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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卑微奴隸10

第31章 卑微奴隸10

第三十一章

時淺渡逃掉了宮宴, 時勝德也并未說些什麽,只是在暗地中輕嘆一聲。

看來妄圖一統天下的人,總是把自己的終身大事往後放, 他可以理解一點,但卻并不放心。他年事已高,是已經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 只想在自己離開這個世界之前,看到有人能夠照顧他的女兒,這才能放心。

宮內宮外漸漸地流傳起來, 說國主大人欲給少國主和江家的公子江景昀賜婚。

江景昀性情溫潤,有治世之才,一直都是京城中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眼裏的香饽饽,可惜他一直以自身體弱為由,從不曾應下哪家的婚約。此種流言一出,便鬧得沸沸揚揚, 引得衆人一片唏噓。

與此同時,又有傳聞說, 他們呈國的少國主半年前大敗興國十萬大軍, 興國死了無數将士, 國主盛怒,命興國的暗探殺手暗害時淺渡, 為他們死去的将士報仇雪恨,不死不休。

走在大街上,都能感受到百姓之中人心浮動。

人到臨死時,或許多多少少能察覺到些端倪。

在這動蕩不安的多事之秋,時勝德愈發感覺到自己時日無多了,他實在放心不下時淺渡, 便特意請來呈國最好的蔔人,幫助時淺渡蔔上一卦,這才能安心。

蔔人夜觀星象,又以竹簽、龜殼等進行推演,最終得出結論,說時淺渡有帝王之相,或能以女子之身使天下歸一、萬民朝拜。但又因為是女子之身,命中必然坎坷,需得去京城附近的鳳栖山做法、在寺廟中祈福,方能躲過劫數。

時勝德是個女兒奴,聽到蔔人這麽說,簡直是喜憂參半,又高興又着急,連夜命蔔人寫下詳細的破解之法,開始準備做法祈福所需的道具。

事情緊鑼密鼓地推進着。

不出半月,就已經準備妥當。

時淺渡身穿着在蔔人的指點下趕制出來的大紅衣裳,從府中緩緩走出來。

來到門口時停下,她回頭就望見了陸蘇北憂心忡忡的面容,明白他是真的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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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懲罰似的擰了擰陸蘇北的手心:“你就這麽不相信我啊?”

“奴知道殿下的實力,只是……随行的将士們只能在山下等候,山上險阻無數,殿下也沒有提前去探過路,不知他們在哪裏留下埋伏,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若是使用人海戰術……”

陸蘇北很少有話這麽多的時候。

他伸手輕輕地拉扯住時淺渡的衣擺,面上話裏都是濃濃的擔心。

雖然國主大人早就命人把鳳栖山裏裏外外搜查了個遍,可那天時鈞野既然已經把話得那麽篤定,那必然是有什麽方法,讓人躲過了國主大人的搜查,把人藏在了山中。

“嘁,你同為殿下身邊的将員,難道不清楚殿下的實力如何麽?”江景然作為從此護送時淺渡的将領,忍不住輕嗤出聲。

他的視線落在陸蘇北拉扯着時淺渡衣擺的手上,心中煩悶不爽得很。

陸蘇北沉默片刻,終于松開了時淺渡的衣擺,俯身行禮:“奴恭送殿下,望殿下一路平安。”

江景然目送着時淺渡走進馬車,前行幾步來到陸蘇北面前。

他略帶稚氣的臉上兇巴巴的,有點挑剔地看着眼前這個從奴隸之身一躍成為少國主身邊紅人的家夥,蹙蹙眉頭,壓低聲音道:“陸蘇北,我承認你在習武練兵這一方面,确實有難得的才幹,可殿下看重你,也不過就是因為你的才華。國主大人如今已經有意在殿下從鳳栖山祈福回來之後,就給殿下和我大哥賜婚,你還是收收心思,不要在有什麽逾距的想法。”

他說得并不客氣,甚至還有點小生氣。

少國主殿下如果能和大哥結親,那他就有更多時間可以求教殿下,實在是太讓人開心了!

可這個陸蘇北一直跟在殿下身邊,讓他升起一些微妙的不安。

陸蘇北心裏一跳,猛地擡起雙眼,看着江景然飛身上馬,沖着他露出一個有點得意的表情。

國主大人要為殿下賜婚了。

他心中酸澀難耐,垂在身側的手緊了緊。

在那麽一瞬,他忍不住冒出一些大逆不道的想法──若是他揭竿而起贏得天下,是不是殿下就能只屬于他了?

