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而這無疑很有用。
面對那把遞來的槍,斐玥心中最後的懷疑也消失了,只見她推開槍,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所謂的‘朋友’和母親身上。
“你究竟是誰?”
斐玥直白地問道。
“小玥,我是你的母親,你究竟在懷疑什麽。”母親擺出一副為難的樣子說道,“你怎麽會懷疑自己的媽媽?”
說完她忽然看向波提歐,接着不滿地說:“還是說你和這小子學壞了?”
波提歐聞言感慨:“它的學習能力還挺強。”
“确實。”斐玥附和,她剛剛才想過自己真實的朋友和母親,面對當前這種情況只會擔心,就算覺得他們不是普通的朋友,也不會強行拉紅線,如今這樣的內容就出現了。
那麽接下來是不是該說出來,我是不會同意你和他在一起這類的話?
斐玥暗想着,下一秒,他就聽到門口傳來腳步聲。
不等給斐玥和波提歐反應過來的時間,病房門就被打開,先前被‘朋友’的表演忽悠走的星際和平公司員工猛地沖進來。
“寶貝的,這是沖我來的。”波提歐暗罵一聲。
這一次他不再猶豫,直接對斐玥說:“我去外面看看。”
“好。”斐玥一點都不擔憂地回答。
波提歐笑了笑,把斐玥沒有接過的那把槍扔給她,“留着用吧,總要有一把武器!”然後頭也不回地沖向陽臺,一躍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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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波提歐跳下去的瞬間,斐玥周圍的空間如同被打碎的鏡子一樣碎開。
在無數散落的空間碎片中,她隐約看到了一個詞。
【遇襲!】
但當斐玥想要細細去看,卻發現那個奇怪,不合時宜的詞消失了,與此同時,屬于母親的聲音再度響起。
“你為什麽不留下來?作為集群意識中的一員。”
“別用我媽媽的聲音說話!”斐玥握緊槍,坐在沙發上,對着周圍破碎的鏡片大喊。
背後操縱這片空間的家夥倒是聽勸。
下一秒她就換成了斐玥朋友的聲音,對她問道:“你明明很想回到家,如今你已經回到這裏,為何不留下?”它似乎完全不能理解這份反抗。
斐玥感受出它的疑惑,在權衡過後,她給出答案:“因為這些都是虛假的。”總是面對現實有時會痛苦,但人類卻天生警惕虛假的東西。
因為當放下那份警惕,擁抱虛假的懷抱,就是跌落深淵的開始。
所以在斐玥看來她不想留下無可厚非。
然而創造這片虛假之地的家夥卻完全不懂,它喃喃:“但是當一切都無法改變,那麽希望就成了最重要的東西,這時還有必要還要介意是真是假嗎?”
在說話時,它的語調變換,帶上蒼老的味道。
斐玥細細地聽着,她感覺耳熟。
但她又很清楚,這不是自己在仙舟上聽過的聲音,她的身邊沒有這麽老的人。
那麽這是在哪裏聽得的?
斐玥質問,此時她的眼前又浮現刃的身影,以他為錨點,她開始回憶,然後她有了答案。
這是憶泡中聽到的那名年老研究員的聲音!
頃刻間,所有被封存的,模糊的記憶在斐玥的腦海中浮現,她想起來了自己本是在去找罪魁禍首的路上。
走到一半,伊凡突然告訴他們,他意識到自己能夠順利從地下逃出來,實際上不是他幸運,而是這本身就是一個陷阱。
隐藏在背後,同化了艾吉哈佐人的力量也希望同化他們這群外來之人,進而實現‘補全’。
這也是幻境一直強調她留下的原因。
只要她松口,真的認為這是現實,那麽她可能就真的會被永遠留在這裏。
斐玥大膽地推測,随即她發現自己有一點不明白。
那就是為什麽在這個幻境裏,波提歐會出現?
難不成這根本不是幻境?而是……一場夢?
斐玥握了握拳頭,假如是夢的話,那波提歐出現就說得通了。借助憶質,人與人的夢是可以打破界限,被連通到一起,這被稱為聯覺夢境。
所以她和波提歐是在一場聯覺夢境中。
并且一般來說,夢的底色是人的渴望,那麽她是回到仙舟,波提歐的渴望又是什麽?
