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卧底(一)
第015章 卧底(一)
蓊城的貧困地段很多,河海區算一個,以湄陽河為界,西面大多都是群居的爛尾房。
湄陽河與大海交接的西面第九條街道,人稱第九區。
通俗來說:紅燈區。
“那邊很多都是沒辦法出來賣的女娃子,收費比按摩店低。”
李長城在逼問之下,說出實話:
“我找的那個,叫八妹,大農山來的。聽說,她後爸老是打她,她就背着家裏跑出來了......我就去過兩次,過夜不收錢,八妹說,有人陪着睡,睡得踏實......那天,我是去找了她,睡到一半,迷迷糊糊的,老朱跟我打電話,說幼兒園出事了,我才趕緊跑回去。那個時候,火已經燒起來了。我,我整個人都不知道怎麽辦,就沖進去救火。我看到那些娃娃,過道裏面,東倒西歪的都是屍體,我真的,真的很痛苦......要不是我跑出去,就沒有這件事了,全都怪我......”
羞愧之下,李長城嗚咽着哭了起來,脊骨高高隆起,顫抖着哀嚎。
路邊的人行道布滿方格子紋路,蜘蛛網般裹挾着世界,在每一只踩過的腳烙下禁锢的咒印,撕下靈魂,扔進臭味熏天的垃圾場,跟糜爛的骷髅一起腐臭。
低跟皮鞋在起點邁開,腳擡到半空,撤了回來。
“走下面吧。”柳回笙說。
趙與看了她一眼,在那雙寫滿故事的眼睛裏洞悉不出任何情緒,卻直覺柳回笙半只腳踩進了地獄。
于是照她說的,已經踏上方格子磚的腳走了下來,二人一左一右,慢慢走向醫院外的露天停車場。
嘴巴空落落的,想吸煙。這是她推理時的習慣,就跟有的學生做題喜歡揪頭發一樣,剛叼了根吸煙,還沒點燃,腦中突然閃過上次吸煙的景象。于是沒說什麽,又撤出來,放回煙盒。舌頭難耐地舔了下上排齒,在虎牙的尖角用力一碾,疼痛的快感蓋過煙瘾。
“趙隊這麽體貼?”柳回笙将她收煙的舉動收進眼底。
“這裏是醫院。”趙與拒絕承認一切跟柳回笙相關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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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分析案情:
“八妹住的地方是個筒子樓。之前執行任務的時候去過,跟大學宿舍差不多,一層樓二十幾個房間,共用一套浴室和衛生間。”
按照李長城的供詞,她進一步縮小了範圍。
柳回笙點頭,喝了口剛從零食櫃買的冰糖雪梨,接着她的話分析:
“兇手很可能住在那裏,看到李長城出現,确定幼兒園沒人,就決定當晚縱火。”
趙與點開群裏的綠光幼兒園員工資料,調出另一個保安的資料,把手機遞給柳回笙:
“李長城說的老朱,就是他。我查過,他是這個月才來的。之前執勤的幼兒園,就是5月份起火那家。”
思路越來越清晰,柳回笙推斷:
“這麽看來,八妹,乃至筒子樓裏的小姐,就是兇手的訊息來源。去那裏的嫖客有不少保安,兇手只用稍稍留心,就能找到空擋。我們可以去問問這個八妹,她的供詞很重要。”
趙與搖頭:“不行。”
“怎麽了?”
“她不會說。”
“那是因為我們還沒去問。”
“如果說了,就是承認自己賣.淫。而且,你覺得妓女跟警察合作的概率有多大?”
如果說柳回笙分析過一千個案子,那趙與便真真切切見過一千個罪犯。
什麽身份,什麽職業,什麽人群,她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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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下午,忙碌大半天的副隊長秦松帶人回歸,不見趙與,便直接撥通了電話:
“趙隊,重大發現。”
“你說。”
“我今天帶人盤查蔣文彬和他的家屬,他太太說,他們幼兒園的保安朱廣山,是之前嫖.娼被捕,被上家幼兒園開除的。我現在懷疑另一個保安,那個叫李長城的,說不定也有嫖.娼案底。”
“他沒有案底。”
“沒有案底?我還沒查呢,你等會兒,豆子去調資料去了,現在咱們分局的系統很發達,把身份證號輸進去就能查了。等查到我跟你說。”
趙與卻說:“我查過了。”
秦松震愕:“查過了?什麽時候?”