然而這樣的野心不過跳出來一兩秒,便被他自己按死在了心底。

不能這樣。

是殿下給了他現在的一切,他又怎麽能恩将仇報,有這種不仁不義的想法呢?

不說他絕不是殿下的對手,就是能敵過殿下,他也應俯首稱臣。根據蔔人的挂算,這次祈福需要以王宮開始,到鳳栖山結束。

時淺渡坐着馬車搖搖晃晃迷迷糊糊地到了王宮。

一路上,她時不時地透過車窗往外看,竟然能看到無數百姓站在街邊,自發地握緊雙手在胸前,垂首閉眼默念着什麽,在為她祈福。

她覺得心中有點暖,又有些悲哀──這時候的百姓們,不知道什麽是平等,有一個能讓他們安穩生活的君主,就已經讓他們感恩戴德了。

在王宮中的做法祈福持續了半個多時辰才結束。

時淺渡坐在偏殿的軟榻上休息,待到了時辰才能出發去鳳栖山。

外面漸漸傳來一陣輕盈的腳步聲,接着,一個保養得光鮮亮麗的女人走進殿中。

和從前幾次見面不同,陳夫人這次臉上是帶着笑的,看起來真心實意地為時淺渡感到高興:“渡兒,聽蔔人說,這次的祈福對你來說尤為重要,娘特意過來看看你。”

她沖身後的侍女招招手:“上茶,渡兒一會上山要很長時間,別渴着了。”

時淺渡就笑着看她表演,甚至覺得這個人的演技,要是放到未來,絕對是能拿奧斯卡的程度。要不是她提前知道了陳夫人想讓她死,光看現在的一舉一動,縱使她學過微表情,也很難看出明顯的端倪來。

她故意順從地接過茶杯,緩緩擡起到唇邊,眼看着就要喝下去。

她能用餘光看到,陳夫人微微睜大了雙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喝茶的動作。

可惜她就是一直只舉着不喝,反而又把送到嘴邊的茶杯放回桌上。

面對陳夫人明顯有些失望的表情,她開心地笑起來:“你為什麽會覺得,跟人合謀殺了我,能給你帶來更好的生活呢?”

陳夫人身子一僵,心中已經掀起驚濤駭浪,繼而假笑道:“渡兒,你是娘親生的孩子,是我們呈國的少國主,未來整個呈國都是你的,娘又怎麽可能有這種想法呢?”

撒謊的表現之一,扯很多不相關的話,并且避開回答進行反問。

時淺渡都不用看她的表情,就能知道她這是在撒謊。

她沒再多廢話,直直地看向陳夫人:“你知道我在時鈞野家裏發現了什麽嗎?”

“這……跟時大将軍又有什麽關系?”陳夫人壓下眼中的驚懼,努力平穩着心情,“渡兒怎麽越扯越遠,娘都有些聽不懂了。”

難道眼前的孩子,早就知道了她和時鈞野的事?

也早早就知道他們今天的謀劃?

時淺渡側眼瞥瞥她,忽然唇角一翹,露出了一個瞧好戲的表情。

她緩緩起身,側頭在陳夫人耳畔低聲開口:“我在他家中,發現了白櫻的牌位。”

刻意壓低的聲音如同惡魔低語,在陳夫人的耳畔一下子炸開。

她只覺得頭腦中“轟”的一聲巨響,有如驚雷劈落,吓得她在那一瞬間毛骨悚然,頭皮發麻,身上的汗毛全都樹立起來。

再也堅持不出那副“聽不懂”的模樣,她驚得從座位上跳了起來,厲聲尖吼道:“不可能!”

時鈞野在家中祭奠着白櫻……

這麽簡單的幾個字在頭腦中反反複複地回蕩,她吓得渾身顫抖起來,冷的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胳膊。

白櫻是時勝德已經逝去的國夫人,她十四歲入宮,十五歲生下公主,二十二歲難産而亡,未出生的男孩也憋死在腹中。

第二年,呈國戰敗義和,不得已送年僅八歲的公主嫁到鄰國。

自此,與白櫻相關的一切,就都消失在了王宮之內。

很多人心中都清楚,當年呈國戰敗送公主遠嫁他國,是她在時勝德身旁吹的枕邊風,卻少有人知道,那年白櫻和她肚子中男嬰的死,就是和她陳氏有關。

因為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已經早早地入了土。

時淺渡出生記事時,白櫻這個名字早就消失在京中很久了,而如今,二十來年過去了,王宮中的人也換了一批又一批,幾乎不可能有人會在時淺渡面前提起從前的事。

那就只可能是,時淺渡并沒有詐她,而是時鈞野真的秘密供奉着白櫻!