斐玥回想幻覺中的聊天內容,後知後覺地明白了什麽。
可惜沒有給她深入思考的時間,她就見一名老人走了過來。
只是一眼,斐玥就認出這位老人是誰。
在憶泡中正是他說出用繁育的力量重塑新秩序。
當時斐玥記得波提歐還說過這群人很瘋狂,要利用繁育的力量拯救茨岡尼亞,但他不否認這樣做的意義。
所以這片地下的鋼鐵森林就是研究的成果啊。斐玥看着老人,把這條信息和現實對上,在心底不由得生出幾分欽佩。
只不過欽佩歸欽佩,她不贊同老人的做法。
而斐玥沒有将自己的不認同藏起來,全部擺在了臉上。
老人看到,嘆了口氣,接着他冷靜中帶有悲切地說道:“請原諒我這麽做,縱使此地再也沒有希望,但它終究是我的家鄉。”
“茨岡尼亞仍然存在,你們的後人仍在這顆星球上。”斐玥反駁,“你既然知道仙舟,那麽應該看過我的記憶,知道那些人也為活下去努力。”
“你如果想通過留下我們‘補全’,進而吞食整顆星球,恕我無法同意。”
斐玥盡量客氣地說,即便明白老人或許也是幻想,是對她的迷惑,但她仍然選擇尊重過對方。
因為老人的意識真的仍留存到現在,斐玥認為他會理解仍然生活在這顆無主荒星上的人。
老人曾經的努力,正是不想令茨岡尼亞荒廢。
那些在困境與苦難中艱難生存的人,他們存在恰恰證明了一點,茨岡尼亞沒有徹底失去生機,即便再困苦,也總有些人不願意屈服,這恰恰是最後的希望。
斐玥很清楚她是為何而觸動留下。
但老人卻說:“這沒有意義。”
“茨岡尼亞在秩序被同諧吞并的那一刻便同時死去,留下的只是披着茨岡尼亞的軀殼,而活着的人被困在殼中。”老人的話語裏滿是悲傷。
“若不在殼中死亡,便在殼中超脫,我們現在要做的正是如此。統合整個茨岡尼亞,令它的秩序淩駕于所有秩序之上,讓它的存在告知世人,秩序未死!”
老人望向斐玥,他的語氣變為欣慰,“屆時所有茨岡尼亞的魂靈都将在集群意識中獲得平靜。”
“那都是虛假的平靜。”斐玥有點不耐煩地強調。
她此時明白想說動老人或者說以老人為代表的集群意識是不可能。
過度地絕望能組成集群意識的人相信,唯有此道是救贖。
這時候和他們說再多都沒用。
斐玥在心中冷冷地下決定。
“即便你不同意,你們也無法離開。”老人感知到斐玥內心的變化,他直截了當地提醒,“當你們走向‘我們’的時候,我們便已捕捉到你們一致的意識。”
“所以你是說,我們是自願的?”斐玥諷刺地問。
老人點了點頭。
這下斐玥笑出聲,她不加掩飾地嘲弄:“扭曲他人意識,用坑蒙拐騙的方式讓對方留下來有什麽意思?不是人人都想留在虛假之中。”
“真是高傲,你口口聲聲說着虛假,你可知這虛假,是多少人求而不得!”老人被激怒,他斥責斐玥的同時無數破碎的鏡子飛來。
在那些鏡子中,斐玥看到很多不同的畫面。
奔向家人的孩子,學業有成的青年,與親人生活在一起的老人,良好的環境,繁榮的世界,好像所有美好的願望都彙聚在此處。
一切都像是那鋼鐵的森林一樣透着詭異的生機。
斐玥面無表情地看着那些鏡中的世界,最終視線落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上。
那是波提歐。
區別于全身都被換成機械的他,鏡子裏的波提歐是肉體凡胎。
斐玥看見他坐在一片草地上,明亮的月亮在映在他的眼睛裏,就像是瞄準鏡的準心,令她感覺這雙眼睛是除了那黑白兩色的長發外,唯二沒有變化的部分。
可很快那個準心消失了,一個小姑娘跑向他。
在小姑娘的身後有着一匹毛色斑駁,看起來灰撲撲的小馬,而她的頭上戴着波提歐常戴的那頂帽子。
斐玥注視着鏡子中的小女孩把頭上過大的帽子笑着蓋到波提歐頭上。
作為回應,波提歐直接伸手,輕巧地舉起她。
歡樂又溫馨的氣氛在小女孩咯咯笑的時候達到了頂峰,就連作為看客的斐玥也被感染。
也是這時她想起波提歐說過,他的女兒早已不在。
老人的話語恰到好處地冒出來。
“你看,他多麽幸福。”
“你忍心剝奪他的幸福嗎?”
