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悲慘半妖6
第6章 悲慘半妖6
那雙清亮好看的眼睛濕漉漉地注視着時淺渡。
寫着不願,還有些害怕。
犬妖的尾巴……
真的那麽敏感嗎?
雲予越是躲,她就越是不想讓他如意。
握着毛絨絨的尾巴,拇指稍微用力,在上面摩擦。
弄得半妖小狗可憐巴巴地咬了下嘴唇。
好像自己的領地被人侵略,又好像被人捉住了命門,把性命交到了她的手裏,眼眶發紅地長了長嘴巴,看起來很想讓她松開手,又怕她生氣、把他丢下。
她笑問:“你這副表情,是害怕還是害羞?”
其實,都有。
身為犬妖,雲予真的怕人碰他的尾巴。
而且……
他低聲說:“尾巴,沒被外人碰過。”
時淺渡剛想說什麽,卻突然想到了一種說法——
貓貓狗狗翻過身來只是想表示友好,就跟人類握手一樣,但人類直接過去摸它們的肚皮,就相當于對一個握手示好的人類伸手掏向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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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尾巴不會也是這樣吧??
她忽而覺得,文化不一樣,似乎确實不太合适。
手指慢慢地松開了。
她輕咳一聲,伸手在雲予軟乎乎的頭發上揉了揉。
“算了,我看時間也不早了,睡覺吧。”
雲予偷偷地松了口氣。
他的尾巴過分敏感了,掐一下他差點被逼出眼淚來。
被人摸尾巴的感覺……真的很奇怪。
明明自己摸一摸沒什麽感覺啊。
他看着時淺渡先行洗漱上床。
而後,主動下去幫忙關燈,才回到沙發上窩着。
許是因為妖怪血統,盡管營養不良,他在同齡人中也不算矮。
就是實在太瘦了,蜷縮成一團顯得小小的。
身體深深地陷入沙發中,又披上了作為“禮物”送給他的大衣,把自己蓋得嚴嚴實實,只露出有一頭小卷毛的腦袋,靠在微硬的沙發扶手上。
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偷偷看向側躺在床上背對他的人類。
以後大概再也不用風餐露宿、人人喊打了吧?
她有時候看起來很兇,但好像只是吓唬他,從來不對他動真格。
唔,她是個好人。
雲予瞌上雙眼,纖長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樣蓋下來。
冬天住在房子裏真好。
好暖啊。
-
孤兒院的餐廳裏。
渾身發熱到血液幾乎沸騰,只有十一歲的孩子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驚恐萬分地看着自己的視角發生改變,一雙瘦長的手逐漸化為毛絨絨的爪子,甚至長出尖厲的指甲!
随之而來的是此起彼伏的驚聲尖叫。
孩子們被他吓得打翻了餐盤,露出恐懼的表情。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往後退去。
“阿姨!雲予是妖怪!”
“阿姨快過來!”
孩子們被吓得大聲哭出來,阿姨一開始還以為是在開玩笑。
然而看到他的那一瞬間,臉色“刷”地變了。
她們一邊護住孩子們,一邊拿起牆角邊的拖把就沖他砸過來!
“滾!”
平日還算溫和的阿姨面露驚恐。
“快聯系除妖署!”
拖把狠狠地打在身上,雲予痛呼一聲,卻沒有逃跑。
琥珀色的眼眸上浮出一層水霧。
事發太突然了。
他年紀尚小,對自己的變化滿是驚恐,正是需要有人安慰和解釋的時候,根本沒有把自己和妖怪聯系在一起,只能急急忙忙地解釋。
“阿姨,我是雲予呀!我……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
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地上那只獸化的妖怪發出人的聲音。
血統純正的妖怪出生時都是獸化的,長大後才會慢慢化人形。
也就是說,雲予是半妖!
竟然有一只半妖在福利院中潛伏了12年!
太多人死在妖怪手中了。
福利院中的阿姨們冷汗連連,忍不住後怕。
她們紛紛拿起附近順手的東西當成武器,一邊護住孩子們一邊沖雲予打去。
“快告訴除妖署,這邊有一只半妖!是半妖!”
人與妖紛争不斷,從前沒聽說過哪裏有半妖。
半妖身上有一半是人類的血,肯定更容易隐藏在人類中,不容易被除妖署發現。
讓這樣的禍害逃跑了,以後指不定鬧出什麽樣的後患!
雲予四處躲藏,想要躲掉迎面而來的棍棒。
然而他第一次化為獸型,很不習慣手腳并用地在地上奔跑,獸型的視角也很低,跟從前完全不一樣,很多時候他根本躲不過。
棍棒重擊在身上,打得他眼冒金星,都能清晰地聽見木棍悶在自己頭骨上的脆響!
