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他的四周一個敢靠近的千岩軍都沒有。
這和胡家先祖日記中所記載的“将帥融洽”完全不符。
可想想在戰場上,毫無防備靠近他的雲朵被雷光劈中,似乎也不難理解了。
無法靠近浮舍的魈也只能安靜地站在遠處。
雲朵抱着頭盔,坐在一個英氣的女将旁,乖巧地仰着臉讓她擦藥。
“胡将軍,謝謝你。”
胡将軍給她擦完藥後,摸了摸她軟軟的頭發:“害怕嗎?”
雲朵搖頭。
胡将軍臉頰上已經有了很重的污染痕跡,可她望着雲朵的眼眸依舊柔軟:“真是勇敢的孩子。”
被誇的雲朵抿嘴笑着:“胡将軍在戰場上更是巾帼不讓須眉!”
胡将軍淺笑了一下,英氣的眉眼間萦繞着怎麽也散不掉的愁緒。
她看向四周還活着的千岩軍,只剩下了十幾人。
胡将軍草草地包紮了一下身上的傷口後站起來,走過去和那些千岩軍們挨個說話,聊天,喚起他們的理智和求生意識。
等他們看起來恢複不少,至少能自己挪動位置和說話後,胡将軍招呼着雲朵和魈靠過來。
一群千岩軍坐在地上,離浮舍所在的岩石不遠不近。
既能保證他們的人身安全,又能保證他們聊天的聲音能傳到浮舍耳裏。
胡将軍将人聚集在一起,開始給他們講故事。
講的是浮舍曾經說過的故事。
人啊,不能什麽盼頭都沒有,否則那離死也就不遠了。
胡将軍娓娓道來的聲音平緩柔和,身後不遠處的浮舍也安靜下來了,認真地聽她訴說着故事。
“聽說那一日,金翅鵬王為躲避激動的凡人,不惜變作原型,可惜逃跑時被稚童抱住了翅膀,最後舍棄不少羽毛才得以逃脫。”
疲憊的千岩軍們聞言忍俊不禁。
連躺在岩石上的浮舍也不知為何笑了一下。
再次被扒黑歷史的魈表情空白:“……”
胡将軍擔憂的眼神看向他:“不舒服嗎?”
魈搖了搖頭,努力地笑出來:“哈哈。”
雲朵則是完全沒有一點心理障礙的開懷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胡将軍見他們倆情緒好轉起來,稍稍放下心,繼續講故事。
她講曾經的行軍途中,遇到一挑水老者,瞧着冷淡的術士伯陽實際外冷內熱,為老伯變出了一水缸的水。
她講家中孩童的趣事,黏人崇拜自己的小女兒長大後也要加入千岩軍,想要和她上陣母女兵。
她講休假時曾去過的鄰國蒙徳,那裏的蒲公英酒當真是不負盛名,和着吟游詩人所唱的詩歌,無愧自由之城的名號。
在胡将軍的帶動下,千岩軍們都紛紛說起了自己的故事。
他們或是剛成年的家中獨子,天真爛漫,尋求仙緣卻誤打誤撞成了千岩軍。
或是剛嫁為人妻的新婚少婦,聽聞故鄉層岩有難,即刻趕回。
或是不遠萬裏前來支援的術士,在無名夜叉元帥神志不清時用術法護住士兵,更是在之前輔助着無名夜叉合力用太微儀盤将魔物封進了層岩地宮中。
不論他們先前是什麽身份,現在他們都只是鎮守層岩地宮的千岩軍一員。
千岩軍們講述故事的聲音逐漸模糊。
一晃神,聽得入迷的雲朵和魈從故事會上離開,又來到了戰場上。
不過十幾人的千岩軍軍隊陷在魔獸潮中,高大的四臂夜叉站在最前方庇護身後的将士們,宛如永不會倒的巨石一般。
還穿着千岩軍的盔甲雲朵和魈沖了過去,跟随着千岩軍們戰鬥。
可不管他們再怎麽厲害,身邊的戰友們也還是一個個的走向了既定的結局。
“為了璃月,死戰不退!”
胡将軍至死都沒有彎下過脊背,就和她手中的紅纓槍一樣,挺拔有力。
剛成親不久的年輕夫人在生命中的最後一刻以一拖五與魔獸們同歸于盡,連全屍都未曾留下。
原是富家少爺的獨子為護伯陽而死:“方士,我也算……救了你一次了吧?你說…我有仙緣嗎?”
精疲力盡的伯陽紅着眼:“有!你有!”
