的雲朵。
她看起來一如既往,還是咋咋呼呼的模樣。
雲朵坐在案桌上,用紙筆比劃着拉弓射箭的動作,聽見腳步聲時擡頭看向他,露出一抹笑容:“景元!”
景元一時間有些恍惚。
好似那幾百年間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白珩沒有死,飲月之亂沒有發生,師父沒有堕入魔陰帶走應星判出仙舟。
但很快,身上因戰争而遺留的傷痛就将他跑遠的思緒拉了回來。
景元眸光清淺,露出笑,在心裏默默道:
歡迎回來,雲朵。
可他嘴上卻說:“哭包雲能哭這麽久,看起來更像是悲悼伶人哦?”
衆所周知,悲悼伶人很能哭,還不喜歡阿哈,但偏偏阿哈覺得這很有樂子,給他們賜予了力量。
雲朵嫌棄:“我才不會走上歡愉命途成為阿哈那麽不靠譜的存在!”
很好,和悲悼伶人更像了。
景元眸中笑意更深。
“———我要把你府裏的酒全都帶走喝光!一瓶都不給你留!”她惱羞成怒。
景元瞅着她張牙舞爪的模樣:“好啊,如果你能找到的話,那你就全部帶走。”
開什麽玩笑,雲朵能解開他精心設置的機關?
如他所料,雲朵确實解不開那些機關。
景元等着她來找自己幫忙。
結果雲朵跑了。
嗯,跟着岚跑了。
……
故事講到這裏,雲朵停下來。
“後面就是我跟着岚學習箭術的事情啦~”
雲朵見胡桃擔憂地看着自己,以為她還在擔心「詛咒神明」一事。
她拍拍胸脯,保證道:“你放心吧,阿哈祂們一定會喜歡這個禮物的!”
胡桃張了張嘴,她是擔心她———
好吧,至少現在看起來,躲起來哭了幾百年的雲朵不會再沉溺于悲傷了。
她記着自己昨日想的事,要将風水最好的墓地給雲朵的朋友挑選。
雖說如今變成了送仙典儀,仙人的埋骨之地不止對于風水有要求,但她還是把冊子拿出來了。
雲朵歪了歪頭,她見過這個冊子,是選墓地的。
“是要選浮舍他們的墓地嗎?”
胡桃點頭:“若降魔大聖有其他選擇盡可告訴我們。”
雲朵把冊子遞給了魈:“朋友,這個重要的任務就交給你啦~”
魈翻開冊子,上面都是一些風水和風景都絕佳的好地方。
他眉眼沉靜,回憶着摯友們的喜好。
在鐘離的周旋輔助下,魈慢慢和胡桃進入了主客交流的世界。
直到逢魔時刻降臨,他們才結束。
魈看了眼旁邊吃了十五盤糕點正在吃第十六盤的雲朵,輕咳一聲,适時提出了告別。
“送仙典儀一事,便拜托胡堂主和鐘離先生了。”
“降魔大聖客氣了。”胡桃笑了笑。
鐘離輕輕颔首:“分內之事。”
他将打包好的糕點遞給旁邊眼巴巴的雲朵。
“拜拜———我們先走啦~”
懷中抱着胡桃給她打包的糕點,雲朵和他們揮了揮手,跟着魈離開了。
他們一路走到了璃月港外。
不是雲朵不想繼續逛街,而是她現在得趕緊去屠殺丘丘人賺錢,然後把手機贖回來。
雲朵掰着手指數自己接下來要花錢的地方。
聽起來,她這是要把荻花洲和歸離原、或許還要加上石門附近————
都給清理一遍的節奏?
“我需要好多好多摩摩幣啊———聽老板娘說,摩摩幣都是用摩拉克斯的血肉鑄成,那摩拉克斯應該很有錢吧?”
魈眼神凝重地看向她:“你打什麽主意?”
他現在算是知道這家夥對神明沒有一絲一毫敬畏之心了。
雲朵愣了下,想起了什麽,匆匆錯開視線。
她左顧右盼假裝自己很忙。
“沒有啦沒有啦,我剛才什麽都沒想啦~”
魈不信。
他凝視着她。
“好吧好吧,我剛才就是想着去打劫一下摩拉克斯啦———”
魈:“……”
“不許對帝君不敬。”
他突然有些慶幸她沒認出帝君就是鐘離先生了。
有雲朵在,看來,他得保護好帝君的凡人身份才行。
雲朵鼓起臉:
“我知道啦!”
她就是想想而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