陳夫人看着時淺渡那雙篤定又帶着笑意的雙眼,背脊上一片冷意。

惶惶之中,她猛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傳聞──時鈞野同自己的表妹白櫻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他曾經說過,要娶白櫻為妻。

可這些都只是大半輩子之前的傳聞。

她記得,白櫻入宮的時候,時鈞野在宴會上神色自如,祝福得滿眼真心;白櫻難産而死的時候,時鈞野在葬禮上也是神色淡淡,幾乎沒有露出半點哀傷。

衆人都以為,他從來都沒有太在意過白櫻,都以為從前的傳聞也只不過是傳聞。

如今這樣看來……是時鈞野隐藏得太好了!

如果時鈞野當年調查出了什麽,那他主動接近自己的目的……豈不就是利用她殘害自己的親生骨肉,順便将時勝德取而代之,為白櫻報仇?

陳夫人渾身發冷,被突如其來的消息沖昏了頭腦,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她半天才整理清思緒,連忙沖上前去,瘋狂地抓住時淺渡的雙臂:“渡兒,以前是娘被時鈞野給蒙騙了,是他說日後會輔佐你登上王位,娘才會聽他的吩咐的,從來沒有想過要害你啊!你聽我的,今天這鳳栖山你不能去!千萬不能去!”

她死死地抓着時淺渡,仿佛溺水的人在抓着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時淺渡欣賞完她表情的全變化,愉悅地笑起來,把抓着自己的人往旁邊一甩。

“你抓疼我了。”

“對、對不起渡兒,娘不是有意的。”陳夫人畫着精致妝容的臉上驚恐不減,眼角有恐懼的眼淚流出來,模糊了妝容。

差一點,她就要把自己的女兒往火坑裏推,同時也是把自己送上了斷頭臺!

她一陣後怕,拉着時淺渡的手又說道:“渡兒,你去跟你父王說,今天的祈福你不想去了,你父王那麽寵你,絕對會原諒你的。”

“嗤,你算數一定很好吧,這盤算打得噼啪響啊。”

時淺渡看着眼前這張臉,出口嘲諷。

陳夫人若是自己跟時勝德說出阻攔她去鳳栖山的理由,必定會暴露自己跟時鈞野之間的關系,所以盡管很多事是陳夫人自己釀成的,卻不想承擔任何後果,只想着把別人往前推。

時淺渡湊近半倚半靠在地上的陳夫人,鳳眸微眯,低低的聲音透着威脅:“我去鳳栖山收拾時鈞野,你最好老老實實地在這等着,別做傻事。”

收拾時鈞野……

時淺渡能是他的對手麽?

