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究竟要怎麽做啊謝君瑜
第42章 究竟要怎麽做啊謝君瑜
謝君瑜離開得很幹脆。
餘堇一個人站在林子深處, 周遭全是死寂,她動彈不得,連邁一步的力氣也沒有。
頭頂的葉片漸漸下壓, 滴答——
一滴水珠擦着餘堇鼻尖落下。
天越發沉了,烏雲像是要吞噬過來,眼前只剩灰暗。那個工頭說得對,暴雨快來了。
餘堇不知道謝君瑜去了哪裏,她沒有力氣去找,呼吸已經花光了渾身氣力。
一切都是錯的嗎?開頭一步錯了, 之後的每一步就再沒有挽回的餘地了嗎?
回到車上, 餘堇撐在方向盤上沒動。今天她穿的是淺色褲子,整個小腿都沒逃過泥點的攻占, 甚至還有好些泥水濺到了大腿。腿上又濕又髒,難受得很, 但餘堇沒心情在意,她的手機震個不停。
是葉天。
“小堇,發生什麽了?”
餘堇無意多說,本想糊弄過去, 卻聽到葉天那邊有人在說話。
“葉醫生,預約這個時段的同學又回來了, 您看還能不能繼續……”
餘堇立刻正色:“這是小君瑜。”
她把剛剛的事情簡單說了,掐頭去尾,只說謝君瑜以為他們是前男女朋友的關系。
“葉天,我知道你作為心理醫生不能透露患者病情, 但小君瑜她……我不知道她怎麽了, 如果她很難受,你一定跟我說一聲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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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堇腦子很混亂, 謝君瑜去看心理醫生這件事她從來沒有預想過,她已經病了,她不想謝君瑜也生病。
她已經不太理智,不然也不會想不到,謝君瑜才撞見“舊情人”碰面,現在去而複返,怎麽可能說自己的情況?
謝君瑜回來的原因只有一個,了解餘堇的過去。
混亂中的餘堇想不到這些,可葉天知道,他也察覺到餘堇此刻的情緒波動,急忙安撫:“我知道,我一定好好開導她,小堇你不要急好嗎?心理咨詢是我的工作,我有分寸,但她要是問別的……”
“不要說……不要說……”
在林子裏謝君瑜那樣的反應,說了又有什麽用,謝君瑜不會接受的,只會覺得她又在假惺惺騙同情……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她又把謝君瑜推遠了?
如果你想看我痛苦……心如死灰,可以讓你滿意嗎?
餘堇挂了電話,徹底脫力,頭一下磕在方向盤上,砸出一道持久尖銳的喇叭聲。
像她無望的吶喊。
葉天和餘堇通完話沒多久,不久前那個怒而離場的高個女生重新推門進來。
他對謝君瑜的長相印象并不深,出國前,餘堇從沒有給他看過謝君瑜的照片,也就在帕科吃飯的那天看了眼謝君瑜的樣子。
當謝君瑜坐在他面前時,他有些懷疑。
眼前的女生五官并沒有很強的攻擊性,甚至是偏柔和的類型,但此刻看上去卻比所謂的厭世臉還要冷淡,眉眼處壓着化不開的愁,看過來的眼神很淡,但那冷淡下又時不時地飄過幾絲恨意與掙紮。
從剛剛和餘堇的通話中葉天猜測得到,兩人應該大吵了一架,現在謝君瑜眼中的複雜情緒絕不是因他而生,那就只能是……
可這樣帶着恨的眼睛,真的還能裝滿愛嗎?
……她真的能成為餘堇的藥嗎?
“謝同學有什麽想傾訴或是困惑的嗎?什麽都可以說,把我當成你的朋友。”
謝君瑜窩在沙發裏,肩頭前扣,雙手交叉握緊,身體有些緊繃,非常明顯的抗拒姿勢。
葉天以為謝君瑜不會說,或是直接問他和餘堇的關系,所以也沒多問,倒了一杯熱水過來放她面前。剛坐回去,沒想到她竟然開口了。
“我有時候會很不安,情緒不穩定,情緒上來的時候,會想得到刺激感,比如開快車。如果再嚴重一點,我還會出汗,出很多汗,能直接汗濕衣服的汗量。”
“葉醫生,我是不是生病了?”