斐玥被問道,她很清楚自己很難說出忍心,因為她很明白,假如有機會,波提歐一定很想回到過去。
這大概率也是令所有陷入集群意識中的人無法擺脫的根本原因。
有些人或許沒渴望,但總有遺憾。
且沒有人不想彌補遺憾。
這是人性的弱點,也是人性最為可貴之處,她理解,所以她無法給出否認的回答。
但這不代表動搖。
斐玥閉了閉眼,等她的睜開,她的眼神反倒比剛才更加堅定。
“我相信他會發現。”斐玥一字一頓地說道。
“你依舊是如此傲慢,就如過去的我們,被星神青睐之時,我們也認為自己沒有遺憾,但當災難降臨的那一刻,方才知曉世界上從未有永恒。”老人再度反駁。
可是斐玥卻沒有被戳到一點痛處,她只是笑道:“你說得對,但我必須聲明一點,仙舟人比誰都明白星神的青睐不是良藥。”
“而我們也從來不相信永恒,因為我們的追求正是終結永恒。”
斐玥擡起手,她對露出一些驚訝之色的老人問道:“巡海游俠與仙舟一樣,我們同是行走在巡獵的命途上,那麽你知道巡獵這條道路的象征是什麽嗎?”
“是流星。”
那片鏡子裏,只有月亮,沒有星星。
所以她要把星星送過去。
斐玥這麽想着最後對老人笑了笑,随即她在對方反應過來前對那片波提歐所在的鏡子扣動扳機。
子彈以無人可擋的姿态沖向它的主人。
伴随着啪嗒一聲,象征着波提歐的那面鏡子上出現如蛛網般的裂痕。
一枚子彈當然無法擊碎遺憾。
斐玥卻相信當波提歐看到,他一定會明白其中的意思。
畢竟他可是巡海游俠。
為此斐玥笑了笑,接着她又看向老人,輕松地再說道:“再見。”
話音未落,斐玥舉起那支槍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扣動了扳機。
剛剛擊破波提歐所在的鏡子算是一場實驗,她想要試試,帶有巡獵命途之力的子彈能不能對這裏造成破壞。
從鏡子上出現裂紋來看,應該是可以的。
如此一來,斐玥自覺她就可以嘗試一種方法,借助恐懼脫離這裏。
夢也好,幻覺也好,本質都是虛假,在真實的恐懼面前不堪一擊。
而死亡正是最真實的恐懼。
即便是仙舟人,斐玥也清楚,她會害怕。
不過這正是她想要的。
她會回到帶有遺憾的真實之中,她相信波提歐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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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星星!”
被抱舉過頭頂的小女孩突然指向遠方,在月光不及之處的天際線,一顆藍色的星星劃破了黑暗。
波提歐聞言也下意識地扭頭看過去。
然後他清晰地看到了一枚子彈。
盯着那如要劃破天幕一般的子彈,波提歐的心跳加速,那些有關幸福的概念像是被子彈擊碎,在快速地分崩離析。
“我們不回家嗎?”
波提歐猛地回過神,他轉過頭,去看仍被他高舉的小女孩正用天真的眼神看着他。
在那雙眼睛裏滿是期許,昭示着她是多想和她回家嗎?
這讓波提歐的心變得柔軟,想要立刻答應小女孩,告訴他,他們會回家。
可落實到行動上,波提歐卻沒有那麽做,他放下小女孩,對他說道:“你先回去吧,我還有事要做。”
“你要做什麽?”小女孩歪着頭問。
“我要去追那顆星星。”波提歐如實回答。
小女孩一聽波提歐要去追星星,小臉皺在一起,糾結了起來。
時間在她選擇不定時如同停止。
波提歐沒有催促,他就這樣靜靜地等待小女孩做出決定。
不知過了多久,他聽見一聲好。
“我會等你回來的!”小女孩下定決心一樣說,“一定要把星星帶回來哦,我還沒有見過星星。”
“嗯,我一定會回來。”波提歐笑着承諾,他的笑容近乎溫柔。
可實際上他心裏清楚他永遠不會再回來。
但這不重要,他要去追尋星星和将星星送給他的那個人,他相信對方一定很信任他,不然他是不會将送給自己的禮物交出去。
在阿爾岡-阿帕歇,牛仔們有一份共同的默契,那就是無論如何,都要給自己留一枚子彈。
作為一名合格的牛仔,波提歐從來不是例外,甚至他特意打造了一枚子彈,扣在永遠不會卡殼的槍,好不讓趣事被打斷。
只是雖然都特意打造了子彈,但波提歐與別的牛仔不同,他不想自己用,因為他自認是會戰鬥到最後的牛仔。
所以他從一開始就打算要把放了這顆子彈的槍交給他認為最合适的人拿着。
這樣的話,有天那個人已經恨到想要殺了他,就可以動用那支槍。
那樣一來當那枚子彈射向自己,波提歐自覺也算成全了他作為一名牛仔的宿命,死在自己的槍下。
如今那枚帶有特殊寓意的子彈如星星一樣詭異地出現在天際,波提歐不知道是誰射出來它,讓它化為星星,但他知道,他一定很愛那個持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