心中游移不定,陳夫人卻被眼前這雙微微眯起的鳳眼吓得不輕,連連點頭:“我知道了。”此時已經是四月末,萬物複蘇,無數綠草頂開泥土,冒出嫩芽來。

山間一片郁郁蔥蔥之色。

時淺渡乘坐的馬車停在山腳下,放眼望去,無數精銳的士兵手持長矛站在山腳前,十米一人,把整座鳳栖山都圍了起來,別說是人了,就是只老鼠也跑不進去。

根據蔔人的挂算,時淺渡步行上山才最為虔誠,祈福的效果最佳。

于是時淺渡在蔔人神神叨叨的陪同下,緩緩地步行上山。

鳳栖山間有着在京城中最是有名的金園寺,香火很旺,時常便有大戶人家或者尋常百姓前來祈福,由山下通往半山腰的石階,都被人來人往的游人踩踏地光滑起來。

時淺渡知道時鈞野絕對不是自己的對手,便完完全全地放松了心情,只把今天當成一次春游,四處張望着,欣賞春天到來的景象。

約莫走了半個時辰,終于來到了金園寺中。

金園寺占地面積頗廣,還未踏入寺門,便能聽到裏面傳來的誦經聲。

據說,這是在為她誦經祈福。

時淺渡耐着性子,在寺中老僧的指引下做完了一系列流程,又在老僧的帶領下,走進一個香火缭繞的房間,等待蔔人和僧人帶着做法祈福的工具前來。

木門被人輕輕地從外面關上。

她盤腿坐在中間,看着四周的壁畫和卷軸,摸摸下巴。

哦,這就是時鈞野給她設計的死處啊。

按照一般來說的套路……應該有什麽讓人昏迷、或者失去力氣的東西摻雜在煙霧中。

她沉默片刻,坐在原地扇出一掌,房間中點燃的香便全都被滅了個透徹。

耳畔源源不斷地傳來低聲的吟誦聲。

不知道寺中的僧侶們,是真的毫不知情,還是……時鈞野的幫兇?

時淺渡正思索着,對方卻比她想象中的還要着急。

還未待她思考出個所以然,一陣尖銳的殺意直直的刺向她的方向,無數尖銳的箭矢破窗而入,叮叮當當地射入房間中!

不停息的弓箭伏擊持續了很久,直到他們準備的所有箭矢都射了個空,房間中都沒有半點反抗的聲響,甚至連輕哼的悶哼都沒有過。

難道時淺渡真就這麽簡單地中了迷香,死在了亂箭之下?

一衆親兵死士們有些狐疑,把偏房團團圍住。

等待了片刻,實在是沒有什麽響動,這才紛紛上前,往房間上的木門上澆滿煤油,接着,一只火把在空中繞了好幾圈,落在木門旁邊,幾乎是瞬間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這麽簡單就死了?真是沒趣。”

時鈞野輕嗤一聲,他本來沒有露面,見事情進展得出乎意料地順利,這才出現在衆人之間。

這麽多年,他一直都把時淺渡做的荒唐事都看在眼中,早就知道時淺渡不是什麽靠譜的人,本以為時淺渡這半年來真有長進,可沒想到事情會這麽簡單。

“當然不可能這麽簡單就死了!”

時淺渡的聲音響起,只見一個人影從四面燃起烈火的房屋中沖出,腳尖一踏房頂便翻了幾個圈落在地上。

她此時有點灰頭土臉的,顯然是被濃煙給嗆到了,往旁邊呸呸呸地啐了幾口。

本來是想着,有人進門确認她生死時,她在突然出現把來人吓個半死,誰想到時鈞野這家夥不按常理出牌,根本不派人進去,而是直接放火!

真是失策啊失策,她發現她在這兩個小世界裏,總是有失策的時候。

好在這次沒有真的傷到,只是被濃煙嗆到幾口。

在她活蹦亂跳地出現在衆人面前時,數名親兵死士便已經抽刀上前。

時鈞野心下微驚,隐約有些不安──萬箭齊發已經把整個偏房射成了個刺猬,時淺渡怎麽做到在裏面不發出聲響還毫發無傷的?

這想想就讓他覺得詭異。

即便如此,他還是揮舞着一柄長/槍從中突刺過來。

管什麽安與不安,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他就不信時淺渡能在他親手訓練出的死士和他面前逃跑!

長刀在時淺渡手中劃了個完美的弧度,她彎彎唇角,身形幾乎化為了肉眼無法捕捉的幻影,從數名死士之間穿行而過。

動作優雅得像是在跳舞。

下一秒,數道血柱噴灑而出,濺了一地。

也濺在時鈞野的身上。

一個死士就被斬首在他眼前,斷裂的脖頸上如噴泉一般的血流濺了他一身,甚至臉上都是斑駁的血點。

他的動作僵在原地,眼裏是從未有過的深深驚懼。

要不是親眼所見,他還以為自己遇見了鬼!

時淺渡什麽時候擁有這種力量了?難道還真應了她那句“半神之身”麽!

“你知道我為什麽不喜歡和人玩陰謀詭計嗎?”時淺渡望着他滿是震驚的臉,緩緩笑起來,笑得有些殘忍,“因為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一切陰謀都無濟于事。”

“時!淺!渡!”

時鈞野雙目猩紅的盯着眼前人,眼裏報發出了刻骨的恨意。他此時被踹倒在地,唇畔有鮮紅的血液流了下來,滴落到衣袍上。

“真有你的,過去隐藏的夠深的!”

在他眼皮子底下長大的女孩竟然超出他想象到如此地步,以一當十的精銳死士,不說殺死時淺渡,就是傷她皮毛都做不到!