“昨晚。”
“昨,昨晚?”
“昨天我看監控,發覺李長城行蹤可疑,就在系統裏查了,他沒有案底。”
秦松大失所望:“那,那這麽說來,線索又斷了?”
“沒斷。”
“你們那邊有收獲?”
“今天我跟柳回笙去給他做筆錄,他親口承認,他找過小姐。不過運氣好,沒被抓到。”
“小姐是誰查到了嗎?”
“查到了,正在往那邊趕。”
“可是......”秦松神情凝重起來,“這片兒區,小姐還挺多的,你現在去問她,不就變相讓她自己承認賣.淫麽?我估計她不配合。”
“肯定不配合。”
“那你?”
“柳回笙想了個辦法,希望行得通。”
又是柳回笙。
他們幾個人忙活大半天,只查到朱廣山嫖.娼的線索。柳回笙去做個筆錄,就把警局沒有案底的李長城給詐了出來。現在跟妓女合作困難,又不知道想到什麽辦法。
這個新人,才來短短2天而已。
陳豆豆在一旁聽完了整段電話,雖說沒開免提,但秦松這手機老舊,漏音漏得厲害,七步之內都聽得見。
現在誰敢吭聲?陳豆豆昨天看出照片的端倪,立即就發消息說了,秦松彼時一門心思在蔣文彬身上,只覺得那個所謂的反光的肩标是像素模糊的意外。
“豆子。”
秦松單手叉着腰,在陳豆豆的辦公桌上敲了兩下。
“哎,副隊。”陳豆豆畢恭畢敬,兩手端正搭在桌沿。
“幫我查下柳回笙的來路,包括她在國內幹什麽的,又去美國幹了些什麽。”
“全部嗎?”
“對,全部。”
“噢,好。”
不遠處,忠哥喝了口保溫杯裏的枸杞茶,看着秦松,笑得欣慰:
“上次你這麽感興趣的,還是趙與吧?”
當年,還是小警員的秦松吊着自己的斷胳膊,滿臉不服氣問:
“忠哥,那姓趙的小丫頭什麽來路啊?為了追個搶劫犯,命都不要。”
如今,趙與俨然是重案組領頭羊,而新出現的刑偵助理柳回笙,同樣勾起了整個分局的興趣。
而暴風眼中心的柳某人并未察覺,亦或說,她習慣這樣被注視的日子。
當下,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真的要去?”
趙與咬了下腮幫,難得在某件事猶豫。
對面,柳回笙穿着一件廉價的豹紋緊吊帶,外披一件黑褂子,下面一條剛過腿根的超短牛仔裙,配長筒黑絲襪,踩一雙紅色起皮高跟涼鞋。臉上妝容濃厚,極好的骨相蓋一層泥漿,嘴唇描摹成濃厚的鮮血的顏色,脖子一條褪色的金屬項鏈——
風塵味十足。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柳回笙泰然自若,手搭着剛從跳蚤市場買的只有三個輪子的行李箱拉杆,仰頭,将眼前老舊破敗的筒子樓上下打量一番,道出她這麽做的原因:
“能跟妓.女套話的,不是嫖.客,而是另一個妓.女。”
她是生面孔,不像趙與他們,時常出任務、登報紙,容易被認出來。
踏進這棟樓,她就是一個從外鄉來的,靠□□交易生存的妓女。
路過趙與身邊,胳膊被手掌捏住,前行的身子一頓。
掌心的溫度高于胳膊,一冷一熱的觸碰燙得柳回笙一抖,回頭,只見趙與冷冽的側顏,高挺的鼻梁之下,薄唇抿起。
“安全第一,有事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