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側寫結果(二)
第013章 側寫結果(二)
“男,16到25歲,體型瘦小,身高不超過175。住在蓊城南區,教育水平低,內向,寡言,跟外界溝通有障礙,曾經遭受過燒傷,身上很可能有燒傷痕跡。”
白色仿瓷天花板因年歲久遠呈現老舊的蠟黃色,陳年的空調吹出發黴的冷氣,在地面鋪一層寒霜,鞋底踩上去,如履薄冰。
陳豆豆愣了好半晌,遲鈍地重複柳回笙最後一句話:
“燒,燒傷痕跡?”
其餘人也跟着回神:“啥意思?”
“16-25歲?”
“身高又是怎麽算出來的?”
連忠哥也說:“那個,小柳,現在線索有限,積極推理是好的,但還是先不要給兇手設限。萬一弄錯了,容易誤導偵查方向。”
空氣在無聲之間稀薄,飽滿的氧氣凍結之後變成松散的篩網,瘟疫般從氣管蔓延到支氣管,壓迫出幽黑的血液。
柳回笙坐在長桌的最角落,好似在茫白的煙霧求生的黑鐵,固然堅韌,奈何單薄,稍不留神就被浩瀚的濃霧淹沒。
聽到這裏,門口的腳步動了一下,信步邁了進去,把牛皮文件袋扔到圍坐的長桌上。“啪嗒”一聲,似雨中落地的水包。
“市局調了資料下來。這三次火災都在全托幼兒園,都是半夜起火,起火點都在宿舍,相似度很高,很可能似乎同一個人做的。”
言下之意:柳回笙之前提出的連環縱火犯的推理現在有了證據支持。
副隊秦松立即發表看法:
“那蔣文彬的嫌疑就更大了,他是園長,對很多家幼兒園都熟悉。而且,他親口承認,他有虐待兒童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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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回笙依舊堅持自己的看法:“蔣文彬不是兇手。”
秦松質疑:“你說的這些,什麽年齡、職業、教育水平,只是你的猜測。”
“不是猜測。”擡眸,糾正,“是側寫。”
“你——”
趙與擡手,示意秦松先住嘴。眼睛掃了一圈:陳豆豆緊張地抓着手,忠哥憂心忡忡地看着秦松,小飛本來記了柳回笙說的特征,卻又用筆劃掉。
顯然,柳回笙的側寫不能服衆,而她剛來重案組,正需要一場漂亮的破案。
“柳回笙。”
趙與叫她的全名。
“你的側寫結果,依據是什麽?”
你要告訴大家,你的側寫不是憑空捏造的。
柳回笙将側面的長發攏到耳後,眼尾的淺褐小痣在平靜中點綴出星光,緩緩道出理由:
“連環縱火犯,一般把大火視作自己跟社會的宣洩口,這說明他在生活中沒有朋友,所以‘性格內向’、‘跟外界溝通有障礙’。
其次,連環縱火犯以青少年居多,大多心智發育受損,精神狀态扭曲。這說明他‘教育水平不高’。并且,從目前蓊城的3起來看,火勢逐漸變大,說明他是最近開始失控的。所以,兇手即便成年,年紀也不會很大,應該在‘16-25歲之間’。
研究表明,80%的嚴重犯罪行為與幼年時期的遭遇有關。兇手頻頻對幼兒園的孩子下手,說明他年齡很小的時候,很可能遭受過火災、火刑,所以,他選擇報複在孩子身上。而他自己,身上很可能還有當時燒傷的傷痕。
三家連環起火的幼兒園都在蓊城南方,結合前面的信息,他教育水平低,工資低,精神狀态不穩定,大概率沒有機動車,所以住在蓊城南區。
最後,兇手通過水管爬進二樓的窗戶,期間許琴起夜都沒發現。說明他身形瘦小,身高在‘175以下’。
目前就這些,再分析下去,還有更多細節。你們想聽麽?”
一樁樁,一件件,把簡短的“側寫結果”拆分成論文,清晰地擺在所有人面前。
趙與點點頭,将手插進長褲的口袋:“嗯,我覺得沒問題。”
副隊秦松站了起來,表示不能理解:“趙隊,咱們辦案講的是證據。柳回笙剛說的,都是一些概率統計學,不能以偏概全。”
趙與看向他:“你覺得該怎麽查?”
“我覺得蔣文彬嫌疑就是很大,又打孩子,又不裝煙霧報警器。順着他查下去,肯定有收獲。”
“柳回笙呢?”趙與又問。
“查廉價房區。”柳回笙吸了口奶茶。
“廉價房區?”
“對。兇手要麽獨居,要麽群居,沒有跟家人生活在一起。居住的地方便宜、簡陋,搜查廉價區是一個很好的方向。”
“還有呢?”
“等保安。”
“保安?”
“對。當晚值班的保安叫李長城,護士說,他明早才能醒。”
趙與凝視着她,這雙闊別8年的眼睛盛了太多與當年截然不同的東西,雖不能全都看清楚,但有一部分,煙霧缭繞的江面上,中間那一塊小小的島嶼,那是真切真實的。
“好。”
趙與想了想,揣在褲兜裏的手伸出來,兩手插在胯骨,勁瘦的腰線凹陷,手背的青筋高高隆起。
“秦松認為查蔣文彬,柳回笙認為查保安,你們怎麽看?”