眨眼之間死士全滅,這讓他怎麽能相信?

“噢,時大将軍不也是隐藏的很深?”時淺渡緩緩地擦拭着自己的愛刀,将上面的血跡一點點地抹去,恢複一片濃重的黑色,“要不是我親眼見到你府上祭奠的人,陳夫人不還是一直被你蒙蔽在鼓裏?”

時鈞野瞳孔一縮,掙紮着起身,揮起拳頭就沖時淺渡揮去:“你把白櫻怎麽了!”

不只是戳中他的軟肋還是他知道自己定無翻身之日,他幾乎豁出去了,抽出一柄用作暗器的匕首瘋了一般上前。短短的匕首竟是被他用處了長/槍一樣的如虹氣勢!

肉眼凡胎的普通人,在時淺渡面前實在不成氣候。

她左右輕一搖晃,就閃過了幾次攻擊,按住時鈞野的肩膀一個翻身,再次落地時,時鈞野胸前已經開了幾個巨大的口子。

“我一直以為你是個聰明人,沒想到你會親自來摻和這種事,躲在暗處操控或許還能留下一命,非要自己跑過來……真是大錯特錯了。”

“咳咳咳……”

時鈞野一陣重咳,口中吐出不少血沫,大抵是傷到了肺部,空氣進出困難。

他恨恨地盯着時淺渡:“不親眼看你死,無法解我心頭之恨……本來少國主的位置……應該屬于白櫻未誕下的孩子的……”

“呵,看你這個樣子,還以為你有多愛這位白櫻呢。”

時淺渡居高臨下地垂頭看他,臉上帶着一絲若有似無的嘲弄笑意,輕扯了扯嘴角。

“你打着為白櫻報仇的旗號,跟殺死她的仇人颠鸾倒鳳……不知道她若是泉下有知,會不會認下你這種[深沉的愛意]……”她不屑地眯眯眼睛,“你真叫我惡心。”

“你……不準侮辱我對白……呃!”

時鈞野對她怒目而視,卻被那把漆黑的長刀深深地插進了心髒。

他瞪大着雙眼,死死盯着時淺渡,到死也沒能閉上。

時淺渡歪歪頭,懶洋洋地笑:“死不瞑目才是最合适你的死法。”

頓了半晌,她又嘆了一聲,憐惜地摸了摸自己的愛刀:“委屈你了小明,沾上這種人的血,惡心壞了吧?”

另一邊,江景然一衆遠遠地瞧見山上起火,頓時覺得大事不妙,連忙帶兵上山。

待他領着一衆士兵來到半山腰的寺廟上時,遠遠的見到時淺渡手持長刀立于無數死屍之間,地上的鮮血交彙在一起,染紅了正片土地。

血泊中摻雜着不少黃白的污穢痕跡,不只是被削開了腦袋還是被砍破了腸子。

令人作嘔的味道充斥在空氣中,讓不少随行上山的将士忍不住幹嘔幾聲。

江景然一眼就看到了倒在血泊之中的時鈞野,瞳孔一縮,當即跪倒在地。

“殿下!恕臣救駕來遲!”他心中駭然,卻不敢表現出來,只得雙手抱拳在身前,低低地垂下眼眸,不讓自己去看眼前的場景。

殿下殺了時大将軍!

時大将軍本應守在宮中,出現在這裏,莫非是……

他不敢往下去猜,連忙打住了自己的思想。

“不遲,時間剛剛好,把這兒清理了吧。”時淺渡瞥瞥地上的數具死屍,“請最好的仵作驗屍,把身份都錘得鑿鑿的,然後挂在街市裏,讓那些暗地裏支持時鈞野的大臣都好好看看。”

她說完,目光落在旁邊抖如糠篩的蔔人身上。

緩緩邁開步子,她停在蔔人身前,用刀背挑起他的臉:“擡起頭來。”

豆大的冷汗從蔔人的額頭上滑落下來,他顫抖得牙齒都撞在一起:“殿殿殿殿下……是大将軍時鈞野逼臣這樣向國主大人禀告的啊……”

一陣潄漱的聲音響起,平地之上興起一股腥臊之氣。

時淺渡嫌惡地蹙蹙眉頭,遮住鼻子:“回宮後,你就跟我父王說,我命裏的劫數已經順利躲過,未來的障礙也已經掃清,還有将星降落,可助我成大事,聽懂了嗎?”