葉天怔愣,謝君瑜說的是餘堇的病症。
他再去看她的臉,眼角略微下垂,嘴唇也在重複微張輕抿的動作,似乎是在不安,連方才的尖銳氣勢也軟下來,看上去終于符合五官的柔和之色。
說完這些,謝君瑜把相握的雙手分開,轉而扶在膝蓋上。
既然葉天在幾年前就認識餘堇,又是心理醫生,對餘堇的情緒一定十分敏感,如果餘堇真的生病了,葉天很有可能就是她的心理醫生。
法官最終還是撿起了天平,以暴制暴,她還是做不到。
葉天沒正面回答,而是用心理醫生慣用的迂回話術:“是不是生病不能妄下結論,不如你和我聊聊最近都發生了什麽?這樣我也能更好地幫助你。”
謝君瑜盯着自己的褲管,那裏的泥點已經幹了,讓她看上去像只斑點狗。她現在沒什麽耐心兜圈子,都叫小堇了,關系這麽親近,葉天不可能不清楚餘堇的情緒。
“葉醫生,我不知道餘堇有沒有向你提到過我,但剛剛那一幕你也見到了,我确實和餘堇認識。我只想向你咨詢一件事,餘堇她到底怎麽了?她是不是生病了?”
葉天沒說話,扶了扶眼鏡,身體往後靠。
“我目睹過餘堇情緒上來差點失控的樣子,她很難受,你是專家,又和她認識這麽多年,你一定清楚她的情況。葉醫生,如果她怎麽了,不要瞞我。”
葉天打量謝君瑜,眼神不再冷淡,她很在意這個問題的答案,自然也看得出來,她很在意餘堇,可那雙眼睛始終壓着煩躁和恨意。
如同一滴墨水滴入清水中,墨水很少,一滴而已,清水很多,足足一大杯,可那滴墨總會漫開,哪怕漫開後的墨色極為淺淡,那杯清水也無法再回到完全澄澈的樣子。
“作為心理醫生,我無法在患者未到場的情況下妄下結論。作為小堇的朋友,我也不會将她的健康狀況輕言出口,但我有一句話想問你,君瑜,你對小堇究竟是怎樣的想法?”
謝君瑜因葉天這一聲“君瑜”而有些別扭,眉頭都下意識蹙了蹙,葉天察覺到,立刻補充:“小堇常常提起你,每次都叫你小君瑜,所以我也跟着這樣叫了。但我們初次見面,我這樣稱呼你,的确冒昧,我向你道歉。”
常常提起?心軟的法官在這一刻雙手微顫,開始用法袍擦拭天平上的血痕。
“我只是希望你自己想清楚,你們現在并沒有在一起,即便小堇如何,其實你都不用在意,你們已經是泾渭分明再不相交的兩條線。但如果你還是放不下小堇,也不排斥重新在一起,你有什麽問題,不妨直接問她。”
“背着她關心在意,見面了卻忍不住傷害,這對你對她都是劫難。”
清瘦的小法官擡起頭,眼睛裏的煩悶漸褪,有錯亂開始蔓延。
天色終于徹底沉下來,轟隆雷聲在天際暴鳴,雨水從葉片滴落,砸在車前擋風玻璃。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越來越密切的雨落聲喚醒了趴在方向盤上一動不動的人,餘堇緩緩擡起頭,盯着擋風玻璃上滾動雨幕的眼神有些呆滞。
額頭一片紅,還有衣袖留下的兩條長痕,有點癢,她撓了兩下,把呆滞撓散。
好大的雨,謝君瑜沒帶傘,會淋濕的。
餘堇給葉天發消息,要葉天別太快讓謝君瑜離開,她去接她,可葉天卻回——
『她已經走了。』
這麽大的雨,謝君瑜能走去哪裏?餘堇當下就要開車去找。
副駕車窗忽然被人敲兩下,謝君瑜隔着水幕看她。
餘堇趕緊把車鎖開了,似乎是覺得她開車門就是比謝君瑜開更快,立刻傾身伸長手臂去夠開關。等謝君瑜坐進來,她又扭身去拿後座的紙巾盒和毛毯。
謝君瑜身上不算太濕,應該是已經走到停車坪這邊才趕上的暴雨,只有頭頂濕得厲害,發梢還在淌水。餘堇把毛毯當浴巾用,直接裹上她腦袋去揉。
謝君瑜一直沒有說話,就安靜盯着餘堇的臉。
犯人吶,你是真的心存悔改,還是此時此刻也在欺騙?