拖把又一次揮來,一下錘在柔軟的肚腹上。
他猛地咳出一口鮮血,幾乎喘不過氣。
喉嚨中發出小獸一樣的嗚咽,淚水終于從眼眶湧出。
他不明白,阿姨們為什麽要打他。
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他不懂。
實在忍受不了撲面而來的暴打,雲予拖着一條被打折的後腿,用自己最快的速度一瘸一拐地往福利院的門外跑去——
直到這時他還是不想離開的。
因為他知道,離開這裏他就真的是一個人了。
他在書本上看到過,其他孩子都有父母愛護,父母會成為每個孩子的港灣。
而他是沒有人要的孩子,從小就被父母丢棄的孩子。
福利院裏有一些孩子會很幸運,能夠被養家的人看中、領走。
這樣他們就有爸爸媽媽了。
每有一個孩子被成功領走,他都會站在院子裏,遠遠地看着他們。
他也想被人帶走,這樣就有人保護他,不用讓他被那些大孩子欺負了。
他不想這樣狼狽地、莫名其妙地被人從福利院裏趕出去。
于是他一邊跑一邊回頭,濕漉漉的雙眼望向他生活了十一年的地方,卻被一個籃球狠狠地砸到臉上,差點摔倒在地再也站不起來。
他又咳出一口血,撐着傷痕累累的身體往福利院的大門外跑去。
守衛處的看門大爺有些懵怔,摸不着頭腦。
他打開門,一臉驚訝地看着阿姨們揮着拖把,追打一只棕白相間的小瘸狗。
雲予奮力一躍,在大爺反應過來之前狂奔出去。
此時他已經隐約意識到,自己以後大概不會再有什麽好日子過。
然而他剛剛跑出大門,就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同時,他聞到一股甜甜的糖果味。
甜味吸入肺腑之中,身體似乎都輕盈起來。
年輕的人類女孩用雙臂把他圈在懷裏。
生着薄繭的手避開了斷掉的後腿,小心地托起他,不讓他受到二次傷害。
一只手輕揉了揉他被打得暈頭轉向、劇痛着的腦袋。
她說:“以後,你就跟着我了。”
身後紛雜的喊打聲逐漸弱化。
他腦海中只剩下那句“你就跟着我了”。
幸福來得太突然,窩在沙發上的瘦削少年輕輕一抖。
卷翹的睫毛輕輕顫動,有水珠滴落。
雲予哭得有點喘。
他時不時地會夢到那時的場景。
每次都像是重新經歷過一遍,畫面那麽清晰,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身體上、記憶中。
說起來,剛剛被趕出福利院那段時間,可以說是他最艱難的時候了。
福利院中的孩子很少出去,就算出去也是被阿姨或者志願者領着才可以,他對外面的世界了解不算多;那時又剛變回獸型,自己都摸不清情況。
加上《人妖和平共處條約》還沒簽署,他被除妖師追殺過不止一次。
有很多除妖師在兒時都經歷過慘劇,對與妖怪相關的一切存在充滿恨意。
就算他還是個孩子,就算他有一半人類血液,就算他從未傷過人……
他們也要殺他。
他逃竄了很久很久,終于有一天聽說《人妖和平共處條約》簽訂了。
生活終于平靜、安全了很多。
現在回想起來,恍然之間,條約竟然已經簽訂了兩年有餘。
而他也終于……
淚痕未幹的小臉輕輕蹭在毛呢大衣上,有點癢癢的。
雲予伸出手指抹去眼角的水花,心想着,千萬不能讓她發現自己哭了呀。
不能讓她擔心自己,要乖乖巧巧地成為一個讓人省心的存在。
也不知道她醒沒醒。
他做夢時可能會無意識地啜泣出聲,會打擾到她睡覺嗎?
雲予偷偷摸摸地擦幹臉上的濕潤,這才扒着大衣,用那雙滿是血絲的眼睛往床上看過去。
小賓館統一的白色被子攤在床上,卻不見人影。
……咦?
他微怔,手腳并用地從小沙發上坐直起來。
沒見到人,是在衛生間嗎?
他有了種不好的預感,心慌得發顫。
連拖鞋也來不及穿,三步并作兩步跑到了衛生間外面。
衛生間的門大開着,裏面一覽無餘。
他不信邪,非要進去看一圈,甚至把門後面都看了一遍。
沒有。
衛生間沒有。
衣櫃裏也沒有。
這間客房太小了,一眼就能看得到全貌,其實不用一個一個地方去跑,就能看到一切邊邊角角的地方,根本藏不住人。
哪兒都沒有人。
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