蔔人猛地一抖身子,趕忙匍匐在地,連連磕了好幾個頭:“臣懂了,臣懂了!”

他的餘光瞥了瞥倒在旁邊死都不能瞑目的時鈞野,肩膀都是一顫。

未來的障礙……指的就是時鈞野麽?

他們這位少國主殿下,實在是太吓人了啊!

時淺渡輕哼一聲:“行了,都不用跪着了,各幹各的事情去吧。”呈國王宮大殿之上。

時勝德坐在最上方的王座上,半倚半靠着身子,眼袋深重,渾濁的眼裏滿是血絲。他白日裏昏昏欲睡,晚上又因為一身病痛而難以入眠,時間長久下來,身子越來越虛弱了。

他輕輕地咳嗽幾聲,拿着手上的牛皮地圖看了半晌。

片刻之後,他擡起頭,往下下首跪着的男人:“所以說,張将軍是誠心來投奔我呈國的?”

“正是,我以為,國主大人手上的城防圖,已經可以表明我的态度。”

張穆梁垂首回答,不卑不亢。

時勝德突然把牛皮地圖猛地拍在桌案上,發出“砰”的一聲重響。

他又是一陣咳嗽,指着跪在下面的張穆梁,語氣不善:“你背叛了自己的國家,背叛了效忠的主人,又怎知我呈國會留下你這等不忠不義之人?”

張穆梁開口時,帶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氣勢:“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雠。我為興國立下汗馬功勞,卻難以得到國主信任,如果我沒有及時察覺逃出興國,而是一位地愚忠,此時恐怕早就命染黃沙。一介武人沒有戰死沙場,而是死于王上的不信任,這才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自從臨臺城一戰之後,幾位早早就視他為眼中釘的将軍數次向興國國主挑撥,竟是合謀把敗軍之事推诿到他身上,說是他同呈國少國主勾結,十萬大軍才會倉皇敗北。

興國如今能有如此廣闊的國土,有一半都是他領兵馳騁沙場打下的,他以為自己能得到國主的信任,卻不想等待他的是一場持久的暗殺!

無論如何興國已經混不下去了,他便想起那天呈國少國主的話──如果在興國混不下去了,歡迎你來找我。

反正他已經被人扣上了“勾結呈國少國主”的帽子,污名已在,何不順水推舟?

張穆梁眼中一片坦誠:“此前臨臺城一戰,貴國少國主殿下曾向我發出邀請,不知如今是否還作數?”

時勝德定定地看他片刻,忽然低聲地笑起來,笑了幾聲,又嗆到一下輕咳起來。

“渡兒能得如此良将,是她的幸事……咳咳,是我呈國的幸事!”

他想站起來,親手去将張穆梁扶起來,然而蒼老褶皺的手撐在王椅上,撐了兩下,最終還是在身旁老太監的攙扶下勉強起身。

自知身體不行,他嘆了一聲:“罷了,你們快扶張将軍起身。”

“謝國主大人。”張穆梁在一個小侍的虛扶下起身。

時勝德坐回王椅上,接過老太監送來的溫水,淺飲兩口潤了潤嗓子。

他看着恭恭敬敬立在下位的兩個精悍男人,緩聲囑咐道:“你們兩個,在臨臺城時是對手,從今以後便成了同僚,萬不可心生嫌隙。”

直到此時,他還在為時淺渡未來的事情擔憂。

陸蘇北、張穆梁兩人側眼對視一眼,同時抱拳:“臣等必将為少國主殿下盡心盡力,不敢有半刻疏忽。”

“報──國主大人,鳳栖山來報!”

一道焦灼慌張的聲音傳來。

陸蘇北猛地回過頭,盯着殿外的人一路小跑進來,跪倒在地上。

來人這麽慌張,可是殿下有受傷?

他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

“快快來報。”時勝德用盡全力撐起身子。

“少國主殿下在寺中祈福時遭遇埋伏,是……是時鈞野大将軍帶人設伏,如今已經被少國主殿下賜死,連同數十死士的屍首運回城中。”

聽到最後也沒有自己最關心的事,時勝德氣的重重咳嗽起來。

“渡兒的情況呢!說最重點的!”

“少國主殿下她無礙,請國主大人放心!”來人趕緊答。

殿中幾人紛紛松了口氣。

時勝德跌坐回王位上:“渡兒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若是因為這次祈福,而讓時淺渡折了性命,他可怎麽是好啊!