千岩軍們接連死亡,伯陽看了一眼身前高大的四臂夜叉,顫抖着手結下最後一個護身印落在夜叉身上。
最終,剩餘的千岩軍在這一戰中全部戰死。
只剩下徹底失去理智和鉗制的浮舍,整片戰場裏電閃雷鳴聲連綿不斷。
雲朵和魈明明已經在盡力補救了。
可不僅魔獸就像是殺不完一樣,千岩軍們也聽不見他們的聲音。
不知過去了多久,戰場裏跑動的魔獸間多出幾抹虛影。
雲朵看見了胡将軍,她原本柔軟的眼眸被侵蝕的只剩下一片扭曲的黑暗。
他們都來不及猶豫和怔愣,被判定為妖邪的虛影們就已經在雷光中盡數泯滅。
還在和魔獸厮殺的雲朵哽咽了一下。
她很喜歡那個照顧着每一個人感受的胡将軍。
魈閉了閉眼,看向了四臂夜叉,輕喚着:“浮舍。”
浮舍停不下來了。
不知是不願停下來,還是不能停下來。
他幾乎是在消耗着自己的生命力在和這些永遠殺不完的魔獸戰鬥着。
一天,一月,一年,一百年。
直到雲朵和魈身上的千岩軍盔甲消散,直到記憶褪色———
背對着他們的浮舍也依舊沒有停下戰鬥。
從記憶中出來的雲朵眼眶紅紅地扶住額頭,手裏握着失而複得的光弓。
“我們出來了啊。”
魈低着頭,神思不屬道:“……還剩下最後一層。”
最後一層,會是什麽呢?
魈撿起放在浮舍最後不停戰鬥位置上的紙條,上面記錄着過去發生的事情,只是沒有他和雲朵的存在。
可記憶裏的胡将軍和千岩軍們卻是那樣的生動。
秘境裏的能量裏有着他們的所有記憶,演化出這麽一段過去的記憶戰場,讓魈和雲朵看見了、也感受到了千岩軍們的悍勇與溫柔。
魈捏着紙條,蹙眉想着:只是不知為何,明明秘境裏看起來像是想讓他們也累死在最後的戰鬥中,臨近結尾卻把他們放了出來。
有些矛盾。
魈走到表盤旁,輕輕撥動指針。
這一次的指針撥動間,并沒有任何一個怪物或虛影出現在這裏,安靜祥和地不像是在太微儀盤中。
他們十分順利地将指針撥動到了正确的位置上,放大的太微儀盤亮起微光。
雲朵和魈穿過門。
穿過門的那一剎那,魈恍惚間似乎看見了浮舍向自己走來。
四臂夜叉爽朗大笑着,伸出手摸摸他的頭:“小金鵬,今日巡邏如何呀?”
魈張了張嘴:“我……”
彌怒的身影在旁邊悄悄出現,對着浮舍翻了個白眼,“人家才不叫什麽小金鵬,他的名字是帝君取的,叫魈!”
伐難和應達手拉着手淺笑着,走到魈的身邊。
浮舍哈哈笑着,把彌怒也拉過來摸摸頭。
被他毀了形象的彌怒大怒:“浮舍!不許摸我的頭!”
浮舍眼疾手快地按住他,順手又把應達和伐難也抱進了懷裏摸頭:“哈哈哈,知道了知道了!”
一向膽小的應達眼神放空,沒有說話。
性子溫柔的伐難卻難得大聲道:“既然知曉,那你倒是把我們四個放開呀。”
彌怒:“仗着自己手多就欺負夜叉是吧!你給我等着!”
若是旁人看見了,少不得感嘆一句———原來兇名在外的騰蛇太元帥在其他四位夜叉面前其實也只是一位性子爽朗、偶爾欺負弟妹的大哥而已呀。
夜叉們互相推搡着,最高大的浮舍用四只手把吵鬧的他們牢牢按住,哈哈哈哈的大笑着。
彌怒忍不住了,神之眼一亮,抓住一塊岩石就朝着身後的浮舍砸了過去。
見狀,浮舍不得不松開手。
沒過多久,被牽連的伐難和應達也加入了他們倆的互毆中,由此直接升級成了打群架。
魈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夜叉們打鬧的場景,感覺怎麽看都看不夠。
慢慢的,夜叉們的身影逐漸被水霧模糊,他們打完後似乎對着魈說了些什麽,然後轉身走遠,直到什麽也看不見。
“等等————!”
別走!
不要留他一個!
魈急促地眨了下眼睛,淚珠從眼眶中滾落。
可是沒有就是沒有了。
五夜叉曾經共度千年歲月,互相打鬧,将彼此視為此生摯友。
可熱鬧過後,卻只剩下魈一個人。
魈無措地站在空曠的原地。
和他同樣進入第五層的雲朵既沒進到自己記憶中,也看不見魈所看見的東西,正納悶着呢就聽見他突然喊了一聲等等。
雲朵下意識地扭頭看他,只見魈閉着眼,眼淚啪嗒啪嗒地掉個不停,大驚失色。
雲朵伸出手,一邊給他胡亂擦着眼淚,一邊焦急地喊他:“朋友!你醒醒,你這是做噩夢了,你快醒醒!”
“魈!快、欸?你醒啦?”
魈睜開眼,睫毛上還挂着晶瑩的水汽,他擡起手擦了擦眼睛,擦到一半時想起什麽,看向了雲朵。
雲朵非常自覺地背過身,語氣堅定:“我從很久很久以前,就是一個瞎子和聾子了。”
魈:“……”
倒也不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