兩人離得很近,餘堇的手還隔着毛毯扶在謝君瑜臉頰。眼神在謝君瑜眉心輕點一下,然後退開,連帶着身體也往回退,餘堇把毛毯扔回後座,空調開到最大。
一路沉默。
回到餘堇家門口,謝君瑜有點冷,抱着手臂看餘堇按密碼。
958698。
她知道餘堇家門鎖密碼不是她之前設的那個了,可前幾次都沒注意看到底改成什麽,現在終于看到,她咂摸這幾個數字,總覺得有點熟悉,好像在哪裏聽到過。
進了門,謝君瑜去洗澡,餘堇燒熱水,謝君瑜洗好出來就看到茶幾上放着一杯熱水,還有剛從陽臺回來的餘堇。
餘堇握着手機,看那樣子,像是才講完一通電話。
她猜得到,餘堇多半是給葉天打的。她抱着水杯抿一口熱水,終于說了兩人近兩小時沉默後的第一句話。
“餘堇,這樣真的很沒意思。”
餘堇停下腳步,就站在陽臺和客廳交界處,她和謝君瑜面對面,中間隔着大半個客廳。
謝君瑜坐沙發上沒起來,就稍稍擡起腦袋去看餘堇,平平緩緩繼續說:“你是給葉天打電話嗎?你想知道什麽,為什麽不直接來問我?”
沙發上這人的表情和語氣太過冷漠,不知是自己氣急攻心還是事實如此,她竟然從那雙眼睛裏又看出了與在小樹林裏時一樣的諷刺。
是我此刻的痛苦還不足夠嗎?為什麽你還是這副狠心的表情呢?到底要疼成什麽樣子,你才能輕輕柔柔地再叫一聲姐姐?
胸口深深起伏一次,即将徹底失去眼前人的惶恐和不知如何讓她心軟的急切在餘堇心底揮之不去。
究竟要怎麽做?
究竟要怎麽做?
究竟要怎麽做啊謝君瑜!!
她緊了緊後牙,把手機砸進沙發,依舊站着不動。
“那你呢,你想知道的事情,為什麽不來問我?”
謝君瑜把眼神移開,自顧自喝水。
幾秒後,有個電話進來,剛接通,那邊就立刻說:“謝小姐是吧?我看了下天氣預報,後面幾天都是大暴雨,明天好一點,不然咱們明天約個時間看看房?”
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最後停在謝君瑜面前。陰影像龐然大物般壓下來,一只手直接伸過來挂斷電話。
餘堇一甩,謝君瑜的手機也被扔進沙發角落。
“謝君瑜,起來!”她沉着臉,音調也低得吓人。
有什麽東西在鼓脹,即将破裂而出。
謝君瑜沒動,餘堇直接把人拽起來逼近。
“葉天跟我說了你們的談話,所以,這就是你的答案是嗎?”
“所以,你決定再不要跟我有交集了對嗎?”
“謝君瑜,你就那麽恨我嗎?!”