還好沒有事,還好。

“殿下策馬回城,江小将軍已經先行帶人去搜查大将軍府,約莫再有一個時辰,事情便能水落石出,殿下特命臣為國主大人帶話,希望國主大人可以召集朝臣于殿上。”

時勝德擡手:“宣。”

一個半時辰後,時淺渡便身着那身大紅的衣裳邁着大步走進宮中,她背脊挺直,眼角微微地上挑,露出幾分胸有成竹的悠悠然之感。

殿中的朝臣們紛紛禁了聲,沖來人微微彎下腰。

他們都有自己的關系網,再加上這下午時分,國主忽然宣召群臣,必定不是什麽簡單的事情。衆人都紛紛察覺到,頭頂上的天就要變了。

陸蘇北站在最角落的位置,全部的心神視線都被那抹紅色吸引過去。

殿下簡直太适合紅色了,他想,簡直讓人移不開眼睛。

“父王。”時淺渡輕輕躬身,沖身後的江景然招招手,“上證據。”

江景然立刻将一箱子鐵證全都呈上前,放在了王座之前。

那箱子最上面立着一塊漆黑的小牌子,有心人稍微仔細看看,便能發現上面明晃晃的“白櫻”二字,頓時吓得連頭都不敢擡起來了。

時淺渡把箱子往前推了推:“我于鳳栖山上遭到突襲,幸有江小将軍及時趕到。主謀時鈞野在死前曾表示,他是因為對已故白櫻的死耿耿于懷,故而一直尋機刺殺我和陳夫人,現如今已經是人贓并獲,請父王明察。”

江景然心裏一跳,忙在心中道:不敢不敢,都是殿下一人的功勞,他們只是幫忙收收屍罷了。

老太監眯着眼睛看見拿立牌上的字,肩膀一哆嗦,簡直不敢上前把立牌呈給時勝德。稍微磨蹭了兩秒,他這才戰戰兢兢地雙手捧起立牌,呈遞了上去:“國主大人,這……”

不敢再多說半個字了。

時勝德把立牌拿在手裏,蒼老衰敗的身體輕輕顫抖起來。

“私自供奉已故國夫人,還妄圖殘害我渡兒……”

他奮力将立牌一扔,那刻着漂亮字跡的牌子摔到地上,滾了兩圈。

“給寡人好好地查!同黨一個都不留!”

他心中一陣後怕。

雖然一直覺得時鈞野不是一個容易掌控的人,但他從沒想過,這麽多年以來,甚至早在時淺渡還未出生的時候,時鈞野就已經恨上了她!

還好他從前一直對這個最後的女兒愛護有加,身邊的護衛衆多,不會給人下手的機會。

震怒之下,朝臣們紛紛跪倒在地:“請過主大人息怒,保重龍體啊!”

“國主大人,臣有一喜事相奏。”

在時淺渡的眼色下,蔔人壯着膽子上前一步,拜倒在地。

他的手都還在打顫。

時勝德一手撐着額頭,揮揮手:“說罷。”

“國主大人,經鳳栖山一事,臣已經為少國主殿下重新進行蔔算,見殿下命裏劫數已然順利躲過,障礙掃清,同時亦有将星冉冉升起,可助殿下蕩平中原,成就大業!”

“當真?”時勝德的倦容上終于露出笑意,眼角、臉上皆是重重疊疊的褶子。

“臣萬不敢欺瞞于國主大人啊!”蔔人叩首。

“好啊,好啊。”

時勝德似乎終于放下心來,長長地舒出一口氣,望着時淺渡的目光充滿慈愛和欣慰。

他最是寵愛的好女兒啊,終有一天可以繼承他的大業。或許是因為此生唯一的心事已經落下,時勝德自鳳栖山一事後,身體愈發衰敗,甚至于免了早朝。還未等到逆黨被追查徹底,他便在宮中咽了氣。

據跟在他身旁的老太監說,他是笑着去的,似乎此生并無遺憾。

六月初,國主薨逝。

兩日後,國主生前最寵愛的陳夫人思慮過剩,跟随王上而去。

少國主時淺渡繼承王位。

為穩定人心樹立威儀,她直接派陸蘇北與張穆梁共同帶兵出征,讨伐在國喪期間屢屢擾亂邊境的的裴國。兩人都是文武雙全的将帥之才,前後不過半年時間,就一舉吞并裴國,擴大了呈國版圖,引得中原不少國家心中驚駭。