這情景從前出現過。當年,愣頭青趙與第一天加入重案組,跟了一個追捕通緝犯的案子。
當時,隊長讓她選,是去廠房後門圍堵,還是去正門蹲點。
趙與選了正門。
全組8個人,只她一個選了正門。
“逃命麽,一般都是走後門啊。”
“沒人走正門,怕受傷就直說嘛小妹妹。”
“隊長有經驗,我跟着隊長走。”
最後,趙與抓住了從正門逃竄的通緝犯。因為通緝犯的住所,跟廠房正門口有一個連接的天臺——如趙與推測的路線一樣。
“那個。”陳豆豆顫巍巍開口,“我剛來,沒什麽破案經驗。副隊比較老道,我還是跟着副隊好了。”
“對,畢竟蔣文彬有虐待前科,這種僞君子,查一查,應該還是有收獲的。”
“保安現在還沒醒,想問話也問不成,不如去查下蔣文彬。”
......
一來二去,沒有一個人站在柳回笙這邊。
想想也是,一個是經驗豐富的老刑警,一個是剛入職的職場新人,誰都知道怎麽選。
“那好。”
趙與點了點頭,額頭一縷短發落下,在鼻梁輕輕一晃:
“你們去查蔣文彬,我跟柳回笙去查保安。”
噔!
憑空敲響竹排,翠竹應聲而裂。所有人其樂融融地渲染嘉年華的美好氛圍,偏趙與逆流而行。
“趙隊,你說真的?”秦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趙與理所當然,“兵分兩路,有線索及時共享,別耽誤破案進度。”
“要是我比她快呢?”
“說明她的刑偵能力有待提高。”
柳回笙莞爾:“副隊,你們人多,經驗也老道,比我快不是應該的麽?”
“你知道就好。”
“不過我在想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要是我比你快,怎麽辦呢?”
秦松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咬着後槽牙思考許久,終于松口:
“要你在我前面,那我就認你那套。從今以後,你讓我幹什麽,我就幹什麽,絕沒有二話。”
一口賭注,三指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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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隊,你是不是對笙姐......那個,有意思呀?”
陳豆豆趁洗手間沒人,偷偷問趙與。
趙與洗手的動作一頓,立即說:“沒有。”
陳豆豆不信:“可是你為了笙姐,跟副隊都杠起來了诶。我還以為,你對她有意思,所以不想她被欺負。”
趙與一向不喜歡回答感情的問題,尤其涉及到柳回笙,于是反客為主:
“你也覺得你們在欺負她?”
陳豆豆慌了:“沒有啊,我發誓!”
然後解釋:“那,那我本來就不怎麽會破案麽,還在學呢,要學,肯定跟着副隊學啊,他比較有經驗。我就想知道,你跟笙姐,怎麽都想去查保安啊?他都沒醒,你幹嘛把寶押在他身上?”
趙與啧了一聲,甩甩手上的水,在褲腿簡單擦了下,從外套口袋裏摸出一張照片,塞到她手裏。
照片裏,模糊的監控放大後壓根看不清人臉,只見一群圍觀的人用力撞開幼兒園大門口的鐵門。撞門的是一群男人,還有部分女人在後方拎着水桶,等門一開就沖進去滅火。
很普通的照片,無非就是第一批看到火的圍觀群衆想破門而入。
“怎麽了?”陳豆豆問。
趙與冷冷說:“跟你說了很多次,細節。”
細節,細節,細節。
破案最重要的是抓住細節。
可陳豆豆沒發現這張照片有任何可以抓住的細節,只能拿着照片稀裏糊塗地回去,等所有人都下班了,她還趴在桌上看,幾乎把紙張盯穿一個洞。
“豆豆,都十點了,還不走啊?”
小飛回來拿警服,提醒她該下班了。
“沒呢,我在看細節。”陳豆豆苦大仇深地把目光從照片收回,看向小飛,“你拿警服幹嘛?”
“噢,副隊說明天一早要去查蔣文彬的家屬,讓穿警服,正式一點。”
“噢,這樣啊。那你肩标得縫一下吧,都要掉了。”
“害,沒事兒,牢着呢!”
噌!
一道光電閃過,眼珠裂開縫隙。陳豆豆的笑容僵住,似運轉流暢的儀器卡了殼,猛然看回黑白的像素模糊的照片。
畫面右上角,人群中幫忙推鐵門的其中一個男人,臉背對監控畫面,肩上卻赫然有一塊反光,像極了公安制服的肩标。
飛快點開綠光幼兒園職工資料,保安的證件照片裏,制服的肩标赫然兩道銀色的橫杠——
那個男人不是圍觀群衆,是保安!
真相洪水般湧進腦海,陳豆豆恍然大叫:
“保安是跟圍觀的人一起來的?他不是在值班嗎?應該在幼兒園裏面啊!他大半夜的出去幹什麽!”
所以,趙隊不是因為喜歡柳回笙,要給她撐腰。而是看出保安的端倪,所以決定着重審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