每問一句,餘堇逼得越近,謝君瑜的小腿肚已經抵在沙發邊,要是餘堇再近一步,她就要被逼得躺倒在沙發上。
這房産中介是她白天在去學校的路上聯系的,那時候中介在忙,說稍晚些給她回電話,沒想到竟趕上這個時候。
她本想解釋,可餘堇最後那一句質問,激得她條件反射般只想反駁。
“我不恨你,難道還要對你感恩戴德嗎?”
“餘堇,你以為你在拍偶像劇嗎?什麽隐忍克制愛一個人卻打死不說的人設,你以為有多深情嗎?!”
“感受不到的愛就是不愛,跟你在一起的日子裏,我不斷用這句話告誡自己,告誡了一年,才終于有勇氣結束這段關系。”
——犯人,加刑十年。
餘堇眉頭微抖,她要解釋,謝君瑜用力一推,不僅把人推開,還把餘堇要說的話也推散。
“你要說你是在意我是對我有感情的是嗎?可是餘堇,天底下沒有你這樣愛人的。”
“和你在一起的那一年,我無時無刻不想逃離!你帶給我的只有痛苦!”
——犯人,無期徒刑。
一旦洩閘開始,奔騰不停。
謝君瑜完全不看餘堇了,她不間斷地說,不住嘴地罵,小腿肚依舊抵在沙發邊,也正因這樣,她才不至于雙腿脫力往下栽倒。
“餘堇,你以前真的很過分,可你現在更過分!裝出一副深情的樣子,告訴我你曾經那些秘而不宣的在意,動搖我,颠覆我,看我三年後還在為你掙紮的樣子,你是不是真的很爽?”
“你是最沒良心的人,你不願意愛人,那就從一而終不好嗎?我寧願你一直冷漠不近人情,寧願再一次對你死心,你給的希望我不敢信,我玩不過你,我只想恨你!”
——犯人,死刑。
謝君瑜還要再說,餘堇三兩步跨過來貼上她的身體,兩人一起栽進沙發裏。
她擡起脖子要說話,餘堇直接捂住她的嘴。
“別說了……別說了……”
餘堇的眼睛有些紅了,眼尾暈成霞彩,眼裏帶了些波光,那雙眼睛說不清是旭日還是夕陽,謝君瑜只看到這輪太陽在顫抖。
“你恨我,我知道,我也恨自己當年為什麽要縮進殼裏不肯接納你……我不說這樣那樣的理由了,我的逃避是真的,給你的傷害是真的,我認,我都認,我對不起你……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
餘堇似乎有些呼吸不過來,胸腔緩慢而大幅度撐起,吐氣時不僅牙關緊咬,眉頭也在皺縮微顫,每一次呼吸都用上十二分力氣。
謝君瑜想問餘堇是不是又難受了,然而察覺到她張口的動作,餘堇壓在她唇上的掌心壓得更死。
“別說話,你不要說話……你說的話太疼了,我怕我受不住情緒失控,我不想發瘋,也不想讓你看到我瘋掉的樣子。”
餘堇低下頭,在捂住謝君瑜的那只手背上吻了吻,擡眼間,一滴眼淚掉在謝君瑜臉頰。
“我要是沒有生病就好了,我要是能再堅強一點就好了……小君瑜,我好想愛你啊……”
餘堇眼前朦胧一片,她根本看不清謝君瑜的眼神,不知道那裏面裝着的究竟是不屑還是抗拒。她不敢看清,不想看清,所以她只在謝君瑜面上晃過一眼就收回視線,轉而低頭再吻上手背。
手背上全是眼淚,吻上去又濕又鹹,餘堇壓在手背沒動,她現在胸口悶脹得好疼,根本沒有力氣直起身。
從唇齒間鑽進去的鹹濕在口腔內彌漫,于是胸口更加悶脹,疼到她快受不了。
她擡起腦袋抽出手,然而後腦突然被一只手死死扣住,那只濕透的手被另一只手十指相扣,唇上的觸感再不是手背的骨感,而是一對同樣柔軟的唇。
謝君瑜抱緊餘堇,瘋狂吻她。
——犯人,二審開始。