時局變化無償,曾經安于一隅的呈國直接打破了曾經的中原版圖。

時淺渡在京中也沒閑着,率先把記憶中的考學制度詳盡地寫下來,交給江景昀着手操辦。

她需要有真才實學的官員,而不是承蒙祖蔭的廢物。

朝中曾和時鈞野勾結的官員被一個個地揪查出來,時淺渡倒也沒有立刻将他們換下──畢竟,若是忽然換這麽一大批人,考學制度還未成型,朝官青黃不接,沒有合适的人選。

唯獨一個人不同,那便是同時鈞野勾結最密切的司寇陳昭和他的大好兒陳斯寒。

把他們單單拎出來,也算是殺雞儆猴了。

在陸蘇北領兵大勝歸來後,她直接把這兩個人丢給陸蘇北處理。

夜幕降臨,宵禁開始。

一人騎着高頭大馬一路疾馳在無人的街市中,直到王宮門口才停下。

守門的将士頓時長矛一橫,嚴肅地大喝一聲:“什麽人,竟敢夜闖王宮!”

陸蘇北從馬上翻身而下,掀開帽子,露出那張帶着銳意的臉:“是我。”

“原來是陸大人,是下官怠慢了。”

兩名守衛連忙抱拳行禮,為他打開了宮門。

“陸大人請。”

陸蘇北步行走進王宮。

從頭到尾,臉上都不曾有什麽表情上的變化。

然而就在王宮大門緩緩關上的時候,他忽然聽到身後傳來兩個守衛的低聲交談──

“陸大人可真是上得了戰場下得了床榻啊。”

“可不是麽,在外忙到這麽晚了,還要進宮侍候國主大人。”

陸蘇北腳下一個趔趄,燒得臉上發紅。

他有點不自在地扯扯身上的鬥篷。

原來宮中的其他人,和朝堂上的臣子們,竟然都是這麽想他和殿下的麽……啊,不對,現在應該成為國主大人了。

他抿抿唇,還是覺得喚作殿下更讓他覺得親切。

他一直以來都對時淺渡的作息習慣無比了解,知道這個時間,時淺渡大都在讀讀書、寫寫字、玩玩那些小玩具,于是加快腳步一路奔着中光殿過去。

“國主大人。”他輕輕敲了敲門,靜候在門外。

“進來吧。”時淺渡的聲音響起。

陸蘇北步入殿中,就見到時淺渡正抱着一只大胖兔子,幾乎把整張臉都埋在這只雪白雪白的小兔子身上,笑得滿臉開心,掩飾都掩飾不住。

見他進來,時淺渡松開手,那只快要被悶到窒息的兔子飛快地蹿了出去,幾下就跑到了陸蘇北的面前,被他一下子撈起來抱在懷裏。

“國主大人……這是?”

“噢,是江景昀怕我覺得無聊,就送進來一只兔子供我解悶。”時淺渡看着那只在陸蘇北懷裏乖乖巧巧的小兔子,“可惜它好像不是很喜歡我。”

撇了撇唇後,她又道:“你叫國主大人我好不習慣啊,不然還是叫殿下好了,我覺得更順耳。”

原來殿下也是那麽認為的麽!

陸蘇北眉梢眼角露出淡淡的笑意,大掌輕輕地揉捏在懷中小兔子的柔軟皮毛上,他問:“殿下可是喜歡兔子這樣的小動物?奴可以為殿下去尋些聽話的送入宮中。”

“哎呀,算了算了,就這只吧。”

時淺渡默默地嘆了一聲。

陸蘇北有點失落,低垂着眼眸,手指依然輕輕地撫弄在小兔子雪白雪白的皮毛上。

這次是被江景昀搶先了,他應當更早發現殿下的喜好才對。

上任國主時勝德走得突然,還沒有來得及給他的殿下和江景昀賜婚。然而國主薨後,殿下需要守喪三年,這三年之中便如論如何都無法納新人入宮。

直到目前為止,能随意出入王宮的外男,也不過只他一人而已。

這便說明,他在殿下心中是與旁人不同的吧。

他用藥浴調理身子已經兩月有餘,還跟宮中的嬷嬷學了不少東西……

應該借着殿下無法納人入宮的這段時間,垂憐于他。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毛茸尾巴戳 2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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